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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氧」 ...


  •   她拿着报告站在走廊。

      好久没见,看起来又瘦了。

      不知为何突然口渴,我转身走进办公室拿起水杯,举起放在嘴边才发现里面没水,于是尴尬的放下。

      摇摇头,佯装轻松坐回位置上,看着墙上的秒表等她敲门。

      一分钟过去,门才被敲响。

      她推开门与我对视,只说了一句:“怎么是你。”

      对,是我。

      不仅如此,未来也会是我。

      我很想这样回答她,但我却说,“好巧,今天是我。”

      “这是我刚拿到的报告,按流程快点走完,我后天等着下海。”那个王医生曾跟我说过,她习惯性命令每一个心理医生。

      我接过那份报告,“这半年你在海底待太久了,按照规则,我不能可能给你在报告上签字。”

      她仰靠在沙发上,两手搭在腹部笑着,像不愿和我多说。

      她问:“王医生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我接替了他的位置。”

      成为了你的医生。

      但她好像很讨厌我,不得不闭上眼睛才能保持平静。

      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呼吸。

      也对,深海饱和员可以长达几分钟不用呼吸,我不用担心,她死不掉的。

      平静过后,她像重拾耐心,“我报告没有问题,体测也没有问题,请你帮忙签字,放我下海。”

      放我下海。

      她说的好像是我捏住了她腮腺,求我快点将她放回海里,她没有水活不下去,肺在陆地上会失去作用。

      她求我放生。

      我差点就要心软了。

      “这是下海前的规则,我不可能给你走后门。”

      她好像懒得和我废话,起身走到办公桌前,从我手上用力地抽回那张报告,转身要走。

      “傅之扬。”

      这应该我第二次叫她的名字的样子,第一次是在深海的军舰的船母上。

      她背对着我冷冰冰道:“你不签字就算了。”

      “我姓方。”

      我对着她的背影自我介绍。

      像那天在船上见她,夕光洒满整片海洋,我们眼前一片深黑色,她手里拿着啤酒摇晃在甲板上,我也曾这样介绍过自己。

      那天她喝多了,忘了。

      我郑重其事,“方棠。”

      她根本不想知道我叫什么,急忙大步走向门口。

      我并不着急她的逃离。

      只在她背影快消失前,慢慢脱口:“没有人会给你在报告上签字,除了我。”

      除了我。
      是分量很重的表明。

      所以她只能回头看向我,不得已的看我。

      “要我如何做你才能签字?”

      “在陆地上待够时长,到我这里完成问诊,以及重新做一次心理测试。”我笑着指向她手里的那份报告,“而不是随便找同事打印一张。”

      “我……..靠。”一句脏话被傅之扬拖长了音。

      我猜她会说有病。

      “有病。”

      “有病的是你不是我。”

      我拿起水杯,走到饮水机旁按下出水键,听着水流慢慢充入杯中,一切按照我的节奏进行,“你这样下去会出事的,你是我负责的饱和员,我不能放任你胡来。”

      “我不用你负责。”傅之扬道。

      “不好意思,这是救捞局的规则。”

      也是我救捞她的规则。

      一个深海饱和员想要进入深海,需要在体内各组织□□中溶解.惰.性气体达到完全饱和的程度,高压仓不断向人体施压,最高需要忍受30个大气压的压力。意味着她从头到脚,身体的每一个平方厘米需要多承受34公斤力,骨头会被挤压到一起。

      她必须得像鱼一样。

      让身体每处适应压差的迫害,让压力在体内外自由流通,所有的骨骼都会变薄,身体柔软又易弯曲。她的肌肉组织也要柔韧,得要像鱼皮似的,储藏水分。

      她在深海吸的不是氧气,也不是处理过的氮气。

      她吸的是惰性气体与氧气的混合空气,那是会溶解在肌肉神经里的气体,会令人麻痹,会给她解决肺部的需求。

      但只要上岸减压操作不当,她的身体就会爆炸。

      砰——

      我在减压舱内见过傅之扬。

      那是我第一次随海军部队来实验基地给训练员做心理疏导,她当时正在训练,不在我的负责名单上。

      但我通过减压舱窗,看到了她跪倒在地的样子。

      她当时好憔悴,好像搁浅的深海鱼。

      一口大气喘不上来,减压导致的脑迷幻让她快要晕厥,她双手撑在墙壁上,皱着眉等待操作员的凌迟。

      别看她表演的好痛苦。

      可我观察到了她的享受。

      我问实验基地的负责人她是谁。

      负责人告诉我,这是国家打捞局来的第一位女饱和员,曾是国家深潜队的,为国拿过世界冠军,替公安系统完成过多次捞救任务,还给替央视拍过深海记录片。

      我笑着问她多少岁,看着不大怎么什么活都做过。

      负责人竖起大拇指,回答我不到三十。

      只是现在再抬头去瞧她,傅之扬不像三十,目光麻木,看起来状态如同七老八十。

      “我月底有实验作业,我需要回去。”

      傅之扬妥协的改口了,她把后天不下海会死掉的期限拉高了。但她看我的神情不够真诚,想表演正在戒断的瘾君子。

      我拿着水杯走回办公桌,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报告。

      “这是队医转给我的,你有「慢性减压病」,自己瞧过了?”我挑挑眉,终于和她达成公平对话模式,让我感觉稳操胜卷。

      傅之扬咬牙切齿的质问我,“这不是我们的职业病吗?哪个队员没有?”

      “你说的对。”我见她根本不想看,于是默默收走了这份报告。

      傅之扬深呼吸,沉着口气与我商量,“所以月底放我下海行吗?”

      深呼吸对于一个饱和员来说更像对陆地的贪婪,但我在她身上没打量出来,我在这句话里又一次听出了命令的成分。

      于是我开始产生了怀疑,她只是把我当成签字的医生。

      她对我的出现,似乎有记忆上的有偏差。

      我们对话这么久了,她都没为甲板上发生的事感到道歉,可是她进门第一句话分明说的是:怎么是你。

      我转而提醒道:“你还记得那天在甲板上发生的事吗?”

      “什么甲板?”

      我反应过来,原来她不是只忘了我的名字,“没什么。”

      “我不太喜欢和人在沟通时打哑谜,到底是什么甲板,发生了什么事?”

      傅之扬走到我对面,眯着眼用朦胧又无措的眼神看向我。

      还没等我开口,她又挠挠头,尴尬的向后撤了半步。

      她伸出手指指向我,一个目的性很强的动作,磕磕绊绊的好像是在回忆,“哦…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

      我讨厌别人指尖比划我,人会下意识将双手抱在胸防御,“哪个?”

      她终于漏出一丝笑容,像是为丢失的记忆特意挤出来的,又或者是为了早点下海而故意讨好我,“你是那个舰长的女儿!!”

      我嗤笑一声,为被冠父姓而感到鄙夷。

      但她说的没错,“那艘军舰的舰长是我父亲。”

      “早说嘛方医生!不不不,不对。”傅之扬笑着,随后严肃朝我打了个敬礼,“方军医。”

      我指尖在桌面上敲了下,开口强调道:“我已经退伍了,现在是救捞局的队医。”

      “既然在甲板上见过,咱们就是老交情了。”她两手撑在桌面上,情绪转换的如此之快,“哎呦!!!!!放我下海。”

      她说的是见过,而不是吻过。

      有双手捏起了我的神经,身体感到一阵搅扰。像是当年努力治疗深海恐惧症时,我在游泳馆努力脱敏的样子。

      我不信她会忘记,“你酗酒吗?”

      “我们这个工作不让喝酒。”

      “那你酒量如何?”

      “中规中矩,所以这些问题和我下海有什么关系?”

      她心里仿佛只能记得那片海,只想一头扎进去,投胎换骨,成为水分子,化为汪洋和乌有。

      “看来你不记那天深夜和我说过什么了。”

      傅之扬可能是瞧见我冷淡的表情,礼貌挺直身子,“我说过什么?”

      你说。

      “我把氧还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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