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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见故知 ...

  •   杜念这几日着实冷淡。
      不过往日好像也没热情到哪儿去。
      闻棠摸不准他是不是心情不佳,因此闷在船厢里背了好几天的书。
      但杜念一次都没有查问过他。
      李融不知在急些什么,船愈行愈快,不过三四日便到了上元。
      船方靠岸,便有人过来接迎。
      郎君学士等俱先上了岸,其余人搬箱运货,一时间,渡口颇为热闹。
      不远处停了好几辆马车,主人应该身份不凡,帷帐等饰物虽然低调,但十分精秀整洁。
      李融正打算让人上前问问,那头先有了动静。
      另有几艘大船紧紧追在他们的队伍之后,此时也慢慢停了泊。
      清秀的小厮跟在一位蓄了长须的中年人身后,二人阔步走来。
      那中年人先虚施一礼,笑言:“不知哪位是小容老板?”
      他虽言不知,眼睛却是看着李融的。
      “正是在下。”
      “果然是青年才俊。”那人笑道,而后从容坦言,“吾乃江南东道转运使王嵇,此番多谢容郎君慷慨襄助。”
      众人都有些惊讶。
      王嵇慢悠悠地取出鱼符文书。
      后面吵吵嚷嚷的,王七郎那副大嗓门十分突兀,“……王公!”
      李融面色诧异,“怎么……会是王运使您……?”
      可眸色是平静的。
      那人笑眯眯地抚须,道:“此事说来话长。”
      王七郎被人扶着一瘸一拐地过来,看见他们,神色颇为不屑,“见了王运使还不赶紧行礼?”
      你不是也没见礼吗,闻棠心道。
      王嵇忙抬手道不必多礼。
      王七郎清清嗓子,沉着声说:“你们的船队还行,将这些粗盐完好无损运了来,也算帮了个小忙。”
      陆回年“噢”地一声,了悟道:“你们骗人!根本不是要我们运丝绸。”
      “这是柳老板的主意,还望各位郎君莫要见怪,柳老板将此事交付与诸位,已是信任非常。然运盐一事向来谨慎,他与诸位相识不久,为防有心之人,才略作托词。”王嵇道。
      “柳老板近日因为私务脱不得身,便向我举荐了容郎君,又找了王七郎君督漕,果然十分可靠。”
      州县常差富户押船,看来确如李融所想,之前负责的此事的“船头”便是柳老板。
      “怎会见怪,是容之幸,况且柳老板也许了容某报酬。”少年进退有度。
      柳济的手下拿着货运文书找王嵇核对,从头到尾没怎么理过他们,真是只借了个船。
      有个小厮急匆匆抬着先前被他们“不小心”验过的木箱来告状,王嵇看了看被划开的封条,没说什么。
      李融赔罪道:“是我手下的人没个轻重,不过也没料到是官盐此等重要之物,只当是织品呢。若有亏损,我一定补上。”
      “容郎君放心,这点亏损是运途中常有的,不必放在心上。”王嵇和气地笑。
      常有“亏损”……
      却不知以前那些都亏去了哪里,李融心道,脸上笑容依旧。
      待官府的人清点完,王嵇就要告辞了,李融本欲遣人相送,被王七郎大喇喇拦下了。
      “我们自会继续护送。”
      几人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
      待看不见车马人影,裴翌沉吟道:“殿下果然猜得不错。”
      “怪不得柳济那些手下看着都凶巴巴的,还很是矫健生猛。”闻棠喃喃。
      “难怪那王七郎会撞上咱们的船呢。”陆回年咬牙切齿。
      原是柳济特意派王煊跟着他们,若他们有何异动,手下立马就能联系帮手。
      “从我们离开宣城那刻,就已经在他的眼线下了,”李融笑了笑,“这几日他们的船一直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看着歌舞升平,行速可一点没落下。”
      柳济虽然狡猾,可惜太过自大,从开始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李融根本不在乎运的是什么。
      半段契约已成,剩下的,就看这位柳老板了。

      ******

      宣州柳府。
      柳济在书房翻着账本,嘴里还在和身旁之人搭话。
      “……你说那日他们明明已经看到了货,却假作托词?”
      “是,”那人道,“那个容礼很是大方冷静,又有胆魄,小的还没说话,他就已经有条不紊地揭过去了。”
      柳济弯了弯唇角,笑得有点意味深长。
      这容郎君,倒真有几分意思。
      他收到了王嵇那边的信儿,货也送到了,他似乎理应履行承诺,但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也许是商人的直觉,他问:“驿馆那边打探的怎么样了,还有派去长安的人,都办好了吗?”
      “他们沿路涉过的关口众多,一时半会儿不好查……张驿丞那边口风挺紧,不论怎么探问都说他不知道,不清楚,只会顺着盘问的人答,很是油滑。不过有一点……”
      “什么?”
      “他好像很是害怕。”
      怕……?
      柳济皱眉,驿丞不算官,顶多是个小吏,没什么眼界,怕也正常,只是放在这事上就似乎显得古怪。
      正想着,有人来通传,说是银号的人,奉了容郎君的命前来送上定金。
      “说我这儿还没准备好,让他们过几日再来。”
      柳济有些不耐,这也太着急了。
      门房去而复返,支支吾吾。
      “他们不肯走,只说一定要先见您一面,否则不好复命。”
      柳济心下一沉,放下账簿阴着脸道:“请进来。”
      来人共有三个,其中只有一个看着像伙计,为首那人着深色绸衣,揖了个礼。
      “见过柳老板,在下是容郎君的账房,特来就木材一事,与您商议细则。”
      柳济面上不显,只说:“有心了,不过这才过了几日,我还在联系木商。”
      那人昂首相顾,丝毫没有做下人的谦卑。
      “无妨,柳老板财大势粗,以免您翻脸不认账,郎君特命我带着票号的人来重新核对。”
      说着他打开锦盒,取出里面的契书。
      “我们郎君又特意派人重新誊抄,盖了私印上去,还请柳老板也一应加盖,再交给票号。”
      这个容礼到底什么意思,派人来敲打他?柳济只觉可笑,让手下接过契书递来。
      他徐徐展开,这契书似乎少了一节,只余下柳济欠他木材,他欠柳济八万金的那段。
      柳济嗤笑,待全部展开看清下面的两枚私印,心下轰地一声,背后瞬时惊出冷汗。
      他抬头,李融的内侍正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书房里不知发生了什么。
      柳济的手下抹着额头冷汗出来,直找管家。
      柳府上下登时鸡飞狗跳。
      客人被恭敬地迎到正厅,厨房里好不忙活,各色时新小点,山珍海味,一碟碟地往出端。
      下人们满头雾水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快戌时,贵客们才被送走。
      侍女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水出来,里间静得可怕。
      灯烛把里面静坐的人影映在窗上,看上去仿佛凝滞般纹丝不动。
      接着烛火猛地一晃,臂影忽振,里面传来巨响。
      侍女吓了一跳,手中的托盘不稳,杯盏打翻在地上,和厅中霹雳哗啦的碎裂声混作一处。
      里面伺候的人也没好到哪儿去,忙过来柳济身前,扶起桌案,捡起杯盘,再打扫残羹剩饭。
      柳济阴沉地看着这些忙碌的下人,暴喝一声,“都滚下去!”
      许久之后,他才起身回了书房,唤来几个下属。
      “去准备一批上好的木料,要六百石,尽快送到上元。”他的声音压得极沉。
      下面有位不太灵光的,问道:“他不是还没付给咱们定……”
      “给个屁!蠢货!”柳济骂道。
      八万金,他怎么敢要,莫非光明正大讹太子讹朝廷不成?
      难得见主子这么生气,几人忙屁滚尿流地退下了。
      柳济端坐在屋中,眸中烛火跳动。

      ******

      上元府驿馆。
      李融到了后随口吩咐了几句就回房歇息了,也不管他们暗中何等震惊,又是否给官府通风报信。
      柳济已然知晓,升州的州官县令用不了多久也会尽数悉知。更别说此间种种传回朝廷,虽无法预料圣人的态度,但肯定不会再纵着他们胡来。
      身份瞒不住,也再不好做多余的事。如此一来倒是更加悠闲,私学府学只需随意查访,最后再亲颁圣旨一道便万事大吉。
      太子不着急,大家也跟着休养生息。
      闻棠一觉睡到天光大作。
      逐渐清醒时,屋子里有窸窣轻响,闻棠睡在外间的矮榻上,揉着眼睛抻着脖子往屏风那头瞧。
      杜念已经收拾停当,清爽整洁,正低头整理腰间环佩。
      “你要出门吗?”闻棠问。
      他动作不停,淡淡道:“随处转转。”
      说罢便欲迈步而出,从始至终也没看闻棠一眼。
      闻棠眼睛转了转,从榻上弹起来,朝他开门的背影喊:“等等我!我与你同去!”
      他明显顿了下,像是在思考。
      闻棠已经拿出身干净的衣物套上,边说:“我很快的!等一下下就好了!”
      杜念转过来,默默看着他,到底还是等了。
      上元的热闹比起宣城有过之而无不及,两岸迎碧水,石桥游船错落其中,有娘子蹲在青阶上浣纱洗菜。
      杜念目不斜视地走在前面,很是端方,身后跟着的小郎君背着手东瞧西看,还顺手帮人家撩起拖在木盆外的衣布。
      那妇人忙跟他道谢,嗓音柔柔腻腻,说得什么闻棠却一句也没听懂,只好朝她笑笑。转身一看,杜念清隽的背影已经在几丈开外了。
      “你走那么快干嘛!”闻棠追上去,歪过脑袋,声音还有些不稳。
      杜念不看他,也没回答。
      闻棠抿了抿唇,干脆跳到他面前倒着走。
      “你还在生我气呀,我都看完两册书了,”他眨眨眼,真诚地看着杜念,打算就地背一段,“管子曰,身不善之患,毋患人莫己知……”
      脚下不知掉了谁家的五色瓜,骨碌碌地滚过来,闻棠背身看不见,好险地凭感觉跳了过去。
      来捡瓜的小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嘴里嘀嘀咕咕,也听不懂。
      “好了。”杜念无奈地把他抓过来,两人比肩而行。
      日头逐渐过午,食肆茶楼飘出阵阵烟火烘烤的油香,正好他们也该歇歇脚,顺便打打牙祭。
      小二很是热情,虽不标准,但也会说些官话,喋喋不休地推荐菜色。怕说得不够清楚,甚至有些手舞足蹈。
      杜念要了咸水鸭、牛肉胡饼并蟹黄汤包,又另加了道桂花芋头羹和梅花糕。
      甜咸兼备又有海味山珍,他问闻棠有没有再要的,那自是没有了。
      坐案临窗,能听到外面喧闹繁华,隐隐有唱弹之声。
      闻棠侧耳听了听,心念一动,想起那日赏月之事,小心又试探地问:“杜公于诗文乐理好像都很精通呢,令人艳羡。”
      杜念这点弦外之音还是能听懂的,转过来对他说:“没什么可羡慕,若非正业,学来也没用。”
      闻棠还想说什么,菜肴已经端了上来,杜念递给他竹箸,道:“快吃。”
      显然是不欲再谈。
      芋头甘糯软滑,夹杂着桂花清淡的香气。对面的人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将食物往嘴里送,闻棠看着他影翳的眼睫,倒是也没再问。
      用过午膳,太阳越来越大了。
      闻棠把手搭在额上遮光,问走在前面的人:“咱们现在往哪儿去?什么时候回驿馆啊?”
      “你要是累了,可以先回去。”
      杜念背着手,依然气定神闲的。
      “没有没有,”闻棠两步追上他,“随口问问而已。”
      二人走出闹市,身后喧嚣渐远,倒是农田屋舍多了起来。更有树荫水塘,桑麻野竹。
      闻棠欣喜地问:“咱们踏青去?”
      都快秋天了,怎么能叫踏青,杜念却没纠正他,只“嗯”了声。
      旁边有赶着牛车的年轻人路过,好奇地打量他们,都走过了还频频回头,闻棠冲他笑了下,那人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青涩一笑,驱车没说话走远。
      杜念瞥了眼他,脚步却放快了。
      待又走了二三里,杜念领着他从一节铺了石子儿的土路拐进去,闻棠纳罕。
      “这是要去谁家吗?”
      杜念还是没回答,他已经习惯了,只跟着走,远远地又看见那辆牛车,停在篱墙外。旁边的大门半阖着,守门的仆从看上去年纪很小,只有一个,另一个可能是进去通传了。
      他们还未走近,他已经脆生生地开口:“客眼生的紧,是从何处而来?有何要事?”
      方才驱车的年轻人一脸惊诧,看着他们。
      杜念有礼道:“劳烦通传府君,就说杜隽思来访。”
      闻棠从他身后探出脑袋,说:“还有我呢!”
      “那你叫什么?”仆从睁着圆圆的眼睛问,大概是看他长得与众不同,新奇得连礼数都忘了。
      “我叫萧闻棠!”
      “哦。”原来是个汉人的名字,他好像有点失望,只说,“客请稍等,我去去就回。”
      主人迟迟不来,闻棠跟那个年轻人大眼瞪小眼。
      那人先不自在起来,垂首行了个礼,问:“两位是文司成的友人吗,以前竟从未见过。”
      文司成……?闻棠挑眉。
      此地是升州上元,那这户人家岂不就是……
      正想着,里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被人用力朝内拉开,露出张熟悉的面孔。
      文肃穿着粗布衣裳,袖口裤脚都挽起,还沾了些泥沙水渍,一看就是忙中抽闲,些许焦急,与以往在京中的样子十分不同。
      “隽思!”
      文肃兴冲冲地迎上来,手抬着不知往哪儿放,最后落在杜念的肩上,用力拍了拍,欣喜溢于言表。
      “小童来通传,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你怎会来!”他朗声问。
      杜念的笑意直达眼底,打趣他:“文司成升了大官,怎么反倒住起茅屋穿起草鞋来?你迟迟未出,我原以为是躲在屋里吃茶听戏呢?”
      文肃哈哈大笑,“你若想听,愚兄倒是可以号上两嗓。”
      闻棠适时站出来说:“文公,你没看见这儿还有其他两人吗?”
      文肃当真是心情甚佳,笑道:“萧小郎君来看我,应当请上座,快快随我进来!”
      说着,他指着那年轻人,介绍道:“这位是清溪书院的学生,也算是我的学生。”
      那人有些手忙脚乱。
      “不必见礼,我们只是文公的友人罢了。”杜念说。
      他挠了挠后脑,依旧腼腆,说:“既然文公今天有贵客,不如我改日再来拜访。”
      “无妨,我们并无要务。”杜念宽慰。
      他还是万般推辞,坐上牛车一溜烟儿跑了。
      文肃领他们进屋,道:“随他去吧,估计也没什么要紧事。”
      他刚上任时初巡各处书院,只说课业种种若有疑问,皆可前来,他定倾囊而助,也算是个客套话。没想到竟真有几个学子时不时上门问学解惑。
      “看来素闲兄很快就要桃李天下,赶超恩师了。”杜念听他解释,笑道。
      文肃连忙摆手。
      此处府邸虽近乡野,但宽敞闲适。后面有个很大的院子,用篱笆围起,花藤缠绕其上,池塘清澈,田地苍翠。
      文肃招呼他们在前厅坐下,又让人洗了新鲜瓜果来。
      闻棠四处打量,发现前后通达,没有屋门,只有些屏风盆景做饰,看上去开阔不少,衬得整个宅子都十分独特。
      “你们怎会来升州?可是京城出了什么事?”
      压下喜悦,文肃给他们舀茶,问起了正事。
      “圣人派太子殿下微服南下,访查游历,顺便颁一道旨意。”杜念说得简洁,“圣人想在江南新修贡院,太子殿下亲自来,是为显重视。”
      “原是如此。”文肃没有即刻深问,而是止住话头,又说了些别的,诸如杜雍光近来如何,以及长安各个故人的近况。
      末了,他留二人用晚膳。
      闻棠自是答应,杜念没说话,也默默应了下来。
      本以为他们用完饭就该回去,杜念却又坐着吃了会儿茶,颇令人意外地说:“今日天色已晚,不知这儿可有我二人的容身之处?”
      文肃爽快道:“哪怕我到田里和黄鼠狼睡一处,也定然教你们住下。”
      杜念笑了笑,吩咐人去驿馆传话。
      “我与萧郎君偶遇文司成,相谈甚欢,今日便不回去了,若殿下有意,亦可明日直接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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