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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衍武二十五年九月,铭景帝驾崩,享年五十三岁,其长子即位,史称铭惠帝,年号建宁。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祁牧野依旧是那日的装扮,揭了胡须,塞给里正五十文钱,领到了人生中第一张铭朝的身份证。

      换了身份,祁牧野不好再去之前的书肆打工,正好许朝歌缺人手,索性帮衬自家的生意去了。

      “朝歌,你可喜欢现在的生活?”月末,二人照例给自己放了三天的假。初秋的风格外凉爽,正适合出去游乐。

      许朝歌摘下几朵野花别在祁牧野头上:“喜欢啊,我巴不得一辈子都是这样的生活!”

      祁牧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头上插满野花,一边抱怨“在外人看来我可是个男人,你这样让我怎么见人?”一边弯下膝盖,任由许朝歌在自己头上学习插花。

      “好,那我们便一直这样,过着闲云野鹤,逍遥自在的生活!”

      距离建宁三年的那场灾难还有将近三年的时间,祁牧野既想放下一切,与许朝歌一起,就这样度过恬静的一生。百姓自会有人拯救,大运河,总会有人想着去开凿。她们只是沧海之一粟,没理由肩负历史的重担。

      但同时,她又担心,万一呢?万一在许朝歌之后,没有人再站出来,那尹江的历史该如何书写?千百年来,尹江的百姓该如何生存?她祁牧野,还会存在吗?

      她没有资格擅自帮许朝歌做出那个决定,她来到这个世界,不就是为了让许朝歌成为她想成为的人,去做她应该做的事吗?

      “朝歌。”祁牧野拉着许朝歌的手停下脚步,“如果说,有一样东西,它可能命中属于你,但它会在有一天伤害你。如果可以选择,你还会想拥有它吗?”

      “嗯······会伤害我?”许朝歌眉头紧蹙,思考着,“它是我主动去拥有的吗?”

      祁牧野点点头。

      “它对我会有什么好处吗?”

      “有,它会改变你的一生。甚至,对后世万代都有好处。”

      “那我······”许朝歌不假思索道,“依然会选择拥有。”

      “为什么?”

      许朝歌又往祁牧野头上插了一朵小花:“这世上哪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东西?既然它能造福万代,对我的那一点伤害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如果,它会伤你性命呢?”

      “与千秋万代相比,我那短短几十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看着许朝歌的背影,祁牧野释然笑了。是啊,许朝歌就是这样的人,哪怕给她再多次选择,她依然不会变。

      “朝歌。”祁牧野奔向她,牵起她的手,“想不想学点别点东西?”

      “什么东西?”

      “尹江多洪水,想不想学习如何治理水患?”

      许朝歌紧紧捏着她的手掌,像是见到期待已久的东西一般,重重地点头。

      祁牧野的眼角泛着泪花,温柔笑道:“好,那我就将毕生所学都教与你。”

      她无法左右许朝歌的选择,那便让她改变历史的进程。三年时间,她定竭尽全力阻止那场灾难的降临。

      或许,改变了它,就能改变许朝歌的一生。

      -

      学习治水,那得从了解水流,熟悉地形地势开始。许朝歌从小在双横村长大,对那比较熟悉,加上那儿便有一条贯穿整个村庄的河流,从那里开始,对于初学者来说,再合适不过。

      祁牧野从地形地势,到土壤、河流走向,一一给许朝歌解释。许朝歌之前从未接触过这样的知识,觉得新奇,听得也入迷,两眼直愣愣地盯着祁牧野,她指到哪,她盯到哪。

      先前的老家已经破败,无处落脚,也生不了火,好在经过陈家的时候,白姨听到她俩的声音,觉得耳熟,硬是拉着两人留下来吃饭。

      “这位是?”白姨的视线模糊,她总觉得眼前这身量高大的男子在哪见过,可左看右看,哪里都差点。

      “陈婶,这是我刚从中原来的表哥,叫······”许朝歌卡了壳,先前陈婶就知道她叫祁牧野,若再用这个名字,岂不是穿帮了?

      “在下祁牧野,前几日途径此地,在这歇息一会儿。”白姨熟悉她,祁牧野特地压低了几分嗓音。

      “牧野?牧野不是······你怎的穿个男子的衣服?”

      祁牧野坦然一笑:“婶婶说的,莫不是家中小妹?我也是听表妹提起才知道,前些年我这小妹出去游玩,竟都是打着我的旗号!”

      “前些天家中有事,母亲派人唤她回去了。”

      许朝歌忙跟着打圆场:“这······行走江湖,还是男儿身方便,用哥哥的名字,听着也安心点。”

      白姨没什么心眼,两人这么一唱一和,便也相信了。

      陈叔跟着胡商出了尹江,要好几日才能回来,陈诉在城中有事耽搁,估计吃过晚饭才能到家。白姨腿脚不便,加上常年就她一人在家,家中器具都堆满了灰尘。左右无事,祁许二人便打来几盆水,互相配合着,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

      “过来吃饭吧!”白姨乐呵呵地端来饭食,“哎呀,这个家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晚饭是地里刚摘的青菜,配上几个馍馍,再加上点腌菜,这是普通人家顶好的吃食。

      许朝歌清洗了双手,大方坐下,感叹:“真是许久没吃到这样的家常菜了。”

      “你啊,想吃了,随时过来,尹江离这又不远!你阿娘不在了,陈婶就是你第二个娘,陈家就是你第二个家。”

      许朝歌眼眶微红,低头咬着馍馍掩饰自己的情绪。

      “牧、牧野啊!”白姨对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依旧觉得不习惯,对着女装祁牧野喊了这么久,突然这个讨人喜欢的闺女变成了男子,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就拉开了。

      祁牧野放下碗筷,专心注视着白姨:“婶婶,你说!”

      祁牧野自然回应,白姨也不再拘束着,她的手掌贴着许朝歌的手背,就像村头情报组织的八卦大姨那样,凑过去低声问道:“你在中原可成家了?”

      祁牧野笑答:“未曾。”

      “可有心悦的女子?”

      祁牧野已经猜到白姨要问什么,她与许朝歌对视一眼,缓缓笑道:“没有。”

      “那······”白姨拉着许朝歌的手靠近祁牧野,搭在她的手背上,“你觉得朝歌如何?”

      许朝歌的脸红到了极点,羞愤道:“陈婶儿!”说着就要将手抽回来,奈何陈婶力气大,强行将她按在原地。

      她不敢抬头看祁牧野,偏过脑袋,手指绕着衣带沉默不语。

      祁牧野轻松一笑,抽出自己的手握住白姨,这才让许朝歌得以脱身。

      “婶婶,表妹自然是个好女孩儿,我走过那么多地方,就没见过哪个女子如表妹那般聪明,有主见,一般男子还真配不上朝歌这样的姑娘。”

      祁牧野说到了白姨的心坎里,她拉着祁牧野激动道:“既然你也喜欢她,何不将她娶进门?大家都是一家人,亲上加亲,岂不美哉?”

      祁牧野看向许朝歌,眼神一滞,她不过是由衷地赞美了一下许朝歌,怎的就成了她喜欢许朝歌了?

      “婶婶,我是个不着家的主,常年游迹四海,就连父母,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回,我总不能让表妹跟着我四处流浪吧?”

      白姨嗐了一声,满不在意:“到了年纪,你总会收了心回家的,早些娶进门,生儿育女,待你收了心,回家享受齐人之福,多好?”

      “婶婶,表妹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就好比是大江大河里的鱼儿,奔腾在广阔的河面,我总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将她囚于池塘中,使她终身不得自由。”

      祁牧野心里也明白,对于深受封建王朝家庭教育的女性来说,她所追求的对于她们来说,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相夫教子,儿孙满堂就是她们一生的宗旨。

      “再说了,婚姻大事也要两情相悦,总不能将各怀心思的两人强行绑在一起。”

      “那······”白姨还想再说什么,院子里传来了陈诉的声音。

      白姨赶忙起身迎接:“诉儿回来了,可吃过饭了?”

      陈诉:“回来路上吃了点。”

      他看向身旁二人。

      “朝歌。”陈诉点头示意,目光挪到祁牧野时,他迟疑一阵,才拱手道,“祁大哥。”

      祁牧野泰然回礼。

      白姨指着祁牧野,问陈诉:“诉儿也认识他?”

      “昔日在城中与二人碰面,吃过一顿饭。”

      “原来如此。”白姨双手擦着腰间的衣料,忙活着,“既然都认识,那今晚你们二人便在这住下来。现下天色已晚,就算即刻赶回去,城门也已关了。”

      白姨说的没错,尹江宵禁严格,若被人抓到了,恐有性命之忧。

      陈家只有两间卧房,许朝歌与白姨一起,为隐瞒身份,祁牧野只能与陈诉一屋。

      “祁姐姐。”刚进屋,陈诉便拱手坦白,“城中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姐姐放心,我会帮姐姐周旋。”

      祁牧野拍了两下陈诉的肩膀,道:“我自然是放心你的。”

      “十年未见,在军中待得可还习惯?”

      “还行,军中兄弟都好相处,将军也都照顾我们。”

      “那就好。”祁牧野看向窗外,月明星稀,清风徐来,怡然自得,“月色这般好,不如我俩出去聊聊,闷在屋内多没意思!”

      陈诉是个爽快的人,没丝毫犹豫,他便挪开房门,从橱柜里提着两罐子酒跟着祁牧野往外走去。

      她们在河堤处停下,躺在草地上,望着夜空中那寂寥的月亮。

      “听说前阵子,你们一直在剿山匪?”

      陈诉点点头:“前朝动乱,便有一群人占着山头当了匪。现在商人众多,过往车队大多载着金银珠宝,他们吃了几次甜头,就更加猖狂了。”

      陈诉忍不住长叹一声,起身揭开酒封,递给祁牧野。

      祁牧野接过,与他碰杯:“还是你小子懂我。”

      “你这长吁短叹,可是有什么烦恼?”

      陈诉猛灌了一口酒,粗鲁地用袖子抹了一把,愤懑道:“山匪固然可恶,但······我身处的这支懒散的军队,更叫人怨恨。”

      “朝廷每年给我们拨粮饷,可我们这么多年,竟没打过一次胜仗!我们的人数可是那匪徒的四倍之多啊!”

      陈诉说得气恼,一个劲地借酒消愁,气没处撒,便使最大的力气将酒罐子往地上摔去。

      祁牧野懂陈诉的愤怒。铭景帝后期,经济发达,人们习惯了安乐的生活,只愿意在自己的舒适圈里生活,那时大铭的整体风气可以说用不思进取来形容。军队疲于战斗,因为不管胜仗还是败仗,朝廷都会给拨付银两。左右都会有钱,何必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打得过,那便将人赶跑了事,从不想着斩草除根。打不过,那便献点银两平息。也正是因为大铭的这种风气,匪寇自然会得寸进尺。

      祁牧野也懂陈诉的无奈。他只是个新兵蛋子,在军队毫无话语权,就算他有一腔热血,也只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不要急,慢慢来。”祁牧野安慰道,“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有时候,慢慢来,反而是最快的办法。”

      “朝廷风气如此,凭一己之力,又怎能改变?我相信,军中也有不少同你一样的人,若你们能团结一心,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哼!”陈诉拔起一株小草,又狠狠地扔了回去,“他们啊,满脑子都是赚钱,好回家娶妻过自己的自在日子。”

      祁牧野笑问:“你了解每一个人吗?”

      “你说的,大抵都是你军中的弟兄,那其他人呢,将军呢,他也是这样的想法吗?”

      陈诉嘟囔着:“将军想些什么,岂是我能过问的?”

      祁牧野:“你不迈出那一步,怎么知道结果是什么样的呢?不要害怕尝试,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不像军中的将军,顾及那么多。像你这样的年纪,不多尝试尝试,等什么时候呢?”

      陈诉点点头,若有所思。

      “我再问你个问题,在一盆墨水中滴入一滴清水,会有什么变化?”

      “没有变化啊?”陈诉狐疑道。

      “对,在一盆墨水中滴入一滴清水,根本改变不了什么。那如果在一盆清水中滴入一滴墨水呢?”

      陈诉眼睛一亮:“清水会因此变黑。”

      “祁姐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军中风气已然如此,绝非一日可以改变。若我能找到如清水般的弟兄一同参军,有我这一滴墨水在,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我们定能同仇敌忾!”

      “正是!”祁牧野站起身,提着酒罐看着黑夜中的河面,“军队就如王朝的一把利剑,用得好,可以开疆拓土,用得不当,则会导致王朝的覆灭。”

      “组建一支军队,有两点最重要。其一,军队要有自己的能力,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能保全自己,只有保全了自己,未来才有无限可能不是?”

      “其二,忠诚必不可少。若军队中有人起了二心,这把利剑随时可能翻转过来,成为悬在王朝额头的一把利剑。”

      陈诉:“这如何才能找到这类人呢?”

      祁牧野笑着转身,将剩余的酒洒在地上,盘腿坐在地上:“这便要你自己去思考了。在什么情况下,能让这些初识的人对你死心塌地?”

      “我真心对他们不就好了?”

      祁牧野轻抬眼皮,不轻不重道:“真心,就一定能换取真心吗?”

      “两种情况,一,在你平步青云的时候给你助力,二,在你绝境中拉你一把,你会更铭记谁?”

      陈诉:“自然是后者,在我平步青云的时候给我助力,无非是想借我的光分一杯羹,但在我绝境中还愿拉我的,定是我的交心朋友。”

      “不错,按照这个思路,你想想你的这支军队,该往哪里找人?”

      陈诉嘴叼着一根草,在祁牧野跟前来回踱步。祁牧野也不理会眼前晃来晃去的身影,闭上眼睛嗅着泥土的气息养神。

      “我知道了!”陈诉猛地在祁牧野手边坐下,激动道,“前年城北要建一戏台,以便圣上南巡时观赏,找了一帮苦役忙活了两年仍未建成。倒也不是人手不足,只是戏台建成,他们便又要回去当他们的苦役,终身无出头之日。但在这,吃得比平常的好,也不会有人无端打骂,这般一对比,自然是能拖则拖,多过几天好日子,这辈子也算赚了。”

      “这般拖着,上面也会察觉,听人说不过几天,他们便会被差遣回去。若我此时向将军提议,将他们收编,单独训练,以严格的纪律管教,说不定,以后便能成为大铭所向披靡的利剑。”

      这般回答让祁牧野很满意,她继续闭着眼,顺着声源指向陈诉,赞道:“很不错,我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陈诉的语气却又沉下来,他沮丧道:“可我不过是个刚入伍的小兵,又怎能让将军接受我的建议呢?我连见将军一面都难!”

      “这便要你自己去想了。”祁牧野用尽全力拍了下他的后背,“有志者事竟成!小伙子还没迈出第一步就开始气馁,像什么样子呢?”

      陈诉嘿嘿一笑,与祁牧野并肩躺下。

      “祁姐姐。“他枕着头,试探性问道,“你懂那么多,为什么不去朝廷施展你的抱负呢?”

      祁牧野嘁笑一声,偏头看向一旁那清澈的眼神:“你活了十七年,可曾见过女子在朝中为官?”

      陈诉摇摇头。

      “可你这般学问没有用武之地,不觉得浪费了吗?”

      祁牧野看着西落的月亮,喃喃道:“我志不在此。我的抱负,便是让大铭的有志之士都各得其所,若能实现这个,我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况且,时代总是变换莫测,谁能说,以后不会出现比我更优秀的女子,开大铭的先河呢?”

      她双眼微阖,喃喃:“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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