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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承运二十年,齐都邺城太康宫。

      王含不知自己在床上躺了多少时日,如今浑身乏力,四肢几乎没有知觉。

      她艰难地睁开双目,可惜两眼昏花,着实看不清,只听得耳边传来几声急切的呼唤。

      “母后!母后!”

      知道是皇帝在叫自己,可惜她已经无力开口应答。

      王含旋即又陷入昏睡状态,耳边的声音逐渐遥远,脑海里开始回忆几十年来的种种,如梦如幻。

      三十年前,周帝赐婚,她作为丞相之女远嫁邺城,与冀南王世子李晃结为夫妻,以抚慰北境,彰显皇室对李家的倚重与拉拢。

      主理政务但忠心耿耿的王家与拥兵十万且有心亲近朝廷的李家结亲,不可不谓之深谋远虑。

      但为时已晚,这门亲事并不能令病入膏肓的大周起死回生。没过几年,周都雍城被南方叛军攻破,皇帝自焚于皇宫,天下顷刻间四分五裂,群雄并起。

      王含的父兄以身殉国,母亲和嫂嫂死于战乱,侄儿侄女不知所踪,旧时故人死的死,散的散,她一下就与从前彻底斩断,后半生再没回到雍城。

      得知周帝自焚的消息后,卧病在床的冀南王气急攻心,一命呜呼,李晃承袭父位,不多时便率兵西进争雄,称王立国。

      王含随之成为冀南王妃、齐王后,留在邺城主理家事。此后两人分居两地,直到李晃遇刺身亡,也未能再见一面。

      李晃后宫没有第二人,死后军中也没有留下什么侍妾,在他生前,王含掌管邺城李氏家事,在他身后,王含稳定大局,上下称赞,堪称贤明。

      仅仅以此看来,他们在史书中或许能称得上一句相敬如宾、相得益彰。

      可事实上,王含与李晃并不亲近。

      不同于心向大周皇室的父亲,李晃为人骄傲,不甘人下,十分厌恶京城浮华高门的做派,说是嗤之以鼻都不为过。

      而王含就是京城贵女,生来不曾有过伏低做小的时候,更不会在一个轻视自己出身的人面前做出温言讨好的转圜之态。

      因此两人成婚初期矛盾不断,乃至分居。

      直到李晃从父亲手中接过军政大权后,夫妻之间紧张的关系才渐渐回缓。

      那时天下已乱,冀州军中不稳,李晃为了压制各地叛乱,日理万机,需要一个稳重的人替他料理家事,王含恰好合适。

      只是他长年忙碌,带兵在外,又不好声色,无暇顾及后院,同在邺城时王含与他都说不上几句话,更别提之后东西分离、书信往返均为公事的时日。

      如此夫妻十年,信任是有一些,情分少得可怜,算不得亲密。

      然而李晃一死,各方蠢蠢欲动。内有野心勃勃之辈趁机自立,威胁邺城;外有强敌环伺,随时准备吞并齐国;新征之地人心未附,处处浮动不安。

      夫妻一体,他功败垂成,她也难以独善其身,稍有不慎,就会给整个李家陪葬。

      为了活下去,她以主母的身份与李家几个亲信部下合作,假作李晃手令,先过继他的侄儿为嗣子,继而立为齐王,以稳定人心,将名分大义攥在手里,才能腾出手来收拾李晃身后残局。

      此后王含与嗣子几经生死,邺城都曾被攻破过两次,历尽艰难,足足七年才彻底平定境内叛乱。嗣子称帝后,她从王太后升格为皇太后,仍然决断政务。

      嗣子中人之资,没有李晃身上那种驰骋疆场、志在天下的锐气,但是敦厚坚忍,为子孝顺,为君宽仁,是个能守家的人,齐国在她和嗣子的协力治理下还算安定。

      二十年过去,齐国未能南下一统,南方诸国互相攻伐亦无力北上,大家打得有来有回,边境线上的战事从未停过。

      这些王含是管不着了。

      最后几年里,她身子骨一直不大好,积劳成疾,一下病倒。

      王含想着自己这辈子吃了不少苦,眼看着要安享富贵,怎么能轻易走了?嗣子已能够独当一面,她自此不再多问政事,安心养病,只求多活几年。

      可多年奔波下来,她早已被掏空,药石罔效,只能靠着一批又一批御医续命。

      病中王含心心念念要撑到五十大寿,甚至开始祭祀神仙,后来见病势越来越沉重,自觉可笑,便不再谈及鬼神,转而祭天拜地,恳求上天,希望来生能让她活得松快些,难免有些疯魔起来。

      折腾了一大圈,她愈发觉得吃亏,自己给李家撑了几十年的场面,好日子没过几天就要撒手人寰,死了都不舒坦!

      若有来生,她只想换个活儿法,不想再拾掇李家的烂摊子,殚精竭虑为他人作嫁衣裳,实在可气,丧气得很!

      王含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脑子转过无数乱七八糟的想法,眼前闪出许多故人的脸,最终却停在一个似有似无、连连叹气的人影上。

      她被那叹气声惹得心烦,极力想睁开眼看看到底是谁敢在此长叹。

      慢慢地,人影在她面前清晰起来。

      李晃!王含惊而坐起。

      她望着那个依旧年轻、依旧英气的面庞,心中将他咒骂一番,这人生前与她不和,死后给她留下一大摊子的人和事,如今她都快死了还要来添堵!

      不对!

      她抬起手,这不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病重老妇该有的手,指如削葱根,倒像是未出嫁时的样子,原本沉重无力的身子似乎也轻盈不少。

      她回头看去,床上面容枯槁的老妇人没了生息,而床前已经跪倒一片,哭声四起。

      王含真的死了。

      她起身下床,似有一股力量,推着她轻轻穿过皇帝、皇后,还有半月前到她宫里偷吃果脯的小太子,以及一些至今都没认全的后宫妃嫔。

      她心中一慌,连忙回头,但已不能看清那些跪着的人,只看到床帏旁站在人外的李晃。

      他皱着眉,神色复杂,似有些不忍。

      不知何处吹进来一阵风,两人的灵魂就在对方眼中随风渐渐消失在这座宫殿之中。

      齐国承运二十年六月十七日晚,皇太后王氏崩,终年四十八岁。

      王含再醒过来时正值黄昏,神智还算清醒,不复病中的昏沉,打量着周围,发现自己竟身处一间闺房内。

      她掀开身上的软被,赤足下地,走出里间,见落日余晖透过外间的窗户漏到地面上,便疾步打开房门,一时间亮光泄进屋内,颇有些时光轮回的意味。

      虽是傍晚,还是留有几分暖意。她抬起右手挡住刺眼的光芒,踏过门槛,适应了一会儿,才睁眼向外看去。

      此处长廊相连,与雍城岐国公府的制式相似。

      又是梦境?

      王含心中纳闷,自己不是死了吗?难道魂魄还能飘回千里之外的故乡?

      她左右细细查看一番,熟悉之感扑面而来,心中大喜,这里确实是岐国公府,方才那间闺房无疑就是她未出嫁时的居所。

      随即她又有些伤感,三十余年过去,自己已不大记得闺中那些琐碎之处了。

      王含还想再四处走走,毕竟梦中难得出现年少时的人事。

      忽然,有个丫鬟从廊下穿过来,神色焦急地停在她面前。

      “姑娘,您的病还未好,怎能赤足单衣下床,快快回房,莫要再沾了寒气。”

      丫鬟的声音一下将王含朦朦胧胧的感觉撞破,周遭逐渐真实起来。

      她瞧这丫鬟十分眼熟,温声问道:“你是何人?”

      “姑娘,我是玉明啊,您这是怎的了?”

      “玉明?”王含大惊,“你不是……你不是……”

      玉明是她的大丫鬟,因她远嫁邺城,不能在母亲面前尽孝,便留下玉明,雍都城破那日,玉明随主家死于大火之中。

      王含忽觉头痛欲裂,眼前一阵缭乱,不得不顺着房门缓缓蹲下,才将将忍过去。

      她回想起不久前自己死亡后见到的李晃,心想莫不是他搞的鬼?可这么做图什么?死后在人间几十年,就为等着她死,然后把灵魂弄到这里来回味过去?

      况且他一个孤魂野鬼,哪来这种本事?

      王含又觉得是自己祭祀鬼神附了心魔,前番的李晃和如今的玉明都是病中幻境。

      她思筹着,便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嘶!确实疼。

      现在不是在梦里!

      王含眼中全是不可思议,自己这是求仁得仁,拜了几年天地鬼神,竟还真换了个重生的机缘?

      怎么就这么假呢?她哑然失笑,还是不敢相信这等咄咄怪事。

      玉明见自家姑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面上慌乱起来,急忙将人扶起,“姑娘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落水受寒不说,还把魂丢了,这可如何是好……”

      落水?

      王含借力起身往房里走,暗道这不是自己十六岁时的事吗?

      不仅重生了,还恰好在她被赐婚之前。

      如此巧妙的时间点,令她困惑起来,这怎么能相信不是梦?

      “你去遣人给我请个大夫来。”王含坐回床上,沉声吩咐道。

      玉明红着眼出门,觉得姑娘是哪里都不对劲,担心是有什么邪祟上身,便嘱咐人看好姑娘,自己先跑到夫人院里去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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