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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冬十月 ...

  •   许久不住人,她们推开门,灰尘随风飘起。上次来,沈裴秀连门都进不得。这次,她有幸观察宋慈的闺房。布置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出自同个工匠手艺的书桌和书架,还有两把椅子。
      宋慈耐不住脏,打算简单清扫一遍。沈裴秀从旁帮忙。她们用铜盆装了温水,洗干净两条白布,一个擦柜子,一个擦书架。衣服全部拿出来,暂时放到床上,书本也是。
      宋慈有好多书,一大半是外文小说,都是英文或俄文。沈裴秀数着数量,好生羡慕她的博学多识。忽地,沈裴秀抽书的动作停滞。她定神,看着藏在几本书后边的铁盒子。
      好眼熟,沈裴秀心脏怦怦地跳。她又拿下两本书,把那个铁盒子取出来。偷偷回头,宋慈背对她,正在擦衣柜里面。
      沈裴秀稍微安心。她端详手中的铁盒子。两个巴掌大小,乳白色外壳,上面印着绚丽多彩的异国风景。这是她去广州,拜访一个远嫁的表姨,表姨送她的。听说这是外国人生产的糖果,非常珍贵。贪嘴的小姑娘一颗都舍不得吃,一心带回长宁送给宋慈。后来两人决裂,沈裴秀心有不甘,拜托宋念转交。
      宋慈收到了,还藏起来。沈裴秀不解,为什么藏起来?
      铁盒子似乎空了,没有什么重量。她怀着疑问,打开了盒盖。没有糖,只有糖纸。淡黄色的糖纸分成两沓,整整齐齐地压着,上面还有折叠的褶皱,鼻端是淡淡的水果糖甜味。
      沈裴秀拿起第一张。即刻,她眼神发怔,浑身颤起抖来。稍微光滑的那一面上,出现十几个蝇头小字:糖太甜了,甜得心里好苦啊。秀秀,对不起。
      沈裴秀迫不及待地翻出第二张、第三张……
      不想嫁人。我一步步走入坟墓里,一步步从一个地狱走向另一个地狱。
      深夜惊醒,翻了几页书,耳边似有幻听。仿若仍在学堂,你唤我“老师”。
      也许因为太久不曾见你。今天街头重逢,好似过了百年光景。
      沈裴秀,教我如何不挂念你?想必你恨我罢,恨我也好,恨我也好!
      糖纸越来越少,沈裴秀越看越慢。
      “傻站着做什么?”宋慈擦完衣柜,发觉不对,走过来拍沈裴秀肩膀。
      沈裴秀背对她,连忙抬起袖子拭泪。哭了?宋慈按着她转身。正要出声,目光一瞥,瞧见被她遗忘的铁盒子,脸色唰地变白。
      她颤声:“你、你都看了?”
      沈裴秀满脸泪痕,扬笑:“都看了。”
      她看的最后一张糖纸上,写满了字。内容只有一个重复的名字——沈裴秀。那是宋慈出嫁前一夜写的,那时她以为这是人生中最后一颗糖。
      她们缄默相对,回避铁盒里的秘密。
      收拾完房间,沈裴秀和宋慈各自拎着两个藤箱,准备离开宋府。宋求松在门口拦下她们。他对宋慈道:“你这是做什么?好歹在家里吃完饭再走。”
      宋慈冷眼:“不必。”
      这吃人的坟墓,以后她不必再回来了。
      回途中天色骤阴,寒冬苦雨滴化在脸上,渗人得凉。两人没有伞,一路疾走,还是湿透衣裳。
      端详她们的狼狈相,裴云织吓坏了。连忙吩咐丫头烧热水,厨房熬姜汤。沈裴秀洗完澡,姜汤一路烫入肚子里,浑身都舒服了。可是这心里头,仍为下午那桩事难受着。
      雨点细密,一声声敲窗。沈裴秀辗转反侧,左右睡不着。她披衣而起,举起烛台去寻宋慈。
      自从宋慈醒来,沈裴秀又搬回自己屋里睡了。不过两个人住得很近,沈裴秀不用打伞,穿过一个回廊,敲了敲门。
      “谁?”门上摹着窈窕人影。
      烛火跳跃,沈裴秀的心同样摇摆,她踌躇:“老师,你睡了吗?”
      脚步声渐起,临近门口,人影停下来。门内人压声:“何事?”
      门外人咬唇:“我有话和你说。”
      沈裴秀的胆子因着宋慈的退让,变得无限大:“你不曾告诉我,糖纸上的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倘若不是看见那些,她不知道,宋慈这么在乎她,这么喜欢她。
      旋即,宋慈开门。她散了发,面容皎洁。屋子光线晕开,淡了女子眉眼的冷清。沈裴秀对上她漆黑的瞳眸,一时哑了。
      宋慈似无奈,叹息:“进来。”
      屋子里有淡香。沈裴秀坐在椅子上,双手拘谨地交叠在膝头。宋慈坐在床边,几乎与她齐高。
      相对无言好一阵。宋慈徐徐道:“想问什么?”
      沈裴秀嗫嚅:“那些话……”
      宋慈下颏一扬:“我写的。”
      她眼里有什么烧着,沈裴秀被烫了下。沉默片刻,她鼓起勇气:“你为什么写那些?”
      再愚钝的人儿,看见那些糖纸,都要多想一想,何况沈裴秀这样聪慧的姑娘。
      宋慈定定地注视她,神色纵容又伤感:“那段日子,太苦了。我喜欢你,只有吃你送的糖,写有关你的事,才能甜一甜。”
      她表达感情向来含蓄,少有这般直白的时候。沈裴秀腮颊绯红,不敢正眼瞧她:“你喜欢我?”
      “你想问,这份喜欢,是出自老师对学生的喜欢,还是别的心思吗?”宋慈口吻平常,好似当初解答她的疑难。
      “嗯。”沈裴秀绞紧手指。
      “秀秀。”宋慈唤她。
      沈裴秀抬头,眼睛湿漉漉地瞧她。
      宋慈说:“你听好。”
      “我对你,是同心之喜,白首之欢。”
      “你……”沈裴秀话未说完,泪先掉了一地。
      “怕了吗?”宋慈慌神,伸手帮她擦泪。
      那段生不如死的年岁里,宋慈想明白了很多事。这份感情,非世俗所容。她原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藏起来,带入棺材里,直到历经生死,方知珍惜眼前人。
      沈裴秀抽噎:“不怕,我也、也十分喜欢你。”
      不然何故赌气不上学堂,何故为搭救宋慈奔走,何故消得人憔悴。
      这句话好似某种许可,宋慈忽然涌生一种冲动。她搂过沈裴秀的腰,如燕衔月,咬住她的唇,细细啄吻。
      沈裴秀,你告诉我,要怎样忍,才不算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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