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女儿捡回家后》星星沙漏

1、妈妈？妈妈。

　　穿越就在一眨眼。

　　裴向荣本来只是在赶火车的时候低着头听歌走路而已，却不知怎么着，眼前光影忽然变了一变，耳畔的声音也异常嘈杂。
　　伴随这这种异常，一阵失重感忽然袭来，她趔趄了两步，险些没有站稳，多亏有个路旁的好心人拉了她一把。
　　她回过神来。
　　再一抬头，已然换了人间。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路口，阳光疲惫，天空蜷缩在广厦之间。
　　裴向荣举目四顾，才意识到刚才面前有辆汽车疾驰而过，她与死神险些擦肩。
　　这是哪里？
　　她怎么了？
　　幻觉？瞬移？还是莫名其妙睡了一觉后的梦游？或者被绑架了？
　　外星人绑架人类？

　　她心中犹在后怕，实在有些不能理解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明不明白先放在一旁，刚刚有位好心人拉了她一把，还是需要先道个谢的。

　　裴向荣转向眼前的人，正要道谢，却见对方神色复杂地盯着她，甚至比她更迷茫、更踌躇、更不在状态，手还紧紧地攥住她的手腕。
　　这是一个女人，气质成熟，衣着体面，相貌明丽，全身上下传递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是裴向荣最恐惧也崇敬的那种事业型女强人。
　　然而对方开口后，裴向荣更恐惧了。
　　因为眼前人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后，轻轻地喊了一声妈。
　　妈……
　　妈？
　　妈！
　　您喊谁呢！

　　裴向荣被雷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转头看了看附近有没有摄影师，确定不是有什么综艺节目在这里拍摄随机观察路人反应的真人秀后，才慢慢地思索着，意识到对方可能是个精神病人。
　　比如妄想症什么的。
　　等等。
　　刚冒出这个想法，她又立刻叫停了自己。
　　精神病人会穿得这么……呃，精致吗？
　　裴向荣其实更想用“贵”来形容对方的衣饰，但随即又想到有钱人家也可能有精神病患者，穿得贵也算合理，就还是觉得“精致”一词更适合用于形容对方。
　　裴向荣不了解什么大牌子的衣服，但却能看出来眼前这人的大衣料子很好，是那种既保暖、又舒适、还轻便的料子，与她的下装、皮靴和手包的颜色无比和谐，显然是精心搭配的一套衣服。
　　——等等，这时候管人家穿什么干嘛呀！别混思乱想了！

　　裴向荣甩甩脑袋，觉得两人杵在这个路口大眼瞪小眼地齐齐发愣实在不太妥当，便反手拉过对方走远了几步。
　　好在对方倒也不挣扎，只跟着她乖乖走着，奈何裴向荣也是第一次遭遇莫名其妙天降穿越这档子事，放眼所及皆是陌生事物，手中拉着的又是一个比她大了好几岁、风格还特别强势的女人，于是只走到一棵道旁书树下，便不敢走了。
　　不能走太远，说不定她还得靠这路口考虑怎么回去呢。
　　她试图松开自己的手，却被对方一下子攥紧了。
　　挣不开。
　　……这位姐姐力气还怪大的。

　　裴向荣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却见女人似乎是终于清醒过来，用目光一寸寸地打量着她。
　　虽然只有几秒钟的功夫，但足以打量到裴向荣背后发毛。
　　对方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干涩：“妈，你怎么在这？”
　　又是一句妈。
　　裴向荣心说好巧，我也想知道我怎么在这。
　　她定了定神，怀疑对方可能是那种偶尔才会发病、更多时候是有自主生活能力的精神病人。
　　这种轻症患者，应该比较好沟通。
　　她讪讪笑了笑，语气和缓：“这位姐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才十八啊。”

　　“‘姐姐’？”
　　对方脸上的冷静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纹。只重复了一句她的问题，喃喃自语。
　　裴向荣很难理解这喃喃自语中的复杂感情，但是能感觉到对方在神游天外的同时，抓住自己的那只手还越来越紧。
　　她感觉自己脸上的尴尬笑容也快出现裂缝了。

　　“妈。”对方缓了缓，竭力恢复了平静，却依然这样喊着，语气一板一眼，认真得近乎离谱，“我没认错。”

　　她用最古井无波的语气提出了一个最惊天动地的猜测：“你可能是穿越了。”

　　裴向荣感觉自己快要麻木了。
　　这人怎么跟个NPC似的。
　　谁穿越还要靠NPC提醒的。
　　这是穿越进什么游戏了吗？

　　就算、就算自己这不是梦游、不是被绑架——好吧，就算她是真的穿越了，也轮不到对方来提醒她吧？
　　“这位姐姐。”她松开手中的行李箱，用另一只手来掰开对方的桎梏，好声好气又低声下气道，“你不要开玩笑了，我还急着赶火车上学去呢。”

　　女人沉默了一下，松开了手，嘴上却并不放松：“你去哪里？”
　　裴向荣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警察局。有困难找警察。”
　　她心里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简直是双关得妙啊——毕竟对方看上去也挺有困难的，最好还是找警察看看吧。
　　然而女人没能领会到她的用心良苦，只道：“你现在多大了？成年了吗？”
　　“您怎么还查起户口来了？”裴向荣终于被她给气乐了，“姐姐，我成不成年关您什么事啊。”
　　每听见一句“姐姐”，女人的眉头就隐隐跳上一下。裴向荣以为对方是终于不耐烦了，心中窃喜，正准备脚下抹油溜之大吉，却见对方相当自然地拉起了她的行李箱，叹了一口气：“妈，走吧。”

　　啊啊啊啊啊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裴向荣从来没被别人这么莫名其妙地纠缠过，只好双手扒住行李箱，寸土不让地大声嚷嚷：“你到底要干嘛啊！再这么下去我可报警了啊！”
　　“……小点声。”女人看着她，无可奈何道，“你都拿上行李箱了，这时候应该是已经上大学了吧。箱子里的东西应该都是用得惯的？”
　　“不是，姐姐，你管我上不上大学干什么。”裴向荣欲哭无泪，“你到底想干嘛啊？拐卖吗？现在拐卖已经不流行打小三，而是当街喊人妈这一套了吗？”
　　女人嘴角抽了抽，对她这幅德性实在不是很适应，只好道：“你真的是我母亲。不信的话，我们可以回去看看户口本。”

　　夭寿了！
　　现在骗子已经脱离了我是秦始皇v我五十重建大秦帝国这种低级趣味了吗？
　　哪有人一见面就邀请别人回家看户口本的？
　　裴向荣后退一步。
　　原因无他，就刚刚这姐们抓她的那手劲儿，要是硬抗的话，她估计是打不过的，实在不行就把行李箱给她吧，也算弃车保卒了。
　　女人又说：“你叫裴向荣，家住业城c市幸福小区，十七岁上大学，大学在a市，你的生日是——”
　　随着她的陈述，裴向荣神色越来越惊恐，最后终于忍不住叫道：“你调查我！”
　　“……”女人终于闭嘴了。

　　她低下头，拉开自己的手包，裴向荣还没来得及走为上策就看见她拿出了一张照片，下意识顺着她的动作将视线锁定其上。
　　那是一张合照。
　　照片上一个女人拥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坐在沙发上，她们面前摆着一个生日蛋糕，三人笑容灿烂，看上去就是很普通的生日合照。
　　然而，那个女人长着一张熟悉的脸。
　　两个女孩子也和眼前的女人有些相像。

　　裴向荣冷静下来，还是不信：“照片是可以合成的。”
　　女人看了她一眼，有理有据地质疑：“一张拍立得而已，有什么合成的必要？”
　　裴向荣瞅她，以一种“瞧你大惊小怪”的语气道：“诈骗用上高科技有什么稀奇的。比如那种，和你爸妈打电话说你被绑架的诈骗，好多受害者就是因为这个合成声音才上当的。”
　　也许是因为她举的这个例子，女人想要说出口的话似乎卡了一下，随后才道：“……我骗你做什么？”
　　“绑架？拐卖？或者割腰子——”裴向荣说着说着，也发现了逻辑上的矛盾，忍不住气急败坏，“我怎么知道你这么纠缠我干什么？我有什么能够被你这么纠缠的价值吗？”
　　女人望着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看上去有点儿无助。

　　裴向荣也很无助。
　　她看得出来，对方显然是习惯了用那种目光看人的——那种冰冷的、审视的、平静的、从容不迫的目光，被看一眼就叫人不太服气。
　　虽然裴向荣以前从没跟这种人打过交道，却也知道这应该是个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专属的、睥睨着的目光。
　　然而此刻对方以这样睥睨的目光注视着她的时候，却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悲伤。
　　就是悲伤。

　　裴向荣忽然有点儿不敢看她，便忍不住顾左右而言他，可是就在她的目光掠过远处高楼大厦的广告屏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里播放着一个最新上市的电子产品的广告。
　　像是终于意识到、或者终于明白自己不得不面对这一切，裴向荣强迫自己抬头环顾着这座钢铁森林。
　　城市里的大街小巷，都充斥着广告。
　　四面楚歌的广告。
　　广告上的时间化作铺天盖地的无边数字，一骑绝尘、弃她而去，却又将她裹挟其间。
　　时代的风声终于灌入她耳中。

　　……好大的风啊。

　　没人会用一个城市来开玩笑，没人会用一个城市来搞诈骗。
　　裴向荣怔怔地收回目光。
　　她忽然明白女人一开始看见她的时候，那是怎样一种眼神了。

　　*
　　裴意远伸出手来，像幼时无数次那样，轻轻地握住母亲微凉的手指。
　　她抬起头，望见母亲肩上天地西垂，远处暮色四合，天边星星闪烁。
　　“妈妈。”她说，“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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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个新文。
大概可以算母女日常？
放三章供读者试阅一下。
（具体写不写，什么时候写，还是个有待解决的问题……）
以下是阅读说明：
本文是个平淡的日常故事，每个角色都不是完美的人，希望读者能够容忍这母女三人之间稍显幼稚的、难以理喻的矛盾。
无论是二十八岁的女儿还是十八岁的妈妈，都会有冲动、执拗、不服气、口不对心、歇斯底里、自以为是、后悔又不甘心的时候。
或许读者可能会觉得这些矛盾和情绪放在现实世界显得有些不够成熟，甚至可能成为某些亲密关系破裂的导火线、一旦说出口就再难回头的伤人利箭。但是请不要忘记，这是一个小说世界，一切都还可以挽回，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一直觉得，母女，是天底下最难全然相爱也最难全然相恨的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