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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夏木繁 ...

  •   低沉了几天,沈裴秀重拾心情,上宋慈那处:“宋先生,我二姐托我赠你这本书。”
      沈静秀送的是一本英文版《双城记》,看见书名,宋慈内心闪过诸多复杂的情绪:“无功不受禄。”
      沈裴秀急了:“二姐说一本书只有在懂它的人手中才有价值,她欣赏你。”
      惺惺相惜是毋需要见外的,宋慈稍微思索,决定接受这份别有意义的礼物。她顺手翻开扉页,心中触动。
      “lt was the best of times,and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沈静秀在这行英文下做了标注:正如这个时代。
      “宋先生?”沈裴秀眉心忧愁。
      合起书放到床头,宋慈平复下复杂的心情:“沈裴秀,谢谢你二姐。”
      “不客气,”沈裴秀低眉瞧她,握在手里的剪报集捂得发热,“宋先生,有些问题我不明白,想要请教你。”
      “你问。”宋慈背光坐在床沿,日光歪歪斜斜,掉进窗格子里,人影一时显得朦胧。
      沈裴秀进前一步,举起那剪报集:“我看这些报纸上的文章,只要是位男子,大多可以称之为‘先生’,某先生,某某先生,某某某先生。可若是女子便有诸多称呼,能够被称为‘先生’的女子,要名望身份不说,还要知识学问才行,这太不公。何况‘先生’在多数情况下特指男人,若是今天有女子有幸被称为‘先生’,后世提及她时亦称作‘先生’,旁的不熟识这女子生平和性别的人会如何想呢?”
      学生的慧秀使宋慈无数次惊诧着,远胜她当年,她叹道:“他们会误以为这些名望身份、知识学问都是属于男人的,妇女的贡献和功绩都将被任意涂抹,直至面目全非。”
      说着说着,她骨里生出冷气,有些齿寒:“从古至今向来如此,男人唾手可得的东西,妇女要付出多得多的代价,婚姻自由、参政权利、求学读书……哪一样不是靠妇女流血牺牲换来?即使是这样男女仍是不平等,如你所说的‘先生’一词,有声望地位和知识学问的妇女被冠以男子常见的称呼,便是对她至高无上的赞誉。他们说这是进步,我觉得这是悲哀。”
      宋慈冷眼,她又何尝喜欢被学生称作“先生”呢?仿佛她是一位“假男人”。
      “若我不喜欢再唤你宋先生,可有其它称呼?”沈裴秀是困惑的,看完剪报集,满心满眼里都是困惑。
      这问题出格,亏得宋慈不是个迂腐的人,没有计较她的不合规矩,真去想了想,“若你不喜欢喊我‘先生’,便叫我老师。”
      “宋老师?”心脏处血液变得拥挤,压得沈裴秀有些飘飘然,她想,有人也会这样称呼宋慈吗?不会的,她是第一人,她肯定是第一人。这使她胆子大了好多,她脸红得像抹开的胭脂,又吞吐着说,“还有一个问题……”
      宋慈用眼神鼓励她继续。沈裴秀翻开剪报集,将某一页送到她眼前,全身都在颤,几乎不能顺利地发出每个音节:“我看到一篇文章,它很特别。”
      宋慈接过在看。
      “它讲两个女子在外国人的舞会上认识,她们如梁山伯和祝英台,罗密欧与茱丽叶一般心意相通,家里人要她们分手,她们便私奔到巴黎,在异国他乡开始全新的生活。”
      沈裴秀一面说一面观察宋慈神色:“老师,女人也能爱女人吗?”她不知道这篇惊世骇俗之作,发表之初引起各界多大的轰动,批评反对的声音纷至沓来,将其斥为“淫文”。
      认真将整篇文章读完,宋慈把剪报集还给她:“沈裴秀,你觉得女子和女子相爱无错吗?”
      宋慈语调平静,不平静的是沈裴秀。她隐约明白宋慈为什么这样问,想了很久,才郑重地说:“虽我不曾见过这种感情,但若它真的存在,我不认为它是有错的。老师,你认为呢?”
      她太信任宋慈,把她当成那远去的亲姐,当成无所不知的师长,承载她无数的憧憬与向往,她有疑惑,便想要得到解答。
      宋慈无法辜负这份信任,她站了起来,平视沈裴秀。看不清她的神色,学生不由地后退几步。不觉中,窗口那轮金日将沉西山。
      “古时有龙阳之喜、断袖之癖、分桃之好,若男人会爱男人,那女人爱女人也会存在,譬如古代女子之间的磨镜之乐,陈皇后与楚服,冯小青和杨夫人,我念书时,曾见过些同学之间的举止异于同窗之情。”
      宋慈点到为止:“沈裴秀,这世间凡事,既是无错,那便可为。”
      她的“既”念得有些含糊,沈裴秀一时没听清楚,问她:“既是?即是?”
      宋慈笑了笑:“既然没有错,那就可以做。这样没有错,那就可以做。两种解释都是我的答案。”
      既是无错,那便可为。
      即是无错,那便可为。
      沈裴秀反刍这两句话,好几天魂不守舍。
      “秀秀,别看了,宋先生走了。”课间,陈毓扯沈裴秀的袖子,把人的目光从远去的宋慈身上撕下来。
      沈裴秀脸又红了,搂住她:“怎么了?”
      陈毓笑得勉强,拉她出教室:“走吧,我和你说说话。”
      坐在长堤旁,沈裴秀还是高兴的:“陈毓,你也坐。”
      “秀秀,我要走了。”陈毓拨弄手边的野草。
      “走?什么意思?”心里被剜了一刀,沈裴秀不敢置信地问,“不念书了吗?要去哪?”
      陈毓眼神闪烁:“不念书了,我爹让我嫁人。”
      她是医馆大夫的长女,家有薄产,未婚夫是城里人,两家家长自小定亲。去年春天,夫家已经派人催过一回,她一拖再拖,今年终于拖不住了。夫家派来的婆子住在她家里,聘礼全部搬来,非要逼她成这个亲,婚礼定在下个月底。
      这个消息如响雷,沈裴秀受惊,不无痛心地说:“你才十六岁!这亲如何能结?包办婚姻是女人的坟墓,这亲要退,你不能嫁!”
      “秀秀,我爹让我嫁,我不肯嫁。”陈毓擦她脸上的泪,笑里带泪,“偷偷告诉你个秘密,我求我娘帮助我逃走,她答应我了。两天后的夜里我就走,我要逃婚,像宋先生教我们的那样,和这万恶的封建婚姻制度抗争到底。”
      宋慈不只教了她们学习,她还点燃了女学生们对生活的希望,对自由的追求,她现在也要勇敢地奔向自己的未来了。
      总算有所安慰,沈裴秀苦涩:“去哪里?”
      陈毓抱抱她:“云南,我有个远房亲戚嫁到那边,我娘都给我打点好了。”
      “有娘好啊,还是有娘好。”沈裴秀一边说话一边掉眼泪。陈毓和她年龄相仿,从小到大形影不离,若是分开,她真要做那孑然一身的可怜人。
      听她哭得伤心,陈毓心里也不好受,还要哄人:“答应我,两天后,晚上九点,你一定要在南坊门口等我,我们见最后一面,不要让别人发现。”
      沈裴秀重重地点头:“我一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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