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鸟非鱼》谭曙

2、第2章

　　二
　　唔！这被子真暖和。了了舒服地翻个身，继续睡。师傅一向主张简洁方便，于起居饮食不甚上心，她长这么大从没睡过像这样柔软到奢侈的床铺，果然是人生至大享受！无怪乎那么多人拼着声名不要尊严不要亲友不要性命不要也要不择手段夺取荣华富贵，无怪乎说什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瞧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现在全身软绵绵，根本舍不得起床。
　　昨天小甲解除法术之后，她就被那群人包头包脸的扛走，还以为会被丢进个又脏又臭的牢房，谁知七拐八拐，居然是张华丽香软的大床，那些人扔下她之后，再没有出现，她也乐得平平安安一觉睡到大天亮。
　　这是哪里？了了打量房内的陈设，大到桌椅板凳，小到镜匣文玩，无一不显出主人的富有与讲究。
　　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走进来几个温柔标致的女孩子，手上拿着洗浴用具，以及一套雪青色轻柔如云的衣裙。
　　“了了姑娘好，公子吩咐奴婢们服侍了了姑娘沐浴更衣。”最前边的女孩子说。声音不疾不徐，进退有度，可见她家主子调教得很好。
　　大清早的要她洗澡？她都是晚上才洗的，算了，洗就洗吧，也不是坏事。
　　了了磨磨蹭蹭地从床上爬起来，洗完脸，漱完口，丫头们已经把洗澡水调兑好，还洒了一层香喷喷的花瓣。了了从来没让人服侍过，心里小小一阵兴奋。如果这样也叫绑架，待遇未免好得过分了。
　　有人侍侯是美事，可当着陌生人的面宽衣解带，了了还是做不来。她把她们一一请出去，又仔细察看周围有无异状，之后，方才开始脱衣。刚刚脱掉外衣，她猛然想起一件天大的事情：随心不在！
　　随心是她佩剑的名字，为免引人注意，她一投栈就将剑藏在房里，剑一直在客房里。随心虽不是什么绝世神兵，但那是师傅在她十二岁生日时送她的生日礼物，决计不能丢失。
　　了了一面穿衣，一面往门口走，打开门走出没几步，就见那几个女孩子走过来，很有礼貌地问：“了了姑娘沐浴完毕了么？”
　　“没有。”了了从她们身边绕过去。
　　“了了姑娘请留步。”
　　留步？留几步试试。了了停下来，回头听她们会说些什么。
　　“公子吩咐奴婢们好好侍侯姑娘，吩咐奴婢们提醒姑娘，切不可随意走动，这里道路曲折，复杂难行，怕了了姑娘迷路。”
　　迷路？了了失笑。她这么个大活人，那么容易迷路？除非，这院子里安置了什么奇行怪阵。
　　了了不再理会她们，转身接着走，脑子里只想着不能丢了剑。随心啊随心，你可要乖乖地等着我，别乱跑。剑没有脚，当然不会乱跑，它也不是名剑，应该没人打它的主意，何况她又藏得还满隐秘……她兜兜转转走了一阵，停下来，茫然四望，心里很是沮丧：看来，她被困在某个阵里了。这些奇门遁甲的东西，她向来一窍不通，除了待在原地，也只有像只没头苍蝇乱撞一通。大概不会有什么暗箭从哪个角落里射出来吧？对方若要置她于死地，应该早就动手了。
　　她小心谨慎地往前行，穿过一道雕梁画栋的回廊，转左十来步，推开一扇朱漆大门，映入眼帘，居然是一大片白洁胜雪的花海。临近冬天，居然有这么多花在盛放，居然都是白色……她整个人怔住：如此单一干净的颜色，如此美丽动人的颜色，仿佛，在哪里见过。
　　花海深处，似乎有个声音在召唤她，她有些恍惚地寻觅那个声音而去。
　　她不知道，在这片宁静寂寞的花海里，她缓步徐行的身姿，竟没有被繁花淹没，反而生出一种清灵闲淡的美，仿若一羽云间优游的鹤，悠然雅致；她更不知道，此时，有一双眼眸，默默的远望。
　　是什么在叫我？了了立在花海中央，那冥冥中传来的呼唤却蓦然消散，一种空空地无措地失落，袭入她胸口，薄薄地窒住。
　　难道是有人给她下了迷药，所以产生幻觉？了了自嘲的笑笑，低头扫见地上的落花，拾起一朵，嗅了嗅，放入随身的荷包里，这个荷包，从此又多了一样有着清新香味的玩意儿。
　　了了走到花海尽头，忍不住回头张望。也许，她还会迷迷糊糊地转回来，也许，这片花海，将从她的视线内永远消失。是什么人，种出这样多这样美的花儿呢？全是白色，一定是个十分固执的人。师傅就很偏爱白色，是个很顽固的人，她不一样，她很好说话，什么颜色都喜欢，呵呵！可这片花海特别让她眷恋，真是奇怪啊！
　　够了，不看了，再看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回随心。
　　她用力转身，转身后正巧面向一处简洁别致的房屋，房屋正门匾额上有三个字：晾心斋。晾心斋窗户半掩，静悄悄地不知有没有人，或者，里头住的，正是这片白色花海的主人……哎！不管了，住人的地方不能进。了了踏上一侧的青石板路，继续前进。
　　天呐！是哪个该死的布的阵，是要活活玩死她吗？
　　了了越了三架桥，过了五处假山，穿了九道走廊，甚至用轻功飞跃屋脊，最后发现，她又转回了最初的地方。离她一丈开外，就是她睡了一晚的那个房间，门口还毕恭毕敬立着那几个丫头，手里捧着热腾腾地远远飘来香味的食物。
　　你还没吃早饭，了了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脑袋里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去吧！
　　于是，了了顺应这个声音的指示，很没有骨气地走过去。
　　“了了姑娘，这是鸡片粥，这是七色糕，这是水晶包……”
　　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吃饱。了了夹起一只水晶包，很香甜很满足地咬下去。
　　好吃！好吃！了了不挑食，任何食物她都能吃得津津有味。更何况，她再不懂美食之道，也吃出来这些早点跟她平时吃的馒头很不一样。
　　“你家公子还有没有其它的吩咐？”了了吃完早点，抹抹嘴，开始发问，“比如说，我什么时候应该去见他？又比如说，他什么时候会来见我？还比如说，你该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再比如说，我究竟是客人，还是……”犯人？她分明已经被软禁在这个不知名不知底细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园子里。她已经放弃了尽快找回随心的念头，但是，也该给她一点半点明白吧？
　　丫头们只是规规矩矩地含着笑，规规矩矩地退出去。
　　就是这样吗？了了叫住她们：“也不问我还洗不洗澡？”走了这么远的路，走热了，又给风吹凉了，洗个澡比较不容易生病。
　　“奴婢们这就去准备。”说完这句，她们全部告退。
　　了了将小白花从荷包里翻出来，放在手心，使劲闻了闻。她认不出这朵是什么花，只觉得怪好闻的。娇弱几片花瓣，护着细碎花蕊，显出些微凋零的疲倦，似一名芳华正逝偏要极力挽持的女子，不肯错过最后一瞬绽放的机会……看着看着，不免被引起感伤，忙把花放回荷包里。好象从花海走出来之后，她变的多愁善感起来，这可不是好现象。
　　师傅，随心，我好想你们！她开始转移自己的思绪，那些伤啊愁啊，多想无益，伤心伤身体。师傅，你现在在哪里呢？你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的空挡, 有没有顺便想想徒儿我？随心，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保重啊，我们一定会很快团聚的。
　　了了胡思乱想的空挡，丫头们已经重新打好水来了。
　　美美地泡个热水澡之后，了了穿上那套轻盈的雪青色衣裙，走到镜前，左瞧右瞧。她可从来没穿过这样的衣服，当然要好好看看。果然是人要衣装，穿上这套衣裳，她比平时更好看了，还有一点点师傅那种飘飘若仙的姿态哦！那家姑娘不爱美呢，了了又重新梳好头，越看越满意，心情也随之愈加愉快。
　　拉开房门，她看院子里陌生的花花草草也顺眼多了。
　　要不要再上屋顶去看看？她稍一踌躇，双足一使劲，掠上屋檐。眼前一重一重院落，来回反复，交错无章，暗藏玄机，看得她眼花缭乱。这样庞大且精妙的布局，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究竟是武林中哪家大户的宅第？这样富贵的人家，对她能有什么企图？她既没有藏宝图，又没有武功秘籍，不过就是轻功比大家高明些，剑术厉害些……
　　“了了姑娘，上头风大，留神别摔下来。”
　　这句话摆明是嘲讽，刺耳得很。了了不悦地望过去，还没看清楚，一件凌厉的暗器就恶狠狠的打过来，直取她面门。
　　真是没礼貌！了了侧身躲开，从瓦上飞落下去。脚刚沾地，又是一道劲风袭来，虎虎有声，好象恨不得把她一刀劈成两半。没有剑，了了断不敢徒手相搏，只是一味闪躲，几个回合下来，她连来人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就已经打得微微冒汗。
　　知道你是个狠角色，快停手吧！了了终于逮到个间隙，纵身一跳，跳到丈外站住。
　　“我有话要说！”她大喊一声，赌一把那人会不会为此暂停。还好！他似乎没有紧逼的意思，只是提着刀阴鸷地盯着他，盯得她有些发毛。看他一身玄青色长袍无风自起，想必有深厚内力。
　　这就是他们的待客之道？一边装白脸，好吃好喝地招待她，一边又叫个黑煞神来杀她，到底什么居心？跟她这个江湖上的无名小辈绕圈子，未免太无稽了些！了了生气了，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她从小到大的好脾气，也受不了这些捉弄了。
　　“你为什么要杀我？”她愤愤地瞪着那个黑煞神。
　　“了了姑娘误会了。”说话的不是黑煞神，“是我想与了了姑娘切磋，只是，我又怕伤又怕痛 ，所以只好请战回代劳。”一位翩翩少年姗姗而至，身后陪着的，是了了见过的那几个丫头。
　　正主子终于登场了？听声音，方才出言嘲讽她的，也是他。
　　了了冷眼望过去，只见他一袭银白长衫，也不知什么料子做的，一闪一闪，细细发光，上面还用金线绣了几朵怒放的牡丹，兼之头上金冠精巧细致熠熠生彩，配上他风姿绰约，眉目如画——美丽如一场繁华盛世！
　　了了原本沉下的脸往上一扬，微微一笑，问：“小舞？”这位浊世佳公子，不是小舞，又是谁？
　　“了了姑娘好眼力！”小舞轻摇折扇，意态悠闲。
　　临近冬天，还扇什么扇子？
　　了了笑道：“我还是爱听你叫我了了姐姐。”此时的小舞比起扮成女装时，少了一分天真稚气，多了一分沉着冷静，唯一不变的，是那张绝美惊艳的脸蛋。
　　“原来了了姑娘早就怀疑我了。”
　　“江湖险恶，不得不有所防范，”了了说，“不知，公子现今该如何称呼？”
　　小舞潇洒地将折扇一收，道：“复姓月上，单名一个舞字。”
　　月上舞？月上？了了惊讶地微微张开嘴。江湖上姓月上的门派，只有那个以神秘诡异著称的月上宫城，他们找上她这个无名小卒做什么，莫非，她身上真的藏有什么吓死人的宝贝而自己不知道？
　　“那，这里就是‘月上宫城’？”哇！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月上宫城——也没他们讲的那么可怕嘛，就是容易让人迷路。
　　“了了姑娘游览了一番，可还称意？”月上舞笑容可掬地问。
　　“不好！不好！”了了大摇其首，“要是有个人到前头引路，就好了。”
　　“了了姑娘若不介意，我做那个引路者如何？”月上舞说。
　　“好——”了了很虚假地笑着，“麻烦月上公子先带我出去。”三岁小孩都知道，月上舞不可能答应，他把她抓来，总不是为了请她睡个好觉吃顿早饭逛逛园子再放她出去这么简单无聊。
　　果不其然！月上舞像听了个笑话一般，一笑置之。看来，这个问题没有再提的必要，那，就换一个问题，尽管这个问题听起来也很多余。
　　“不知月上公子留我在这里，是什么原因？”她问得很委婉。月上舞闻言，打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摇头晃脑道：“说不得——不能说。”
　　“为何说不得，为何不能说？”唉！他摇头晃脑的样子好刺眼。
　　“说出来，了了姑娘一定会不开心，”可能不止不开心，还会惊心，心惊肉跳，哈！“了了姑娘是月上宫城的客人，了了姑娘不开心，岂不是我的罪过。”
　　“你的罪过？”了了挑挑眉，“难道，你是月上宫城的主人？”可她听说月上宫城的城主叫月上暄，况且，那么大个月上宫城，怎么会奉个小鬼头做城主？
　　“你觉得我是不是？”月上舞反问，一双明丽地眸子还眨呀眨，十足好玩爱捉弄人的小孩子神情，刚才的沉着冷峻不知跑哪里去了。
　　“不说。”了了说完还把嘴抿得紧紧地，摆出缄口不言的姿势。她也可以反过来戏弄他呀，反正，她对他是不是城主并不怎么感兴趣，反正，他又不会放她走，反正，小甲说他入夜后就回来，只要小甲回来了，她还愁出不去吗？就算再多的武林高手，再高妙的阵法，也不在小甲话下不是？她再忍一忍有多么了不起！
　　她不知道，小甲正是因为学艺不精念错咒语才变成一匹马的，否则，她就不会这么信心满满了。
　　“你不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月上舞笑嘻嘻地，“我也不告诉你，你猜的对不对。”
　　“呵呵……”了了只有笑。除了笑，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回应。这个活泼生动又有点小无赖的家伙，会是月上宫城的城主？没人会相信吧？哈——

　　严格地说，了了正在被软禁，可是，并没有人监视她，也似乎没有人在暗中跟踪她，看来，月上宫城的人，对这个什么阵十分有自信，并不担心她会逃出去。
　　午饭过后，了了本来打算再睡个午觉，无奈昨晚睡得太饱，怎么也睡不着，只好起来散步。与上次没头苍蝇样乱跑乱撞不同，她这回纯粹是信马由缰的闲逛，一丝半点侦察地形的意思都没有。根本这些复杂的布局她完全记不住嘛，何必浪费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