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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冲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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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宝玉虽不大热衷经济学问,却也终究是能在外头走动的,今年席间宴头,这富察傅恒是各家公子争相讨好的对象,其人风姿气度见之难忘,宝玉自然不陌生。
“这富察傅恒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身份尊贵自不必提;今年他又以廿四岁之龄,从户部侍郎转升了军机大臣,年轻有为,权势彪炳得很呐。”
闻言,旁边斜坐着的史湘云挑起一边眉毛,打趣他道:“是啊,人家这么年轻,都做到如此高位了,爱哥哥你呢?”
“要是人人都和这位爷一样厉害,那人人都能进军机处了。何必拿他与我比较?”宝玉撇着嘴朝湘云做了个鬼脸,转头看向迎春,语气却有些迟疑:
“二姐姐,那富察傅恒看着样样好,但到如今也没定亲,也是有些缘故的——
那人做蓝翎侍卫时凶名在外,诛杀宵小毫不留情,据说身上染得一身戾气血气,没有女子敢近他身。
我远远瞧见几次,那富察公子、不,富察大人确实不是个随和好相与的,对待同僚还罢了,对其他人端的是不假辞色,把席间最讨喜的歌女也吓得离他八丈远……”
“……不过、不过无论如何,这位大人无心风月,绝对是个正经人,看来伯父总算做了回清醒事。”宝玉意识到自己越说越不对劲,连忙补充道。
众姐妹也都齐声附和,恭喜迎春得了个如此显耀的贵婿。
探春却比她们谨慎些,她皱着眉头把迎春拉到一边,低声耳语道:“好姐姐,我全心为你着想,现在与你说回实话,你别怪罪。
富察家这门亲事,就是咱们府上再荣耀时也不敢想的,如今大老爷荒唐名声在外,怎么反倒攀上了这样一门好亲?
恐怕这里头必有缘故,大老爷是那样靠不住的父亲,你还是多从大太太处打听打听的好……”
迎春默默听着,内心惊叹探春的心思敏锐,但碍于邢夫人的勒令,终究不能告诉她实情,只能拿谎话宽慰她一二,说父亲总不会坑害她的云云。
“哎,你真是……”探春立起眉毛狠狠瞪着她,迎春以前不明白这个妹妹为何总是气冲冲的,现在她却看清楚了,探春原来是怒她不争。
迎春大着胆子握住她的手:“妹妹你放心,我这次不会有事的。”
冲喜对其他闺阁千金可能算是侮辱,可她已经在孙绍祖手里滚过了一遭,这点侮辱又算是什么呢?
哪怕那富察大人一辈子醒不过来,她就服侍他一辈子好了,不管怎样,总比上辈子开心快活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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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贾赦动作一如既往的快,仿佛他也在怕富察家反悔似的,没过几日迎春就被飞速接出了园子,专心等着结亲。
宫里道长算的良辰吉日落在冬至,这日天未亮起,皇城就覆上层薄霜,空中还飘起了小雪。
富察家迎亲的人按时到场,贾赦见路上打滑不好走,忙道数声辛苦,给每人都赏下去一吊钱。
迎春坐在轿内,听见父亲这么大方,轻轻倒抽一口冷气。
之前他没克扣她那一万两嫁妆,甚至还补齐了她往年贴补给邢家的月钱,足以叫迎春受宠若惊一整年;如今他还晓得做表面功夫,打点富察家的下人?
看来富察氏给的钱属实不少,迎春后知后觉地想到。
“良辰到,起轿!”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中,迎春被稳稳抬起来。她咬唇抓紧了嫁衣的宽边袖口,随着轿夫谨慎的步伐,一寸寸缓缓靠近富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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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乳母的话,迎春早上吃了两碗米粥,但等到黄昏拜堂的时候,她还是饿得快要昏过去了。
迎春跟随喜婆的指引,咬着牙坚持往前走,幸好头上盖着厚厚的盖头,旁人看不见她不端庄的表情。
“一拜天地——”
迎春深深俯下身去。
身边与她一同低头的不是夫君,而是一只公鸡。这是冲喜的习俗,邢夫人早就告诉过她了,因此绣橘颇为心疼她,还哭了一场,她自己却觉得还好。
“二拜高堂——”
富察大人自小父母双亡,他是跟着皇后长姐长大的,因此这一拜,拜的是他爹娘的牌位。
“夫妻对拜——”
迎春俯身时,动作不小心大了些,盖头上的流苏恰好碰到了公鸡的鸡冠。那鸡脖子一伸,尖锐地打起鸣来。
迎亲一路飘雪、成亲拜灵堂、公鸡打鸣……都不算好兆头,迎春便是再怎么重复默念“再坏不过孙绍祖”,也没法控制自己害怕得发抖的双手。
绣橘被喜婆拦在了洞房外,迎春只能独自走进内室,摸索着坐在喜床边,呆呆地歇了一会,才轻手轻脚地自己掀开盖头。
她转过身,正想摸点床上的花生和桂圆填饱肚子,却听洞房门外轻轻叩响。
绣橘的声音随即响起:“这里头只有我们姑娘一个,还闹什么洞房,于礼不合吧!”
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不耐烦道:“我是府里的管家,来交代夫人一些事项,不是来闹洞房的。”
“那也不能在今晚——”
“没事的,绣橘。”迎春阻止了自家丫鬟的争辩,心想她初来乍到,还是别得罪人的好,“让他进来吧。”
绣橘不情不愿地打开门,紧跟在管家后边一同进了屋。
“鄙姓李,夫人以后叫我李管家就好。”李管家开门见山说道。
迎春温驯地点点头。
“如今之计,夫人伺候好大人是正经。”李管家板着脸告诉她,“大人醒来之前,夫人都无权过问府里内务,也不能执掌中馈,府中吃穿用度都由我来安排。”
他在此处停顿,挑衅地看向迎春,迎春却半点异议都没有,只管点头。
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李管家只觉得自己一拳打进了棉花里。他意外地看了迎春一眼,开始叮嘱她如何照顾自家主子:
“富察大人的卧房就在洞房隔壁,这喜房原来是个小隔间,你就先住这里吧,大人不习惯与人同床……”
迎春一一认真记下,还在他的监督下复述了一遍,这一遭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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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不用奉茶,但迎春依旧不敢怠慢,起了个大早。
用完清粥小菜的简单早饭,小厮早已打开主家卧房的大门。迎春二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见拔步床上果然长条条躺着一位年轻男子,眉鬓若裁,棱角分明,想来是富察傅恒无疑了。
这位富察大人即使紧闭着双眼,也能叫人发自肺腑赞一句好生俊朗。
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听了宝玉那番话,迎春总觉得他唇角的弧度冷硬得很,看着就不容易亲近。
绣橘打来热水,迎春将管家给的巾帕浸进水里打湿,指尖顿时被烫得通红。绣橘看不过眼要接手,她摇了摇头:“不行,李管家说这得我亲手做的。”
绣橘只好退向门边,注意到门外的侍卫,反应过来他是奉李管家之命来监视的,便暗暗瞪了他一眼撒气。
只是偷偷的一眼,那侍卫却像眼睛长到脑后一般,倏地回过头来,吓得绣橘连忙眼观鼻鼻观心。
迎春没注意身后的这些动静,她正一点点擦拭着富察傅恒饱满的额角,然后是深邃的眉眼,再到高直的鼻梁。
富察大人是当真好看,她将巾帕重新过水换洗,再为他擦拭时忍不住坐得近了些。正用心擦到那整齐的鬓角处时,没有一丝预兆,变故突生——
她纤细的手腕猛地被用力攥住,同时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冷厉沙哑的逼问:“你是何人?”
“啊!”她被吓得往后一退,下意识要撒开手,手腕却被人牢牢捉在掌心,怎么甩都甩不开。
床上躺着的男子不知何时已支起了上半身,阴鸷地俯视着她:“你到底是何人?再不说,这只手我就帮你废了。”
此前迎春的感觉大错特错。傅恒岂止是不好接近?
他睁开眼时,不用特意摆出凶狠表情,识趣些的便会自动退避三舍,若有嚎啕小儿在此想必也能当场止哭——他根本就是一尊不怒自威的煞神。
她微微摇头,这才发觉手腕被他捏得发痛,连忙求饶道:“我、妾身叫贾迎春,是来给您冲喜的……”
夫人?新妇?这要怎么说,她吞吞吐吐,就是说不出口。
“姓贾?”傅恒微皱起眉,看样子对贾家不熟。迎春不知该怎么解释,一时间手足无措,只愣愣地看着他。
幸好门外的侍卫听见响动,冲过来跪在傅恒床边:“主子!您此前被南疆蛊毒所害,药石罔效,只有许八字匹配的女子给您冲喜方能得解。
皇后娘娘救您心切,当即命李管家全城搜寻合适女子,寻到了这位荣国府的贾家小姐,所以、所以——她昨日与您成亲,今日已经是府上的夫人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
“长姐关心则乱了……”傅恒揉着眉心咳嗽两声,放开了迎春的腕子,目光却没有放松地落在她身上,仍旧是凌厉无比。
迎春垂眸揉了揉手腕,傅恒用劲不小,那一圈指印清晰可见。不过没肿起来,这点痕迹要不了半日就能好,无伤大雅。
她执起水壶,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大人昏睡多日,方才又咳嗽了一阵,要不要喝点水?”
“你出去。”傅恒没有搭理她,兀自语气沉沉地命令道。
迎春低下头应道,“是。”
见小姐被这样对待,一旁的绣橘气得呼吸急促,但跟前世在孙府一样,她没有丝毫办法,只能跟在迎春身后悻悻地出了门。
“寂宽,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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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后,确定那对小姐丫鬟远去之后,傅恒谨慎地端起那杯水嗅了嗅,然后一把将水倒在地上。
侍卫寂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主子,您这是……?”
“我此生命犯天煞孤星。行云天师批命的时候,你不就在旁边?”傅恒说,“我理应孤寡一生,又哪来的八字相合之人?”
再说了,如今世道,哪里有甘愿让千金宝贝去冲喜的人家?
这个甘愿献出“八字匹配”女儿的荣国府,多半与南疆下蛊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刚才她还想给他喝水,如此浅显的下毒,就好像他会蠢得中计似的。
“暗中盯住这个迎春,另外好好打探打探,是谁一开始提出了冲喜这个主意,他与荣国府有什么牵扯——”
“主子、主子莫急。”侍卫寂宽大着胆子插话道,“问题是,提出冲喜的不是别人,正是宫里那位给您批过命的天师,赵行云。”
“赵道长说,您本来是应该孤寡一世的,但这个迎春姑娘有些特别,她有两副生辰八字,第二副正好与您是天作之合。”
同一个人,怎会有两副生辰八字?
可行云道长所言绝不会有假,这一点皇上都信得过,所以——这贾迎春当真是单纯来冲喜的?
“这几日属下调查过,迎春姑娘是荣国府贾恩侯之女,自亲娘早逝后,贾恩侯便不很待见她……”
“其人又好赌,眼下急需用钱,李管家那日去谈彩礼,张口才刚说了八万两,那贾恩侯忙不迭便答应了。”
傅恒藏起眼中震惊之色,看到地上那一大摊被自己打翻的水迹,一双冷峻的眸子不由微微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