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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鸡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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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麦打开门,外面站着小语,拎着一个超市促销赠送的环保袋,里面装着两个保温餐盒。小语把它们放在餐桌上。我妈听说你受伤了,给你熬了汤,小语说,我妈早上5点钟就跑菜市场杀鸡去了。
乔麦把上面那盒端进厨房,留给还在火锅店没回来的爸爸妈妈,然后取出下面那盒,小语打开卡扣,掀开盖子,滚烫的白气升腾起来,扑进两只鼻子,遮住四只眼睛。白气散去,乌鸡,墨鱼、沙参、芡实、莲子、枸杞纷纷出现。阿姨把半个厨房都丢进这盆汤里了。
这是小语母亲的独门配方。她对菜市场无所不知,还掌握着一门伟大而神秘的伪科学——鉴别土鸡和土鸡蛋。乔麦的母亲则是一张行走的折线图,熟知每一种蔬菜和肉类过去30天内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价格变化。两人经常交流切磋,互通有无,总能花最少的钱买到最土的鸡。
看着这盆鸡汤,乔麦不禁想起当年每天半夜被母亲叫起来喝鸽子汤的日子。他不但没能长高,而且落下了病根,至今一见到这类东西就忍不住干呕。
可这毕竟是小语母亲亲手熬制(并由小语亲手端来)的。当即从厨房取出两副碗筷、一把汤勺,和小语分而食之。
小语看了看乔麦那肿胀而发紫的左眼。大飞最后那两拳着实不轻——尽管这也让他付出了立即被罚离场、追加禁赛两场的代价。
但小语没有问眼睛的事,而是问了另一个地方:手好点了吗?
乔麦愣了一下。比赛里,从背后盖掉齐寻的投篮时,他的右手无名指直直地戳在了篮球上,瞬间一阵剧痛。后来他运球狂奔,在齐寻和九哥的追击下一口气完成上篮、加罚命中,中途都来不及停下检查。只在回防的间隙,把手抬起来看了一眼。就那么一眼。
全场都看见他被大飞打出了鼻血,打肿了眼睛,但几乎没人注意到他还戳伤了手指。除了小语。
没事,就是戳了一下。他说。
小语把他的手抓过来,查看关节里的淤血,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那根无名指,轻轻往下弯折。乔麦感到身体发热,也许是鸡汤的缘故。还能弯得下来,说明问题不大,小语说。乔麦嗯了一声。忽然想到,结婚的人戴戒指,就是戴在这根手指上。他什么也没说,把手收回去,端起碗来喝汤。
怎么打你电话老是占线,小语问。
乔麦笑了笑,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小语一进屋就听见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震动,原来就是这个手机。屏幕亮着。是一条新短信通知。震动还在继续,一条又一条,持久不断,几乎连在了一起,像一把正在工作的电动剃须刀。
足足两分钟,震动终于停下来。小语拿过手机。乔麦在过去几天里,一共收到了278个电话和1426条短信,全是陌生的号码。这还没算其他社交软件。点开最新的一条短信,除去脏话以外,言之有物的只有一句:
“小心我让你坐一辈子轮椅。”
我们学校这些人太过分了,小语说。
没关系,可以理解,乔麦说。而且也不全是你们学校的。
小语翻了翻其他的短信。从口吻上判断,来自三中的人占多数。除此以外,还有一些明显是来自其他学校的匿名者。有人义愤填膺地指责,也有人阴阳怪气地“感谢”他为大家除掉了一个强劲的潜在对手。有些发信者甚至来自二中。“咱们学校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他们说。
齐寻的受伤成为了全市大赛开幕以来最火爆的消息。
毕竟,在受伤以前,他已经在那场比赛中砍下38分,创造了本届大赛单场得分纪录。场均31分的数据也让他成为前三轮的得分王,无疑是今年最耀眼的超级新星。
而这一切,都在那次落地后戛然而止。
齐寻那记三分跳投,跳得非常高,落地时左脚重重地踩在了正紧贴着防守他的乔麦的右脚上。现场观众拍摄的视频显示,齐寻的脚踝几乎崴了90度。100多斤的体重全部压在了上面。
接下来,便是至今还在乔麦的耳边回荡的那声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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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麦这几天收到的,不只有大飞的拳头、陌生人漫无止境的骚扰电话,和满是谩骂与恐吓的短信。
比赛结束后当天晚上,他在大赛官网上的个人信息就被人恶意篡改了。有人黑进了二中的“球队风采”页面,把他的名字改成了一个不堪入目的字眼——“脏X”,照片则换成了扎扎·帕楚里亚——一位备受争议的格鲁吉亚篮球运动员,以防守时恶意垫脚导致投篮者受伤著称。
三中有一帮搞计算机竞赛的,技术很好,绝对是他们干的。杜总看到这个页面时这样推理。可即使推理成功也无济于事。大赛官方甚至没有及时发现这次篡改。过了三天,那张照片和那个侮辱性的名字才被修正。而在那以前,它们早就被人截图,一整个周末都在江州市高中生的社交网络里疯传。
同样疯传的,还有一大堆满怀恶意的图片和视频。比如一张齐寻和乔麦的对比图,左边是齐寻帅气的投篮照片,配上他本场比赛的数据:38分5篮板3助攻;右边则是乔麦那张被再度丑化过的经典表情包,数据:5分4犯规3失误。画面的中央是一句话:
“他为什么这么做,你懂的。”
冲着这些图片,赵东方和阎炎在网上跟人实名对骂了三天。赵东方展现出一贯的技术宅风格,搜罗了现场球迷从各个角度拍到的视频和图片,一帧一帧地分析,论证乔麦那个防守动作虽然欠考虑,但绝非故意。
他还找来了全市大赛开赛至今的其他各队的比赛画面,以及NBA、CBA、国际篮联的各种比赛视频素材,力图证明这种缺乏保护意识的防守动作在非职业球员里随处可寻,甚至在最专业的篮球世界也并不罕见。
但他的论证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每一篇苦口婆心的长文都淹没在汹涌的口水之中。
阎炎刚开始也耐着性子,跟在赵东方屁股后头有理有据地回帖,后来见对面实在骂得难听,便也甩开膀子,句句话都以C字开头,以B字结尾。每一场争论到最后都变成一次约架。昨天放学后,他还真去了一次约架的地点——北岸滨江路上的音乐广场。等了半小时也没人出现。这帮怂包!他对着音乐喷泉骂道。
齐寻怎么样了?乔麦问。
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再过4到6个月就恢复了,小语说。
乔麦没有说话,双眼发直地盯着碗里的枸杞。六个月,全市大赛都打完了。明年能不能上场也未可知。再过一年,就是高三,更打不了。
齐寻高中时代的篮球生涯,说不定就此终结。
乔麦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事实。
小语喝了一口汤。过了很久,乔麦才又开口,那他……情绪怎么样?
挺好的。小语说。这周我们每天都去看他,有说有笑的,他说他正在网上挑一款最好看的轮椅。他还想到一个笑话——“队医”这次真的需要队医了。
乔麦没有说话,更没有笑。小语又说,不过……以后我就不去了。
她停了一下,又改口道:“以后就不跟他们一起去了。”
“为什么?”
“我退出拉拉队了。”
乔麦抬起头看着她,想知道原因。
“要准备期末考试了。没时间再搞这些。”
“不是还有两个月吗?”
“每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可是要记录在案的。”小语说,“会影响到自主招生的资格。”
“自主招生?那不是高三的事情吗……”
“高一不好好准备,到了高三就来不及了。”
乔麦忽然笑了一下。小语问他笑什么。乔麦说:“我们队里的薛人杰,跟你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薛人杰也是队里唯一已经开始准备期末考试的家伙。这么说起来,他和小语还真像啊,乔麦这样想着。
无论如何,看到乔麦终于有了笑容,总是一件好事。小语觉得这一趟没有白来。她喝完了碗里的汤,收拾起碗筷。
乔麦也喝完了,忽然问:“跟我有关吗?”
“什么?”
“你退队的事情。”
“跟你能有什么关系?”
“我老是来找你。我又弄伤了齐寻。她们知道你是我的朋友,肯定……”乔麦低着头,把桌上的鸡骨头一根一根捡进碗里,“我连累你了吧。”
“想什么呢?”小语把桌上的鸡骨头一把全抓起来,丢进碗里,又把乔麦的碗筷收了,“就算有别的原因,也跟你没关系。”
乔麦看着她。
“我就是和她们玩不到一块去。”她把两副碗筷端到洗碗槽里,鸡骨头倒进垃圾桶,打开了水龙头。
“她们周末老爱约着逛街买衣服。我衣服够多了。”
乔麦看着小语身上这件焦糖色针织毛衣,是前年春节乔麦的母亲给她买的。小语在里面显得很白。她常常穿着它。她的衣服并不多。
她两三下把碗洗得干干净净,利落得不像个高中生。回到餐桌,拿起刚刚带来的那个环保袋。
“我走啦。”
乔麦站起来,把小语送到门口。
“哦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把手伸进乔麦的裤兜,掏出他的手机,用自己的指纹解了锁,卸载了上面所有的社交软件,然后一键清空了短信信箱。
长按电源键,点了关机。屏幕黑掉了。她站在门口,单手一抛,把它扔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一号队员尚小语远投命中。”她笑了笑,吐了一下舌头。
乔麦也笑了。
“别再责怪自己了。”她跨出门去,与他挥手告别,“你又不是故意的。”
门关上了。家里又只剩下乔麦一个人。他想着她说的这句话。
客厅的灯亮得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