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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诞生于亲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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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照清第一次见到俞川是五岁。
那时她父母闹离婚,闹得非常凶。
妈妈把家里的易碎品全都打碎,客厅地上没有能落脚的地方。爸爸推倒妈妈,地上的碎瓷片把妈妈的脸全部划伤。
戚照清一个人躲在卧室里。任凭外面发生什么都装作听不到。
俞川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她如同从天而降的侠女,先呵斥住爸爸,再送妈妈去附近医院取出脸上的碎瓷片。最后从卧室衣柜里挖出躲了一天的戚照清,带她去吃肯德基。
戚照清没有心情吃。
吓了一整天,头都不敢抬,连俞川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只记得俞川穿着深蓝色牛仔裤,踩五厘米高高跟鞋,走起路来快而有力。她身上还有一股好闻的香味。
俞川说话带着哄孩子的刻意的温柔:“你爸爸妈妈吵架和你没关系。你是好孩子,是他们做错事。”
做错事。做错什么事?
戚照清是小,不是傻。知道爸妈吵架是因为爸爸在外面有别人,不爱她和妈妈了。
但为什么不爱?戚照清没明白,也懒得明白。
她只想让爸爸妈妈不要再吵架了,还她一个清净。
戚照清以前不知道要怎么办。俞川出现之后,她就把希望寄托到了俞川身上。
俞川在她家待了一个下午外加一个晚上,是第二天凌晨坐飞机走的。
虽然待的时间短,但是俞川走了之后戚照清的父母确实不吵架了。
只是他们开始冷战。
不过冷战总比吵架打架好。
戚照清过了两年这样的日子。
直到她要上小学前的那个夏天,她爸妈终于离婚。
她们离婚也打了很久的官司。至少从春天就开始协议。
一直没有协商下来,原因出在戚照清的身上。
她爸爸妈妈都不想要她。
快要七岁的戚照清为此仰着脑袋在法庭上站了很久。法官问她想跟爸爸还是想跟妈妈。她脑子里第一时间蹦出的人却是那个穿蓝色牛仔裤,身上香香的俞川。
最后法官还是把她判给了妈妈。
妈妈很生气,在法院门口和爸爸大吵一架,扯着戚照清的胳膊走。
之后戚照清就和妈妈两个人住在他们从前生活的房子里。
妈妈离婚之后,脾气变得更加暴躁。她的怒火来得莫名其妙且没有规律,戚照清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够避免挨打。
到读小学的时候,还好已经入秋。戚照清穿着长袖长裤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妈妈也找到了新工作。具体是做什么的,戚照清不清楚。但至少她白天能不挨打了。
在学校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
同学们总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戚照清不爱说话也不爱凑人堆,很快就没有朋友,总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还好,反正戚照清习惯了一个人。
可是很快戚照清的书就总是不见。再找到的时候就被黑笔画上了难看的表情。上课老师说“起立”,坐下的时候戚照清多半要摔倒在地上。同学们哄堂大笑的时候,戚照清看到老师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
戚照清放学自己一个人回家。
路上她会遇到被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带回家的同学。
同学吃着小零食,由家里大人背着书包,在她身边问她:“你为什么一个人回家?你是不是没有妈妈?”
小学一年级的小孩子不知道恶意,他们只是会凭本能够找到这个集体中最软弱好欺负的人。
戚照清那时候还太小,小到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霸凌’这个词汇。
她只知道在学校里遇到的经历,回家还要再来一遍。
妈妈拿着被同学画乱的书问她为什么不爱护书本。戚照清什么话也不说,因为说了也没有用。反正最后妈妈手边的东西都会砸到自己身上。
妈妈发了很大的火,说:“你跟你那个死爹一样的!”
这是一个开始的信号。
戚照清熟练的蹲下身体,抱住自己的双腿,闭上眼睛。接下来茶几上的玻璃杯就正中她的腰间。
戚照清不敢动,也不敢喊疼。
她知道自己不会死,也没有那么容易死——上次妈妈把保温杯砸到她的头上,她疼的晕过去了也没有死。
她也知道这场挨打很快就会过去。只要妈妈手边没有东西砸了,只要妈妈累了就会停止。
可是她仍然不止一次地祈祷有人能够救救她。
神佛、上帝还有爸爸都离她太远,戚照清每次都向那个穿高跟鞋和深蓝牛仔裤的俞川祈祷,希望她能够听到自己的心声,希望她能够感应到自己的祈祷,向上次一样从天而降,赶来救她。
戚照清的祈祷持续到妈妈感觉疲惫,倒在沙发上闭目休息。
戚照清站起来,先去厨房给妈妈倒了一杯温水放到茶几上,然后才躲进厕所查看自己身上的伤。
腰上破了一个大口子,血已经凝固了。胳膊上和腿上都有伤,但是没有出血,只是肿了。
戚照清没有出声的叹气,忍着腰间的疼痛,手脚并用的爬上洗手台。洗手台的镜子后面有她偷偷藏的一瓶碘伏。这个碘伏是之前爸爸妈妈打架受伤时候用剩下的。她在卧室里发现之后就偷偷的藏了起来,每次受伤都会涂一点。
戚照清刚刚打开镜子,就听到妈妈怒气未消的声音:“你在干什么啊!”
接着肚子上一股重重的力气传来,戚照清猝不及防,没有办法稳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摔到了地上。
等戚照清醒过来的时候,她还躺在厕所冰凉的瓷砖地板上。
厕所的窗户透来月光,戚照清顾不得欣赏月色,她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头。后脑勺好像是肿了一个鼓包,但是她不敢开灯,所以也没有办法确定。
戚照清把一双手搭在厕所的门把手上,一点一点的把门把手往下压,推开门的时候呼吸屏住,脚尖踮起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外面静悄悄的。戚照清没有关厕所的门,她怕发出关门声音吵到了不知在哪里的妈妈。
戚照清踮着脚尖走过客厅,发现卧室的门没有关严。她透过门缝,看见妈妈躺在床上睡着了。
小小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松了一口气,戚照清正要转身,忽然发现妈妈的床头柜亮了亮。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那是手机。
妈妈手机里一定有俞川的电话——戚照清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可以这样做吗?可以吗?
全身的痛楚都在这一刻席卷而来,如海啸一般的疼痛让戚照清难以忍受,颤栗着要流下眼泪。
把双手搭在卧室的门把手上,戚照清深深呼吸之后,踮起脚尖走到卧室里。
床头柜上放着正在充电的手机,床上是已经酣睡的母亲。
戚照清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拿起来,解锁,找到通讯录。
她不认识‘俞’,但知道‘川’。
戚照清翻了又翻,在通讯录里找到俞川的号码,马上拨出电话。电话的等待音在黑夜里分外响亮,戚照清的呼吸都停止,掌心也有细细密密的汗。
“喂?”
终于,电话接通先于妈妈醒来。
俞川的声音就在耳畔,戚照清的心脏一阵又一阵的狂跳起来。她慢慢的蹲下身体,用头顶住床头柜,好让自己不要哭出声音来。
怕吵醒睡得不安稳的妈妈,戚照清用气音对着电话说:“救救我。”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可是戚照清不敢再停留了。她怕妈妈随时会醒来,随时会发现她正在做不该做的事情。
戚照清拿下手机正要挂断电话的同时,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俞川焦急地问话:“清清,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屋里顶灯大亮,妈妈睡眼朦胧但怒气十足:“你在干什么!”
话音比拳头先落下,电话里只能听到小女孩发出的半声惨叫。
“你疯了吧?你大半夜在给谁打电话?你要死啊!”
戚照清滚到衣柜边上,长发凌乱的披散到脸前,遮住她的脸,也挡住了她头上正在流血的伤口。
戚照清的妈妈没有发现女儿的异样,兀自坐在床边骂骂咧咧的检查自己的手机。她发现戚照清给俞川打的那通十几秒的电话,回拨过去,俞川一秒就接了起来:“喂?”
戚照清的血顺着额头留下来,腻滑的,浓稠的。她透过血和发丝看到妈妈翘着二郎腿,眉眼嘴角都带着笑意,对俞川用若无其事的口吻说:“俞川,不好意思啊。清清这小孩太皮了,半夜不睡觉玩我的手机,没有打扰你吧?”
戚照清原本捂着肚子的手一点一点地伸向妈妈的方向。
‘救我……救……救我……’戚照清的嘴巴一张一合,但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她听到妈妈快乐的笑声,对着电话那边的俞川说:“还好还好,没打扰到你就好,这个点了,你也记得早点睡啊。”
电话是先挂断的,然后灭掉的是屋里的灯。
妈妈翻身上床之前说:“你今天一点都不听话,你就在地上睡吧。”
戚照清这时候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力气。
黑暗和寒冷笼罩着她,她望着卧室的窗户,不知道明天要怎么顶着这一头的伤去上学。
‘俞川,如果你不能来救我,就请你让我在今晚死去吧。’
陷入昏迷之前,戚照清在心里向俞川许下最后一个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