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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囚笼 ...

  •   “凌晨2点30分,患者进入手术间。拟行术式右手手掌截断术,残端修整术。患者情况特殊麻醉方式由臂丛麻醉更改为全身麻醉。患者心率血压正常,手术开始,手术开始时间凌晨2点50分。”
      层层叠叠的纱布从手上摘脱下来,一圈又一圈。这是今天晚上,陈鹿第一次近距离的直面这只手。伤的真的很重很重,整个手一个非常奇怪的角度垂坠着,随着肢体任何的移动微微的摆动着,好像一只只有一根蛛丝牵引着的蜘蛛,好像下一秒只要微微一甩,这只蜘蛛就会从断裂开的蛛丝上坠落下来。骨头已经完全折断了,只剩外层的皮肉连接着。手指微微的勾拢着,好像它的主人只是放松着把手摊开放在桌子上。
      “我没有办法想象这只手是她自己剁下来的。”陈鹿坐在徐白的身边跟他说着,可她的眼睛只直勾勾的盯着那只手,连眨都不眨一下。
      “不是说他有抑郁症吗?可能病情已经非常严重了吧,发起病来像疯了一样,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徐白没有抬头,他只忙不迭的写着自己手里的手术记录。
      “可是你看她都疯成这样了,也只是把自己的手砍成这样,她竟然一下都没有伤害到她的老公。”
      “哥,你说她是结婚之前就有抑郁症了,还是结婚之后才得的?”
      “结婚之后呗。”
      陈鹿赶紧把脸扭过来看他,“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要是结婚之前就发现她有抑郁症的话,看她老公那个样子我感觉她老公不会跟她结婚的。”
      陈鹿听了他这句话,整张脸一下子皱了起来,“你这也太现实了,这话说的也太残忍了吧?”
      “这不叫现实,是你不了解男人。”徐白终于把脸从一大堆化验单里抬了出来,他斜着眼睛瞄了一眼陈鹿,“小姑娘还是太年轻,学着吧,以后学的东西多着呢。”
      值班医生此时已经把那只手完全的取了下来,正在修剪被他剁得参差不齐的骨渣,以免尖锐的骨渣刺破了包裹好残端的皮肤。另一只手上的静脉留置针,新鲜的红细胞顺着针管一滴一滴的流进血管里,滴答滴答的,把她从因为大量失血而处在半休克边缘的状态拉回来。
      被取下来的那只手被安安静静的放在台子上,如果它的一端还被连接在肢体上,那么,它一定可以被称之为一只美丽的手。手指纤长,白净匀称,干净圆润的指甲散发着像贝母一样的光泽,哪怕它只是被静静的放在那,这也是一只美丽的手。这只手一会儿会被打包处理,明天早上天一亮,就会有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来把这只手收走,把这只手丢进焚化炉里。哦,不,此时它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只手了,此时的它只是一件医疗垃圾,是一件完全没有任何用处的废物了。
      如果一件东西想要保护它,修复它,可能会花费非常漫长的精力,金钱和时间。但是如果你想要完全的舍弃它,所花费的时间就要简短的多了。
      “两个单位的红细胞已经输进去了,她的状态抬起来不少,你这边儿怎么样了?”
      值班医生正用干净的纱布仔细地擦拭着手臂的皮肤,擦拭掉上面已经干涸的一些血迹,“已经缝合完毕了,我马上要给她包扎了。别着急,等我给她包好了再让他清醒过来,我怕她看到她这边这只手的残端再刺激到她,让我给她把手弄干净一点。”
      “患者醒醒手术结束了,能听见我说话吗?”
      “听见了,医生。”陈鹿的心被猛地一揪,这女人的声音有点出乎意料的温柔,很轻,很像那种在大雨里面被淋湿的兔子。陈鹿盯着她的脸,其实她长的是有点温柔的好看,陈鹿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张脸和那个疯狂剁自己手的女人联系在一起,她突然间感觉这一切有点荒诞和割裂。
      “手术已经结束了,我们一会儿会把你从手术间推出去,你的家属都在门口等着你呢。然后我们就会送你回病房,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但是术后要注意禁食禁水。”值班医生轻声地回应着她。
      只是一听到值班医生的话,她就微微的把脸别过去了,刚睁开的眼睛也合了起来。人,总是没有办法通过一些细碎的片段去还原整个事情的真相的,很多时候我们都只能猜测,然后旁观。
      陈鹿又一次见到了她爱垂着头的丈夫,只是这一次她的父母也来了,两个人的眼睛都通红,望着女儿的眼睛里似乎是一种非常纯粹的悲伤,他们立刻就涌到平车前,看着自己刚刚手术完的女儿苍白的脸,和他们鬓边苍白的发比起来,说不上谁更显得脆弱一些。
      而她的丈夫依旧是低垂着头,站在他们身后,这个女人,她的妻子,从今天开始失去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从此,她要用一只手来面对她今后的生活了,而他只是沉默着。
      他很擅长沉默。
      徐白写好了所有的文书材料,使劲的伸了个懒腰,他跟刚刚整理完手术间回来的陈鹿坐着,一起透过手术室大门的玻璃窗,望着窗外的天空,现在已经早晨四点多了,天已经微微亮了。
      “这就是夜班儿,夜班儿早晚会让我猝死。”徐白似乎是抱怨似的嘟囔着。
      “晚上因为割腕过来的人多吗?”陈鹿望着天,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不少,掐着时间来算的话大概头一天晚上晚饭结束吧,有的大概是喝了酒,吵了架。吃饱了,喝好了约么着十点多钟也就把自己给噶了。送到医院来,大概就十一二点呗。等化验出来就是后半夜一两点,正好两三点来做手术,估摸着天亮也就能回家了,一宿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
      “都是女的吗?”
      “也不是男的女的都有吧,其实我觉得吧,割自己的都挺傻的,因为吧,脾气大的都是噶别人,都是后半夜把别人送进来,肯噶自己的都是不太愿意伤害别人,但是噶自己的人绝对是傻。我可以跟算一笔账,你看假如是你割了腕,不管是因为什么,但是总应该有一个原因。首先呢这个原因呢,让你吓了一跳。有责任感的呢,连夜的把你送到医院来。今天这个属于比较特殊的情况,一般如果割的不太严重的话,大概花个一两万吧。人家呢,帮你跑两趟,取取化验单,交交费,花点钱,再在手术室的门口坐上一夜,也算是遭了点小罪吧。他可能瞬间就觉得他不欠你什么了,反而觉得你偏激让他不得消停。他又为你花了钱,也算是补偿了你。人嘛,总是很轻易的就原谅自己了。天一亮,人家还是该过什么日子还过什么日子。但是你呢?这疤可是要跟你一辈子的,像这个砍的这么重的,连以后的人生都要受影响,不值得。”
      徐白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陈鹿,眼神也暗了一下,“医院嘛?就是这样的,不生病不受伤,谁来医院啊。所以有时候上班儿最重要的事儿,其实就是做好自己。”
      徐白站了起来,顺便拍了拍陈鹿的肩膀,“离早交班还有一会儿,你可以去躺一会儿。哎呦,年轻真是好哟,就是能熬夜。我可受不了了,我先去躺一会儿。要是有别的事儿,你再叫我吧。”
      陈鹿好像没太明白他的话,天空一半明一半暗,中间还有影影绰绰过渡的灰,像是一杯布满泥沙,由下向上沉淀的水。
      像一个颠倒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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