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旧事》醉杀

1、雪后

　　万家灯火，在龙城的雪夜里显得无比温暖。
　　街边还有烤红薯的小摊，三三两两，很快也会收摊回家。
　　一个巴掌大的红薯要五文钱，她没有钱，可还是巴巴地想吃，趁着摊主弯腰的一瞬间，她从炭火里掏了一个红薯就跑。
　　雪天路滑，她很快就被摊主给追上了，她脏兮兮的头发糊了一脸，又添了些温热的被狠狠揍出的血，尽管挨了一顿狠的，怀里的红薯还是保住了。
　　摊主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还在她身上唾了一口，她丝毫不在意，捧起一点雪，把手搓的红红的，细瘦的手腕，干柴一般的手指，她今年有十二岁了吧，却像七八岁一样瘦小。
　　胸口都被红薯烫红了，她也无知觉，一只手视若珍宝地捧着红薯，另一只手拍拍上边的炭火，连皮都舍不得扒掉就开吃了。
　　皮是苦的，芯是甜的，甜滋滋的红薯她也没吃过几次，吃过了就想着下一次肯定吃不上了，也就不想了。
　　没过一会儿，天空中洋洋洒洒地下起雪来，她一只手撑起自己——另一只胳膊使不上劲，想必是刚刚被摊主打坏了。
　　她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扶着墙慢慢往前走，往哪走呢？其实她也不知道，但她常听别的乞丐说，要是哪个人在雪地里睡上一觉，第二天保管全身上下都硬邦邦的。
　　她不想变得硬邦邦的，她想活着，有一口热食，她就能活，有一口热水，她也能活。
　　她走啊走，走啊走，走到北城与南城的边界就再也走不动了。
　　她常听人说，北城住着的，都是穷人，南城住着的，都是富人，她平时是不敢去南城的，她怕南城富裕得，把她的破衣服都明晃晃地照出来。
　　她就这一件衣裳，谁让小胡同儿只有一个奶奶，奶奶给小胡同儿做了衣裳，小胡同儿就会给她穿。
　　她也知道小胡同儿是打的叫她当媳妇的主意呢，可小胡同儿命好啊，长得也好，不然也不会在前年被一位南城的太太给看上。
　　太太身边有一位小公子，是读私塾的，太太看上了小胡同儿，说不定他就能陪着小公子去读私塾了。
　　她很羡慕小胡同儿，她也知道，小胡同儿一去不回了。他连奶奶都不要了，还会记得她这个脏丫头吗，还会记得她身上这件他奶奶做的衣裳吗？
　　她原本是没名字的，可小胡同儿那时候记得她，她就叫胡妹，这代表，她将来是一定会嫁给他的，可现在，既没了将来，也没了一定。
　　那她还来南城做什么呢，胡妹也不知道，她记不起太多事了，可她还有一句话要跟小胡同儿说，他的奶奶，故去了。
　　就在今年这场雪刚刚开始下起来的时候，当时奶奶早已看不见东西了，她一侧过来耳朵，胡妹就冲上去喊一声：“奶奶！”
　　奶奶攥着胡妹的手，攥的胡妹生疼，可奶奶惦记着小胡同儿，她喊的是，“小胡同儿哪去了？”
　　往常奶奶也喊，喊完了也哭，可这次喊完了，她没有哭。
　　胡妹却哭了，“小胡同儿走了！”
　　奶奶没有问，小胡同儿到底去哪了？她连眼睛都没有合上，胡妹有些恨上了小胡同儿，她恨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来，难道他把她忘了，就连奶奶也一起忘了吗？
　　胡妹乞讨了三天，用这点钱安葬了奶奶，胡妹这三天都没有吃饭，只敢喝水，她吃一口，奶奶的席子就得短一截，要是奶奶的尸体被虫子咬上一口啊，胡妹就得被她在地底下骂上一句。
　　她痴痴地靠着北城挨着南城的墙，一墙之隔，就是一道天堑。
　　可她也会累啊，小胡同儿在干嘛呢？他在南城里，住在哪座宅子里，宅子里可有炉火，炉火里是不是还有两个烤红薯？
　　不能想，想了红薯就还想偷，偷了一次两次，她还算不得惯偷，接着偷下去，迟早会被人活活打死，到时候可就见不到小胡同儿了。
　　她也想体面些，隆重些，可她粗手粗脚的，补不了衣裳，奶奶能穿进的针线她都穿不进去，头发也沾满了血和土，只有吃罢红薯的这双手，只沾着煤灰，却是她身上最干净的地方了。
　　雪花一片一片地盖在胡妹的身上，她的眼睛还没有闭上，她有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光与暗都承载的起，除过生死，她的一滴眼泪缓缓地流淌出来。
　　小胡同儿是不会来了，他连奶奶都不要了，还会要我吗?
　　胡妹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她不打算说了，就连小胡同儿想听，她也绝不说一个字！
　　雪霁初晴，南城的富人坐着哒哒的马车来北城了，街道上的雪早已扫至两侧，洁白的雪尘被踩得很脏。
　　富人是决计不会下马车的，但富人的书童侍女侍卫还得下马车，拿凳的拿凳，铺路的铺路，踮脚的趴下，好叫富人踩在他脊背上走到饭馆里，不会踩脏半点。
　　小胡同儿当了书童，也算好差事了，富人们吃饭，他就猫到饭馆外边，跟小二换一身衣服，小二答应顶他一炷香的时辰，花了小胡同儿二十文钱。
　　他飞跑到奶奶和胡妹住过的破庙，庙里多了两个生面孔，虽说也瘦弱，但像干过见血的营生。
　　小胡同儿不敢多看，也不敢问，他来到奶奶坐过的地方，这里躺着一位老乞丐，他是熟面孔，小胡同儿搡了他一把，问他：“胡妹呢？我奶奶呢？”
　　老乞丐看着他笑，边笑边拍手，“你来的这么迟，奶奶你不认了，胡妹你也不管了，你还来这儿做什么嘞？”
　　地上掉着一枚扣子，这扣子是小胡同儿亲自给胡妹缝进衣裳夹层里的，老乞丐说他来迟了，他不敢听了。
　　“奶奶想你啊，想着想着就想不动了，胡妹去找你，你怎么不见她，你不见她，她就要姓别家姓去了。”
　　老乞丐还要说，他要把小胡同儿说到地里去，看看小胡同儿能抗住几句！
　　可他如今已经不叫小胡同儿了，他随主子姓朱，叫朱玉贞。
　　他带走了这枚扣子，既然奶奶走了，胡妹也见不到人，就当他没来过！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看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