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第十年冬》谈时宜

7、暗恋

　　原荷被戳穿心事，热意往上涌，她赶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晏何争看到女孩白皙的脖颈红了大片，像过敏一样，他仍旧笑得没心没肺，随性又散漫。

　　过了一会儿，原荷再次抬头，晏何争已经不见了。

　　马意维刚出门就看见这一幕，拍了下他的肩，撇嘴道：“你什么时候勾搭上我班的妹子了？”

　　晏何争收回视线，嗤笑，“说两句话就算勾搭上了，那我的罪名挺多。”

　　马意维看着班级内躁动的女生，酸里酸气地说：“你长这张脸就活该承受这些。”

　　“行。”晏何争轻描淡写应下。

　　马意维继续八卦，“怎么，看上了？”

　　“那个小姑娘啊。”晏何争回忆起她那惊慌失措的眼睛，嗤笑，“没意思。”

　　“拉倒吧，没意思你能把她撩到脸红？”马意维说完，推翻自己的话，“啧，你确实有这个本事，不认识往你身上扑的人还不少。”

　　翌日。

　　早上第一节课，便是老黄的数学课，原荷刚吃的饱饱的，头一节就是老巫婆的念咒经，原荷再怎么努力强撑精神，眼皮就像吊了一个千斤顶，使劲往下拽。

　　窗外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意袭来，原荷的头像敲木鱼的棍子一样。

　　一下，两下，直往课桌上砸。

　　这样的活靶子很多，讲课绘声绘色的老黄偏挑中了原荷，一个粉笔头砸过来，直中原荷脑门。

　　“原荷，这道题选什么？”老黄嫌恶地皱眉。

　　原荷骤然惊醒，眼珠转了个圈，听到自己名字条件反射地站起，听不清斜后方解涵小声提醒的声音，胡乱懵了个答案：“选C。”

　　老黄火冒三尺：“我在讲填空题，等差数列，你学到哪了！”

　　原荷腹诽，那你问选什么，这不是故意诈她，昨天被收了手机，今天就被提问，已经成了她的眼中钉。

　　老黄不放过她：“你来说，这个公式怎么列？”

　　原荷翻了下课本，锁定她讲的是课后习题第三道，但她看了几眼，确实不会，她就那样站着，不说话。

　　老黄轻笑一声，似乎是料到了这个局面，鄙夷不屑道：“像你这样的学生，耽误课堂两分钟，五十个人都等你，两节课的时间没了，害得整个班级跟着你退步。”

　　原荷回答不出问题这个情况经历多了，但撞上个这么婆婆妈妈，由小见大在课堂上啰嗦的老师还是第一次，她站在位置上等着她发落，抬头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眼神刺激到她，老黄突然把课本摔到讲桌上，掐着腰开始吼叫：“你瞪什么！老师说你几句怎么了！还跟老师翻白眼？”

　　原荷想说她委屈，她仅仅抬头看了一眼，要怪就怪她长了一双瞳仁黑白分明的眼睛。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老黄大手一指：“你站后面听！”

　　原荷拿着书往后面走，十分听话的模样，以为这个闹剧到此就消停了。

　　却见老黄撸起袖子，按断一截完好的粉笔，双手撑在讲桌上，而后，拿起课本，轻描淡写地讥讽。

　　“现在的学生都浑身带刺，觉得老师会害了她，有的女生不要以为自己长得漂亮就可以为所欲为，你看看平常做的事儿掉价不掉。”
　　老黄叹了口气，继续说，“现在这单亲家庭的孩子，确实都叛逆。”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把视线落在了原荷身上。

　　“单亲家庭”这四个字如同五雷轰顶，全班同学都齐刷刷扭头看向原荷。

　　而其中有一道视线，不可忽视，陈木桃拉着眼尾，眼神得意，嘴角带着嘲意。

　　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不啻几十把打磨锋利腾空出鞘的弓箭，直接射穿她的身体。那些眼神中包含着震惊，嘲笑，怀疑，怜悯。

　　她已经被讲台上为人师表的老师下定义，“掉价”“单亲家庭”这几个字被她公然拿出来强调，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老师如此言语侮辱，泄露隐私，仅仅因为没回答上问题吗。

　　那时的原荷不明白，一个女生长得漂亮，况且是一个学习成绩差的漂亮女生，会受到个别中年女老师的偏见，而原荷很不凑巧地，成为了典型。

　　例如，她成绩不好就是爱打扮，和男生正常打招呼就是搞暧昧，中年女老师会把一切错误归咎于这个漂亮女生身上。

　　原荷逐渐喘不过气，眼眶里浸出湿意，身体不受控地颤抖。

　　她低头使劲眨眼睛，调整好呼吸之后，抬头看了眼始作俑者。

　　老黄神色如常，无事发生一样，好像刚才说的话是同学们在大惊小怪，她继续讲题：“我们看黑板，设等差数列的公差为d，那......”

　　“那我觉得你不配当这个老师。”

　　原荷打断，声音不大却响彻整个教室。

　　教室瞬间鸦雀无声，同学们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梭巡。

　　原荷跟豁出去了一样，眼神坚定，重复道：“你觉得你配站在讲台上吗？”

　　老黄楞了一下，盯着女孩的眼睛几秒，旋即把书摔在课桌上，声嘶力竭地尖叫：“我不配当老师？你会你上来讲！题都回答不出来！在这耽误同学的时间！”

　　原荷低头轻笑了一下，“会讲课就是个老师了？最起码知道要尊重学生吧。”

　　这话让众人膛目结舌，这个平时看起来温软娴静的女孩突然冷脸相对，令人唏嘘。

　　老黄喘着粗气，情绪逐渐激动：“我天天呆着学校写教案，备课，改卷子，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让你多考几分？不体谅我的辛苦就算了，怎么还在课堂上......”

　　她越说声音越哽咽，最终在全班同学面前哭了出来，满脸皱纹的脸上，沟壑之处全是蓄积的泪水。

　　她抽搐抖动着身体，哽咽着说：“这课我是没法讲了......”

　　话没说完，她拿起书本，捂着脸出了教室。

　　班级里寂静了十几秒之后，开始闹哄哄的交头接耳。

　　原荷站了几分钟，铃声响了，她拿着书坐回她的位置。

　　下课后，只要从过道经过的同学，都有意无意地扫原荷一眼，也不知道想看出点什么。

　　只有解涵主动找到原荷，眼睛里流露真诚的担心：“我也觉得老黄说的话有点过分，你别往心里去。”

　　刚才和老黄的顶撞是原荷强装镇定，突然的安慰使她脱卸伪装，满腹委屈倾泻而下，眼眶瞬间红起来。

　　解涵拍着背轻声哄她：“没事的，没事的。”

　　过了会儿，原荷情绪逐渐稳定，解涵支招：“老黄会不会给你家里人告状，要不你提前给你家里人说一下这个情况。”

　　原荷点点头，“中午我去电话亭打个电话。”

　　“那不是要排好长时间的队？”解涵皱眉，想了想，说，“马意维有手机。”

　　她瞥了眼班级后方，发现马意维并不在，说道：“他出去打球了，中午我帮你借。”

　　午时，餐厅内。

　　原荷刚打完饭，转身看见还在原来位置的解涵不见踪影，正环顾四周，看见远处一个扎着冲天马尾辫的解涵豪气挥手，朝她喊：“原荷，这！”

　　原荷看到她旁边坐着马意维，会意过来。

　　她往那个方向走过去，忽地看到被餐厅石柱遮挡的另一个男生背影。

　　原荷的笑容僵在脸上，脚也定住了。

　　单从一个后背，原荷便认出了晏何争。

　　他的脊背宽阔，身板直挺，直角肩下的两个肩胛骨由于弯腰吃饭的动作显露出来，湛蓝色校服下隐约看到宽肩窄腰。

　　散发出来的气质令原荷的视线不得不在他身上定格。

　　她突然不想出现在他面前，起码不是现在，在班级里做的丑事也就同班同学知道，她不想让晏何争对她的印象是一个学习差且张牙舞爪的女孩。

　　解涵并不知道她的心思，朝那两人的方向走，“走吧，我看见马意维了。”

　　解涵停在马意维旁边，大大咧咧地坐下，而后对原荷说：“你坐我对面。”

　　原荷看了眼晏何争，他正慢条斯理地吃着米饭，一个眼神也没分过来，原荷有些犹豫，是不是直接坐他旁边，不太礼貌。

　　马意维看在眼里，笑出声，“坐啊，原荷，他又不吃人，你那么害怕干嘛。”

　　原荷最终绕了半圈餐桌，坐下，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避免擦碰到离她很近的晏何争的胳膊肘。

　　她刚坐下，便意识到晏何争是个左撇子，夹菜吃饭的动作很随意，校服衣袖轻微撸起，松松散散，露出冷白肤色，小臂上血管脉络清晰。

　　原荷坐在他左边，她用右手，他用左手。

　　胳膊肘处的校服难免摩擦，一下又一下，原荷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

　　忽地，晏何争往里收了下手肘，拉起眼皮，懒散地拖着尾音，语气有些戏谑，“蹭着很舒服？”

　　原荷的脸一下烧了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晏何争敛了下笑，眉梢微抬，语气冷淡下来，“离我远点。”

　　原荷轻咬了下脸颊的肉，声音很低，“对不起。”

　　解涵将原荷的局促尽收眼底，说道：“这是我闺蜜，乖得很，别吓着她了。”

　　见状，晏何争睨了马意维一眼，眼神似乎在说“你不管管你的青梅”，马意维似拨浪鼓一样摇着头，低眉顺眼的样子，似乎在回“不敢管不敢管。”

　　晏何争低晒：“马哥倒是挺会做人。”

　　一个小插曲并未影响解涵，她大大咧咧地夹了块马意维餐盘里的肉，不客气地说：“你手机呢？”

　　马意维想也没想就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她，鼓着腮帮子问：“干嘛？”

　　解涵知道他的密码，点了几个数字，打开后看了眼电量，拌嘴道：“你管我干嘛。”

　　马意维没跟她理论，像是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眼里放光，朝原荷竖起大拇指：“原荷，你今天可算是让我大开眼界，你原来是这种性格啊，好有反差。”

　　原荷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没想到跳到了这个话题，她可不想马意维在此时此刻再描述一遍她变脸的模样。

　　她连连摇头，想糊弄过去，轻声说：“别提了，当时没过脑子。”

　　马意维啧啧了两声，表示敬佩：“没过脑子的反驳都这么有力。”

　　而后，他转向解涵：“你可别再卸载我手机里的游戏了。”

　　解涵：“少废话，这次只是原荷打个电话。”

　　马意维反应过来，看这动静，估计是得请家长过来，他看向原荷，脱口而出：“喊你妈啊？”

　　他雄厚的声音说出这几个字真的跟骂人一样，原荷额角一抽，没接话。

　　晏何争掀起眼皮，眉头微皱。

　　马意维意识到嘴瓢，赶忙找补：“我是说，喊你的妈妈过来啊？”

　　原荷勉强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嗯。”

　　马意维忽地拍了下大腿：“啧，我手机停机了。”他随即又说：“你要不用争哥的？”

　　原荷楞了一下，看了晏何争一眼，只见他突兀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原荷深吸一口气，她还是通过解涵，硬生生跟晏何争产生了交集。

　　六度分离理论生效，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但处心积虑制造交集只会适得其反。

　　她思忖几秒，说道：“我去电话亭打......”

　　晏何争眉梢微抬，忽地打断：“晚自习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