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竹盛吃饱了

2、白玫瑰

　　等到白浪拥抱海岸第一万次的时候，我们就在岸边拥吻吧，以恋人的名义。
　　你看那一次次翻涌的浪花像不像开在世界尽头的白玫瑰，我们生活在玫瑰泛滥的21世纪，就应该拥有感受和爱的能力。
　　我们是校友。校园坐落在零丁洋旁，对，就是文天祥那首《过零丁洋》的零丁洋。出了校门右拐，一直直走走到尽头，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海和平直的海岸线。海风和书上写的不一样，没有海的腥咸味儿，只是有点潮湿，扑在脸上有些湿湿的，痒痒的。海水混着泥沙像浑浊的蛋清，一次一次的扑向海岸，像不知疲倦而又义无反顾。白浪拥抱海岸然后退潮，只带走了一些细沙，岸上留下了些白沫。
　　“哗——哗——”
　　海风贴着耳朵略过，掠起耳边零碎的发丝，他在说什么？我听不清。泛着银光的海显得神秘，海岸线的那边又藏着什么秘密，我不知道。
　　哦对，我们的校服是蓝色的，很亮眼的蓝，莫名让人感到热烈，像浪。
　　我们是因为校服认识的，那是一场误会，又像安排之内的意外。我不想像书中那样描写她的高大形象，又或是她的出现照亮的我之类，因为我知道，我们都是很普通的人。她没有很漂亮，也没有很优秀；我没有很耀眼，也没有很突出。我们生而普通，没有谁比谁优越，也没有谁照亮了谁一说，普通的她吸引着普通的我，我拥有着普通的共情能力。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心动是什么感觉，似乎是心脏在失重的状态下不断挣扎，轻飘飘的，伴随着不知名的燥热的蔓延。
　　我是普通的人，所以我不觊觎神的情感，也不妄想偷窥神的生活。我们都是女孩子，相爱是神的禁忌，是我所不能指染的。

　　我从没奢望过她能给予我回应，因为我没有向她说出口的勇气。我承认我是一个贪婪的人，像伊甸园里偷吃禁果的亚当和夏娃，欲望像没头的毒蛇，吞噬着我的理智，而我却心甘情愿的被它操控，只想再要一点，再要更多。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或许我们本该心灵相通。她默许了，而我被完全吞噬了。

　　我清楚地记得她说：“我在海岸旁等你，见见我吧。”
　　声音像魔咒在脑里回荡，我好像知道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耳边是清楚的心跳声，我能感觉脸颊慢慢的升温，那是秘密被识破时的窘迫，是想躲却无处可逃。
　　我不敢向她求证，我怕被拆穿。
　　“嗯好。”我简单应下。
　　尾音有点抖，但愿她没有听出来。

　　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在了，她翻越过护栏向下走，走到海岸边，坐到了一块很大的礁石上，浪打过来的时候差点扑到她身上，堪堪停留在她脚边，像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吻，然后又退下去。
　　她的头发很长，快到了腰间，起码我是这样觉得的。发质属于细软型，我偷偷的摸过，手感很好，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此时被海风吹起来像细丝，连绵缠绕不断。我有些发怔，只朦胧觉得心中的情感像这发丝。
　　连绵朦胧的爱。
　　是的，我确定那是爱。
　　她将腿折起来，圈进怀里，下巴放在膝盖上，像一只睡着的猫。我也翻过栏杆，向她走去，目光定在她身上，我承认，她总有吸引我的魔力，时时刻刻。我走进她，坐在她旁边的另一块礁石上。她没说话，却让我的心里更加的慌张，怕我的猜想被证实。
　　那天的海风不算小，吹乱了她的头发，我想伸手替她理一理。
　　你以什么名义？她几面之缘的朋友？那你们也还没熟络到那种地步，你终究会成为她世界里的匆匆过客。
　　记得那句话是这么说的：“如果我喜欢你而你恰好也喜欢我，那么你的头发乱了的话我会自然的伸手帮你理一理；如果我喜欢你，可你却不喜欢我的话，那我只会微微一笑，然后温柔地告诉你：“你头发乱了哦。””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我就是这么干的。
　　我看着她被风吹乱的头发，飞舞的发丝好像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头发乱了。”我听见我生硬的声音。
　　她的睫毛颤了一下，像是蝴蝶抖动的翅膀，很轻微，但我还是看到了。
　　她伸手将头发拢到耳后，我又能看见他的脸了。
　　“嗯，我知道。”她说。然后又陷入了沉默。
　　她一直看着海岸线，那边……有什么吗？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除了延伸的海，我什么也看不见。沉默持续了很久，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不适，反而觉得很舒服，好像只要不说话，世界就会一直一直平静下去，像面前的海平面一样。我闭上眼睛不再看她，脑子里浮现出她的面庞。那时候，我听到了浪的声音，听到了海水翻涌的声音，听到了沙砾和沙砾之间细小的摩擦，还听到了我心里的声音。爱意像澎湃的浪，不停地翻涌，来势汹汹。
　　良久，我听到了她的声音：“你喜欢我。”
　　我猛地睁开眼睛，像做了什么噩梦，惊恐的看向她。
　　我被识破了，完完全全的。
　　一阵眩晕席卷而来，这次我的脸没有烧起来，反而全身上下都冰冷了，从头发丝到脚趾。我被寒冷包围着，好像坠入了什么无底洞，失重感扑面而来。脖子被无形的手死死勒住，窒息感涌上心头。那一刻，我好像失去了生命体征。
　　她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令人震惊的话，也没有转头看我，语气平静的像是在阐述着今天晚饭要吃什么。她眼里倒映出海面上的碎光，澄明又洁净。可是我看不见，看不见她眼里翻涌的情绪。
　　我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我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是我好像发不出声音了，声带好像被人死死攒住，用力拉扯着，连带着心脏。我感到一阵阵的抽疼。我的慌张失态肉眼可见，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供人观赏，是暴露后的羞耻和不知所措。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会给我一巴掌吗？还是说跟我断个干净？她怎么样都是对的吧，本来就是我一个人不知回头。
　　“你可真是不要脸。”我轻笑道。
　　那时候，海风来的汹涌，将我的秘密公之于众。
　　我盯着她看，像是想要把她身上烫出一个个洞。
　　“啊……嗯。”我不得已的应下，像是我的吞吞吐吐能改变事实一样。
　　我爱你。我爱你是我不能告诉你的秘密。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渐渐回温，我好像不在那么在意了，不再在意她的回答。那句嗯好像将完全我解放，他将我的心刨开，完完整整的放到我面前，让我自己好好看看——他在逼我面对。
　　贪婪的人总是想索取，他们总在渴望。
　　“你可真下贱。”我喃喃。
　　她还没说话，我也不催。我在等，我不急。
　　“哗——哗——”这是白浪的声音，也是我心里的声音，那是我呼啸而至的爱意。我的目光随着她，弥漫延长，看去海岸线那边，那边有什么，她心里有什么，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秘密，一定是有的，我看得出来。
　　“你看那白浪像不像开在世界尽头的白玫瑰？”她忽然无厘头的问道。
　　我愣了一下，但还是明白了。她在说——你怎能质疑我纯洁的爱。那是白玫瑰的花语。
　　我惊讶的看向她，目光像刺透了时光，落到她心里，爱意在心里瞬间炸开，溢出来，收也收不住。她转过头，直视我的目光，没有闪躲，也没有怯懦，她在跟我证明，证明她内心的坚定。我又听到了她在说——别再怕了，也别退后了，我正在向你奔来了，别让我扑了个空啊。
　　“等到白浪拥抱海岸第一万次的时候，我们就在岸边拥吻吧，以恋人的名义。”
　　她的影子映在我的瞳孔里，笑得灿烂明亮。那时候海风慢悠悠的过来，将我的爱吹给你听。
　　我忽然想跟她说顶天动地的情话，最后还是脱口而出：“我爱你。”好像是显得有点平常。

　　神一旦触碰了禁忌，就会被打落人间，但他们心甘情愿成为凡人。因为这样他们会拥有比长生不老珍贵百倍的东西——是爱。
　　在玫瑰泛滥的21世纪，我们理应拥有感受和爱的能力。玫瑰是极致的浪漫，但是他不能代表爱，爱需要表达和回应。
　　我变成了数浪的人，如果你见到我，请不要惊讶。那是我在等，等到白浪第一万次拥抱海岸，那时候我爱的人就会出现了。
　　我爱你，然后我醒了，手捧着一束白玫瑰，向那不停歇的浪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