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做只猫》不会写字的万金池

6、是你吗？你是回来了吗？

　　不记得是多少次走进聚光灯了。多少次以“钟莹莹”这个名字走进别人的视野。
　　我走到舞台前，为观众鞠躬。然后走到钢琴前，缓缓坐下。我扭头看看小提琴手，那是岚。我朝他点了点头，他也点了点头。于是演出开始。最后在一片掌声中，我们起身，鞠躬，离场。
　　“呼。”我捂着胸口深深呼了一口气，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还是会紧张吗?”岚把手里的小提琴扔给一旁的工作人员。
　　“每一次。”我将头发束起。带上口罩，帽子。
　　“准备好了吗？”岚打开了大门。
　　保安与警戒线为我们清出一条道路，两边挤着的是疯狂的粉丝和记者。岚手持雨伞护在我身边，我走过红毯，坐上了豪车的后座。
　　“好累啊。”我放低座椅靠背，让自己深深陷进舒服的座椅里。
　　岚从前面递来一个按摩仪“明天要去给《成功女人》杂志拍写真，明早的机票。怎么，要帮你推一下吗？”他拿出电话准备拨打。
　　“没事，你和我一起去吗？”我将按摩仪挂在脖子上启动。
　　“不一定，我爸越来越懒了，公司好多东西现在都交给我打点了。”
　　“行吧，今天先回家。”我盖上毯子进入了睡眠。
　　后来的这些年，我成为了钢琴演奏家，网络红人，岚的未婚妻，《成功女人》杂志封面，各种各样的吧。
　　我坐在镜子前卸妆，岚从我身后走过。
　　“我还是觉得你不化妆的时候好看，像我刚遇到你的时候。”岚俯身看着镜子里的我。
　　“闲得慌就去吃饭。”我白他一眼。他也就识趣地走了。
　　“安乐！吃饭了，玲子搞快一点哦。”岚的声音从楼梯传来。
　　楼下的琴声戛然而止，是安乐停止练习去吃饭了，我也速度收拾好下楼了。
　　随便吃了几口，糊弄一下岚爸岚妈的问题我便上了楼。
　　臭豆很快跟上来走到我面前，我抱着它上楼。
　　“强森还是这么喜欢粘着你呢玲子。”岚妈朝我笑了笑。
　　“嗯。”我讨厌他们给臭豆起的这个名字。
　　回到房间，臭豆跳出我的怀抱。我拿出手机，输入了熟悉的电话号码，拨打。过了一会儿，那头可爱的女声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我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
　　门开了，我不用看，我知道是岚。
　　“今天也打电话了？”岚走到我的身旁，搂住我的肩膀。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点了点头。
　　“还是没接通？”
　　我揉了揉眼睛再次点头。
　　“很久了吧，嗯我是说，或许你该放下了玲子。”岚低头轻抚我的头。我也点了点头。
　　“我是说，如果他真的出现，你会舍弃现在的这一切去到他身边吗？”岚转到我的面前，抱着我的双肩看着我。
　　我缓缓低下头，摇了摇头。岚笑了起来把我抱到了怀里。是啊，我回不去了。那间屋子里的故事，好像快要沉入水底了。我抬起手，摸了摸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我想，从戴上它的瞬间我就已经做好决定了吧。那些灰暗的日子，都是岚一直在，我今天的成就，我的生活，哪一样能与岚脱了干系呢？我尝试删掉脑子里那串数字，但是做不到，它已经被我的手指记住了，被我的指骨记住了，连骨髓都有印象了。
　　成为他的妻子有什么不好呢，我这样劝告自己。很多人想成为可是都没有机会呢，我为什么不珍惜呢？夜里我偷偷抱住自己。
　　岚从不打呼，但是我却一直失眠。
　　……
　　一下飞机，杂志的人便在机场门口迎接我。
　　“莹莹小姐，终于等到你了，欢迎来到U市。”说着带头的那个男人为我拉开了车子的后座。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钟莹莹吗？恭候多时了。”后座上坐着一个漂亮女子。
　　“哪里的话，你今天很漂亮啊卢娜。”虽然我心里没这么觉得。
　　后来我们在车上聊了好多有的没的，虽然我都不感兴趣。
　　“那我先去化妆准备了。”我朝卢娜微笑。
　　“一会儿见。”她也朝我微笑。
　　化了好久的妆，换了几套衣服，换过几次场景，拍的我想睡觉了。
　　“最后一张，来玲子小姐，看那边那个，灯笼，哎对对对，收一下胸口，哎呀太对了，就是这样，咔。啧啧啧啧啧，你看看，完美！”摄影师好像对自己的最后一张很满意。
　　我累极了。回到了休息室，又饿又困，我干脆趴在桌子上，小休一下。
　　“咚咚咚”外面响起敲门声。“钟小姐吗？你的菜。”
　　“进来”我头也懒得抬。
　　我听见，那个人的脚步近了，很近很近了，像是在哪里听过这样的脚步。但我没有抬头，只是一直在想，这样的脚步声到底在哪里出现过。然后我闻到了熟悉的香味，猛然抬头，那人刚刚好走出门去。
　　我盯着桌子上的菜。糖醋小黄鱼，玉米排骨汤，闷茄子……记忆被瞬间拉回那间小屋。这个厨师为什么会知道啊，等等，等等。是你吗？会是你吗？
　　我顾不得疲惫的身躯，一下把椅子都弄翻了，赶紧推开门去，我跑到片场的每一个男人面前去看，却都不是，跑进厨房里面也只有几个收拾清扫的女人。接待跑到我面前，看见我慌张的神情也吓坏了，急忙问我怎么了怎么了。
　　“那个厨师呢？他去哪了？他人呢？把他带过来给我，赶快啊！”我拎着她的衣领。
　　很显然她被我突然的转变吓坏了，愣在原地，过一会儿才对着后面大吼，快快快，厨师呢？快把厨师带来。后面开始交头接耳。
　　“他走了，去给玲子小姐送完菜，他给我说他有点急事就不留下来吃饭了。然后衣服都没换就跑了。”一个男人走过来，刚刚吃完饭，擦了擦嘴。
　　“他叫什么？叫什么？名字名字，我想知道名字！”我焦急的看向那个男人。
　　“方泷。”
　　“什么？再说一遍。确定吗？”过去的种种又历历在目了。
　　“方泷。”两个字像是被扔进鱼塘里的饲料，被我的思念无情争抢蚕食。
　　我无力地瘫倒在座位上。看着桌上的糖醋小黄鱼，泷的声音像是又从心底浮起。我尝了一口，眼泪顺着脸庞滑落。我趴在桌上，手抱着头，哭得像一个青春期的女孩。
　　你到底去哪了，你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为什么躲着我，我对着那个电话号码疯狂拨打，但是结果却像往常一样没让我意外。“我是说，如果他真的出现，你会舍弃现在的这一切去到他身边吗？”岚的声音突然在这个不该出现的时候在我脑海里响起。激动被抹平，迎接我的只有无限的悲痛。
　　我选择了瞒着岚，就像当初遇见岚瞒着泷一样。而往后的日子却总是时常走神心不在焉，那个名字像臭豆一次一次挠着我的心脏。
　　“我们结婚吧，不拖了好吗？婚礼的一切我都准备好了的。我们逃离这些所有糟糕的一切，去马尔代夫去挪威去所有想去的地方好吗？”我木讷地点了点头，他抱着我，很高兴。
　　而打破平衡的东西往往是在即将通往幸福的最后一阶楼梯袭来。
　　“明天的演奏只有最亲近的人来，结束之后我们就像亲朋好友们宣布我们结婚的消息。”岚过来替我将耳边的碎发整理好。
　　“你不开心。”岚在我耳边说。
　　“没有没有，我也很开心。”我努力朝着他笑。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并不幸福。”岚的眼神里净是心疼。
　　“没有亲爱的，没有那回事，不要担心好吗？”我抱着他吻了一下。
　　“那就好，我以为你还被困在过去。”岚俯身抱住我。
　　“好了你先睡吧，我还得回一趟公司，去交代点事。”岚整理好衣服，准备走出房间。
　　“我要和你去，可以吗？”我拉住他的衣角。
　　他犹豫了一下，笑了笑，说，当然可以。
　　车子在城市道路飞驰，我看着窗外。爸，我要结婚了，你知道吗？舅舅，我马上要成为别人的女儿了，你知道吗？我曾是失去森林的渡鸦，飞越沙漠之后停留在这绿洲。
　　车上太无聊，我跟随岚去到办公室。他收拾收拾东西便出去了，让我在办公室稍等，一会儿就来带我回家。我坐着无聊，于是在办公室里闲逛，摸摸这个，看看那个。
　　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道路被来来往往的灯光填满，明明已经不早，但是大楼的灯光却还不肯暗，岚的办公室里灯光明亮，装修大气，大椅子坐上去很舒服，办公桌上有着我们的合照，一些些我送他的绿植，桌面上整洁无比。
　　我往下看去，抽屉们恰恰相反，杂乱无比，有些资料伸出一只手在半空，我拉开一个个抽屉为他整理。唯独有一个抽屉我也无法，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杂物，它们被圈养在里面，而在抽屉的角落，我翻到了一个小盒子。我小心将它拿出来，擦掉上面的灰，轻轻打开。
　　那是一枚戒指，戒指上的钻石反射办公室里的灯光，斑驳绚丽。像是一个久违的故人，像是一个未曾谋面的故乡，像是一个烙印。我慢慢翻看，戒指内侧刻着几个字母。“FL?ZL”。
　　像是子弹洞穿心脏，像是陨石坠落地面。我一下惊慌，戒指盒掉到了地上，抬头看岚正要进来。我迅速关上抽屉把戒指放进大衣的兜里。
　　“走吧，我们回家，为明天准备吧。”岚向我伸出手，我也迅速跑过去接住了。
　　在车上，我的思绪被拉回五年前的那个晚上，那个他消失的晚上。等等，我到底忽略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我的大脑这刻努力回想那一天的细节。岚说“你和你男朋友是住在里面吧。”我从未说过我有男朋友啊，我从来没说过啊。我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心里的信任在渐渐倒塌。
　　“岚，我想等等。”夜里，我在被子里说。
　　“怎么了玲子，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岚温柔的抚摸我的脸庞。
　　“我有些害怕。”我脑子里全是那枚戒指的事。
　　“可是明天大家都会来，这个消息实际上也算是宣布出去了，别太让我难做好吗？当然我们可以找一些借口拖两天，但是你觉得好吗？”岚的脸无限接近我。
　　“好吧，没问题。”我突然感觉到我好像从未自由过。
　　黎明总是会不可避免地到来，我们乘车前往那个聚会。
　　我脑子里不断回忆乐谱的各个细节，手指在空中虚按，想象着乐音的高低，旋律的变化。但是那些东西总是在烦恼着我，我的心安静不下来了。
　　“没事的，不必紧张，今天在场的都是亲近的朋友家人们，出错了也不会有事的。”岚抓住我伸在半空中的手。
　　“嗯嗯，没事没事。”我稍稍后退一步，兜里的那枚戒指在隐隐作痛。
　　旋律渐起，我的双手慢慢开始在键盘上起舞。我努力配合好岚的每一次音律起伏，夕阳不知怎么照进这个密不透风的音乐厅，眼神恍惚间仿佛看到舅舅坐着轮椅在钢琴后面细细聆听。一个并不合拍的音如同耳光一样抽痛我，我回过神来努力调整，但是双手像是不受控制，场面变得失去控制。我像是挤进拥挤的人群，越想前进越是被人流推回。而在那瞬间，我好像找到了人群中的缝隙，又得救返回了岚的节奏。
　　我长舒一口气，慢慢地又渐入佳境，然后放心地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
　　场馆里掌声渐起，而我的额头早已布满汗珠。我沉重的呼吸，坐在座位上长久不能起身。岚看出来了，走到我身边将我扶起。他挽着我的手，走向了舞台前端，接过了话筒。
　　“咳咳，各位来宾，我的家人们，朋友们，感谢你们今天能坐在这里，参加今晚这个由我组织的聚会。今天呢，邀请大家来呢，欣赏音乐是其次，今天，我和莹莹已经做好了决定，在下周就结婚，我们的婚礼会在下周一马上举行，希望大家能够都在场，见证一下我们的幸福瞬间。”场下的掌声喝彩声像海浪般涌来。
　　岚转身看着我，慢慢搂住了我，低下头，即将要亲吻我，我闭上了眼，在目光合上之前，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很确定我看到了，那个身影，他正在离场。可是，可是我要把这个搞砸吗？
　　我突然睁眼，我把他推开了。底下一片哗然。
　　“对不起，岚，有些事我要去问清楚，你再等等吧好吗？”我放下他的双手，穿过了一整个会厅，冲出门去。
　　我拎起我白色的长裙裙摆，穿着高跟鞋在大厅里奔跑，我知道那一定是他，我要问清楚他所有，所有的一切！
　　“刚刚有看到两个人从这里出去吗？”我拦住一个过路的工作人员问。
　　“嗯，好像是有，朝着停车场的方向急匆匆地走了。”她想了想说到。
　　“谢谢谢谢。”我朝着停车场奔跑，嫌高跟鞋太碍事，我干脆把它扔了。
　　走出大门，我看向停车场，一辆车刚刚驶出，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方泷！”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喊，但是它没有停留，只是径直开走了。我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他会去那的！我相信他一定会去的！我冲到更衣室，换上我的衣服和鞋子，摸了摸口袋里的那枚戒指，它还在那，这次我一定要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幸运，这一次我一出门像之前那样拦到了出租车。“花村南路84号，师傅，要快！”
　　出租车师傅回头看我一眼，说：“坐稳了。”
　　我手心全是汗水，但还是紧紧攥着那个戒指盒，关于那天，我有好多东西要问你啊，关于这后来的一切，我有好多东西要告诉你啊，不要再消失了，不要躲着我了泷。想着想着，我的目光渐渐被泪水模糊，怎么回事，鼻子怎么酸得不行，泷，你等着我，你一定在那里等着我对吧，你也很想见我对吧，你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很快，车子便在当年那个位置停下，我向着曾经的一切回归，熟悉的楼梯，熟悉的房屋，熟悉的回忆。突然，脚下一滑，我狠狠摔倒在楼梯间，而我顾不得疼痛，继续向楼上冲去。月光照亮五楼的走廊，那记忆中的景象，像是被封印在一整块镜子里。我的脚步减缓，慢慢走向那道门。
　　门没锁，我轻轻一推就开了，风穿过窗子轻轻撩动我的头发。房间里安静得出奇，地面积了一层灰，其他东西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像是在等我，跟记忆里的场景，毫无变化。地上有稀碎的脚步，我知道，他来过了。我试着打开灯，但是按了开关却没反应。我慢慢走近房间，桌子上的灰被擦拭干净，凳子在桌前，我好像看到他刚刚就坐在那。而在桌上，月光的沐浴中，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封信，泷好像就藏在里面。
　　“好久不见，玲子。”是他的字，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今天看到你弹琴了，我居然不知道你会弹钢琴呢？你坐在那的时候，很美。”我捂着嘴，眼泪又再决堤，努力地往下看。
　　“五年前的不告而别，是我的错，对不起，这五年我没有一天不想念你。那天的糖醋小黄鱼还喜欢吗？我看见臭豆没在，就没准备它的份，哈哈哈它不会怪我吧。”笨蛋笨蛋笨蛋，你在想什么啊泷，来见我啊。
　　“这五年的事我也很想给你说，一开始也打算告诉你，可是后来我看到你现在的一切，我决定不说了，你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啦，为什么还要为我困扰呢？你的这些，这一切，都是我给不了你的啊。你也放心好了，我现在活得很好，虽然没你这么好啦。所以我也知道，我不该来节外生枝，他很好，你也是。”你在说什么啊泷，你个笨蛋，你在说什么！来见我啊！来见我！
　　“很想见你的，不过我也确实见过你了，所以我也安心了，虽然我知道你也有很多不容易，但是和拥有的幸福相比，那算些什么呢？而我现在的样子，我不想你看到。我的意思是，就这样吧玲子，这意味着，我们结束了，或许在五年前就结束了，但是如果你看到了，那应该就是现在。你去过你的生活吧，现在的我，配不上如今的你了。你好好过，如果忘不了你，我会自己想办法。——泷”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泷你这个王八蛋！你这算什么！算什么！你是男人你就来见我啊！你不要躲着我啊！泷！你这算什么啊！”我的哭喊爆发，却没有一点点回应。
　　街上是这么冷清，我孤独地走着。电话响了，是岚。
　　“你找到的答案了吗？”那头传来他的声音。
　　“算是吧。”
　　“我来接你吗？”
　　刚准备说好，手里摸到那枚戒指。
　　“岚，我有事要问你，办公室里，抽屉里面那枚戒指，怎么回事。你回答我，到底怎么回事！”我声音逐渐崩溃。
　　“你先回来吧，回来我慢慢给你说。”
　　“我不！给我说清楚！不然你别想我回去！”
　　“听话，玲子，回来先。”
　　“我回你妈！你现在马上给我解释清楚！”
　　“不要无理取闹了玲子！你现在马上回来！”
　　“去你妈的！徐岚，我说，去你妈的！”我挂断了电话。
　　突然我想起了开门那瞬间的风，那一股清风！泷出门从不会忘了关窗!他在那的！他刚刚一直在的！啊！我回头开始奔跑，让我回去，我要见他，现在，马上！就在前面，就在前面，我一定要在他离开之前回去！
　　距离越来越近，我看到那个近在咫尺的楼梯口，我恨不得飞进去。就在我抵达的一瞬间，楼梯间里下来一个男人，我刹不住直接扑进他的怀里，在我的冲撞之下他也狠狠地摔倒，而我倒在他的怀里。我一边拼命说着对不起一边慢慢抬头。
　　是泷。是泷！就是他，现在就在我的面前！不是别人，就是我的泷！我摸着他的脸庞，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我再也无法再说一个字，我无法描述我的情绪了，而这一瞬间，我像是再度回到五年前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