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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逝者如斯夫(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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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不会有人在意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绯卢斯发烧了,红灯区喧闹但寒冷的夜只有靠在门板上才能囤积一点点温暖。
每年因为疾病死亡的孩子不计其数,他只要夜间能找到一处避风的地方睡一觉。能醒来,就是足以让人恭喜的又活过了一天。
对于流浪儿来说,这不值一提。
额头发烫、头脑发昏,他要飘进天国了。
听说那是一个没有任何疾病和痛苦的地方,所有生命都能享受吃饱美味餐粉的生活,绯卢斯几乎要落下眼泪了。
他听过有人双手合十歌颂神明,对他描述天堂和天国。
但是老头不让他听这些。
因为每一口都呼吸带着痛苦的时候,就是他活着的时候。
在这里,没有人不痛苦。
被虚幻的幸福笼罩的人会麻痹对痛苦的感知,然而只有能感受痛苦的人才能避开挥向自己的刀。
“要时刻保持对痛苦的敏锐,绯卢斯,”老头对他说,“然后去探寻它的来源,去解决它。”
令人惊奇的是,现在绯卢斯脑海里回放是名为“杰斯伯”的影像,他念着这个名字,突然就有一种力量从他的脚下生根,拽着他向前走、向下坠,回到他自己的身体中。
那是恨的力量,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
窄巷还是有风的,但是总比大街上好很多。风在街道穿梭时就得到了自己的声带,绯卢斯听见它们从窄巷的入口跑过。
直到周围的声音又嘈杂了起来,醉鬼们的叫骂声和冲突不绝于耳,于是绯卢斯明白现在过了零点,他成功抢回了自己一天的生命。
有很多人从窄巷经过,也有人想要在这里做点什么,但是看到绯卢斯靠在那里,吐了口吐沫。
“呸呸呸,真晦气,怎么死这了,等明天清洁工或者是收尸人来吧。”
然后就是人们路过......路过......路过。
他们的声音像是红场里的霓虹射灯,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从弱到强、从强到弱。
于此间的混乱中,有一个步伐向他走来。
温软的手摸了摸他的上嘴唇。
之前给他过钱的女Beta松了口气,“还有气。”
她怜爱地掀开了绯卢斯的头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
就算是被泥水污浊了,也依然能分辨出他精致的容貌——起码比她好看。她的长相不差,要不然也不会是帮派里最赚钱的流莺。不过男孩长大了就失去这种美了。
今天她收工早,屋子里早空了,她就将意识浑浑噩噩的绯卢斯带了回去。
她住在二楼,是帮派给的不到10平米的小房间,分了两个小隔间,一个对着门,摆着一张双人床,里面的那间则是被当做了卫生间,狭小的地方拥挤着她的梳妆台镜子和马桶淋浴喷头。
“太可怜了。”
女Beta怜悯他。
她洗了一块毛巾,擦干净绯卢斯嘴角和鼻子流淌的血,也顺便擦干净了绯卢斯的脸。
这让她不由得端详了一会儿。
精巧的下巴,恰到好处的眉眼,白色的头发,甚至现在受伤正在发烧的苍白的脸色,都是很好的点缀。
要知道平时这种机会都没有,他总是脏兮兮的(流浪儿都这样),并且习惯性低着头,但凡有人看他的脸超过半分钟,就会突然被这个野性难驯的小子起暴打伤——那没有丝毫的征兆。
女Beta猜测是芬佬教他的,因为她曾经也被这么叮嘱过。这个小子只是很听芬佬的话,却没有真正理解其中的含义——那意味着他长得足够好看,如果被人发现了,有可能就被带走成为某个人物的金丝雀。那样就会忍不住的流露出害怕、惊恐、敌意......甚至期待。
总之有了情绪波动,就会被对方察觉。
毕竟每个人都有精神力,想要参加军校至少精神力等级都要C级,这也是曾经似乎是士兵的芬佬能在红灯区站稳脚跟的原因。
但是女Beta认为他应该是个战场逃兵,要不然也不会在西格玛星系蜗居一生。
像绯卢斯这种分化期都没到来的小崽子,根本不可能在成年人的眼皮下妄想偷袭。唯一的理由就是绯卢斯只是按照芬佬的吩咐做事而已,内心没有任何的波动。
“听话,多好品质,”女Beta放下了绯卢斯的脸,“从今以后就跟着我生活了,芬佬的那一套,根本不适合红灯区。”
窗外的喧闹渐熄,各种彩灯的光华褪去,直到这种时候,才能看到发光的都是廉价的轻工业制品。
早起者点燃了含在口中的半只香烟,空旷的街道上除了醉鬼没有其他活人。腐烂的臭味在清冷的晨雾中沉淀。
“哐哐!”垃圾车将垃圾桶提起翻倒,清洁工在旁边用工具将漫溢出来的垃圾,铲回垃圾车。
“听说这边又死了个人。”清洁工在窄巷转了一圈儿。他什么都没发现。这里像是红灯区任何一条街道的清晨一样,平静又死寂。
“或许已经被其他人捡走了。”
清洁工口中的烟喷出了一大蓬,袅袅向天空升去。
绯卢斯在这个夜晚感受到了极致的寒冷,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却是温暖的。被子牢牢裹在他身上,把他包成一颗白胖的蚕蛹。
白日的炫光迷了他的眼。
有个人从无光处踱步到了有光的地方,她的肩膀挡住了直刺飞卢斯脸颊的光。
“醒了?喝点水吧。”女Beta坐在床边,温柔地说。
她将手中的水杯地递到了绯卢斯面前,而绯卢斯看清楚她的面庞的,向后一缩撞翻了她的水杯。
“不要怕,是我把你从窄巷里带到这里的。”
女Beta看起来没有生气,她把水杯放到了旁边的床头柜上,发出来了响亮的“当”的声音,“你身上的外伤我处理过了,还疼吗?”
绯卢斯低着头,不说话。
“你先好好休息。”她看清楚了绯卢斯的戒备,站起来离开了床铺。
这次她进了旁边的小隔间,通过挑起来的布帘可以看到她正对着梳妆台卸妆。
她将某种透明的膏脂涂抹到脸上,一圈一圈揉开。
让绯卢斯想到了男人们去理胡子,下巴涂抹白色的泡沫。
大概是类似的操作,女Beta脸上透明的膏脂变成了各种颜色的大杂烩,看起来还很油腻,然后被她用清水洗掉,露出一张苍白发黄,有些许黄斑的脸。
这张脸看起来或许没有浓妆时好看。毕竟皮肤没有那么完美,也没有黑色的线条勾勒强调眉眼,但却是让人感到轻松自在的。
她对着镜子抿了抿嘴,嘴角向下。看到了镜面里偷看她的绯卢斯。
因为绯卢斯的这个小动作,让她心情好了一点,所以她又给绯卢斯倒了杯水,就放在床头,温声细语得叮嘱后就坐到了室内唯一一张桌子前。
绯卢斯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但他确实是口渴了。
他警惕地盯着对方的行动。绯卢斯并不喜欢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们住的那么近,老头曾经带着他见过她。
她直视着他,在老头面前亲切的笑着,但是那种粘稠的,当落在他身上一闪而过恶意,他从来都没有忘记,并且在之后的相遇中如同藏在未知处的虱子般刺痛他。
绯卢斯浑身疼得厉害,没有什么力气,像是在碗里泡糊了饭,从里到外都是疏松的泡沫。
一点一点在被子的掩护下挪到床边,绯卢斯探头喝了一小口的水。
冰凉的水落在胃里让他舒爽了一点,然后就打了个寒战。
窗边传来了女Beta的笑声,她在往自己的脸上拍水,眼睛眯得狭长,斜眺过来的一眼万分妩媚。
“喝吧喝吧。”
然后她就转身上了床,绯卢斯仓皇地躲着。
女Beta伸出胳膊拍了拍他瘦得硌手的后背,“只有一张床,我肯定也要睡,昨夜忙了很久,白天补觉,别吵醒我......你也需要多睡觉,明白吗?”
至少绯卢斯现在没有明白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
“曾经芬佬也曾经抚养过我,我七岁到十四岁的时候受过他的恩惠,”女Beta说,“那个时候的我稚嫩又好看,如同花朵一样,你见过花吗?我猜你没见过。”
“那是最大的红场才能用的起的装饰,每天一换,换下的花会投入浴室的池水中,馨香满室......”
她好像重新回到了自己纸醉金迷的青春期,“芬佬在那里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头目而已,你能想象吗?他确实很好,不过在红灯区不能混开。很有趣,那群人总找他帮忙又瞧不起他。”
绯卢斯原本有些瞌睡了,在这温暖的被子和柔软的人体包围中。
听着女Beta的回忆,他突然从喉咙中涌起了一股恶寒,刚刚喝下去的那口冷水在闹腾了。
女Beta注意到了绯卢斯的不适,关切又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背,她知道绯卢斯的腹部有一大片淤青,难免会有恶心的反应,“我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芬佬根本不适合在红灯区生活,他当时能那么风光,完全是因为他有价值。”
“而他更败在有价值却不懂得利用它往上爬,最后只能落得自己的价值被利用干净,然后去死。”
她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如果按照辈分来算,我还是你的姐姐,以后我会好好带着你见世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正自鸣得意的时候,绯卢斯说话了,这是他少有的,在她面前说话,声音沙哑地像是很多年没润滑而生锈的水龙头。
——那你为什么没帮他呢?
绯卢斯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而女Beta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红灯区从来都是一个怪异的地方,每个人都厌恶它,但是生活在这里的人,每个都离不开它。
因为胸口的伤,绯卢斯感觉自己呼出来的气都是烫的,他又开始发烧了。他听说过药,老头说他曾经在他幼小的时候给他用过珍贵的药,不知道药会是什么样子,如果能够让他活下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