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烟流水》途茗

82、心照不宣

　　覆羽卫存放旧案卷宗有专门的卷库，看守十分严格，卷库里甚至设有机关……这些都是很机密的事，有钱也打听不出来，霍池能知道，是他深入覆羽卫中一点收获。
　　他想查的是父亲在职时经手的那些大案，包括鸿岭王一案，还有十一年前覆羽卫所参与的要事，浮萍客说的模糊不清，追鹤楼也无法尽知详情。
　　不过再严密的看守对霍池来说也不成问题，清隐别院内的机关玄门他也闯过，正好积累了经验，他没有特意等什么时机，反正都是有风险，感觉顺了那就去闯。
　　当夜，霍池换了一身夜行衣，在夜深静谧之时行动，拿着早就打探好的地图，很轻松的就潜入到了卷库附近。
　　轻松的让人心生警惕。
　　他没有佩戴寻心，身边是一把普通的短剑，刚一落地剑鞘便往左后方飞去，同时剑刃刺向右方。
　　有人早就在等着他。
　　“何人擅闯！”
　　霍池当机立断，直接放弃了今夜的计划，逼退攻击过来的两人，立即回撤。
　　然而阴影中正有危险在等着他。
　　覆羽卫中高手如云，不说费评章，能比得上江湖一流的高手就有数位，对于霍池来说有些吃力。
　　但也只是有些吃力罢了，毕竟他们之中没有费评章。
　　也是，没有统领亲自守卷库的道理。
　　天命剑不在，霍池想要脱身简直轻而易举，他甩脱包围跃上屋脊，迎面却有铁锈的味道贴近。
　　利箭袭来。
　　紧接着四面八方皆有飞箭。
　　霍池不敢耽搁分毫，短剑挥出，模仿的是司空涧惊鸿之剑中的一技，剑气有如罗网，铺天盖地冲向羽箭。
　　他随意挑了一个方向飞去，整个人如同一支飞矢，以疾风之势冲出了包围。
　　追捕渐渐在身后远去，霍池落到城中一家店铺的二楼，坐在栏杆上看向街上正夜巡的龙徽军，轻轻喘.息。
　　突然，他皱起眉头，在自己身上嗅到了一股极为隐秘的花香。
　　还不待他仔细分辨，危险忽在头顶降临，霸道的剑气如泰山倾压，一瞬间让人喘不过来气。
　　天命不愧为护佑天子之剑，剑气所携的似乎也是赫赫君威，普通的兵器对上它根本不堪一击，霍池下意识以手中短剑挡了一式，短剑顷刻间断成两截，霍池从栏杆上滑下去，跳到了大街上，又回头看向天命袭来的方向。
　　原来在这里等着。
　　费评章有很多顾虑，他不会明目张胆对霍池动手，他似乎不想在当今皇帝和霍氏一族面前揭开往事，也有些忌惮尚江王府的势力，但他又认定了只要他不动，霍池就没有证据，所以一直没什么明显的动静，一些隐秘的暗箭则全都被挡下了。
　　可他还是会担忧，因为霍池已经和霍氏一族有了联络，如果只是尚江王府还不算什么，尚江王势力再大在帝都中也只能忍着隐着，他们差不多旗鼓相当，然霍氏一族不一样。
　　有了霍家势力在后，他更不好对霍池下手，谁都明白镇国公府会对这唯一的孙辈有多重视，尽管他是已被逐出家门的霍翾的孩子。
　　他不能动霍池，但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小毛贼就不能放过了，擅闯卷库是重罪，倘若毛贼在光线不明朗的暗夜里被“误杀”，那谁也不能来追究什么。
　　这是一个陷阱，或许早已等待多时。
　　霍池目光冷厉，不管自己手中握的是名剑宝器还是断剑废铁，都分毫不会畏缩，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携双刃回击飞刺，用的是做杀手那几年磨炼出来的轻巧迅疾又狠辣阴邪的招数，以“柔”克刚，直面天命的攻击。
　　费评章的眼睛里不含情绪，又似乎比这暗夜还要幽深。
　　两人一言不发，招招皆是杀意。
　　遍知天下人物的追鹤楼楼主早有断言，当今之世，五大宗师之下很快就没有人是霍公子的对手了，而他追上五大宗师高手也只会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雪霁神功果然强悍，已经克制住反噬的霍池运转自如，暗夜之中犹如飞雪降临，凌寒压人，强势霸道的掌力对上天命的剑气丝毫不让，但他毕竟没有名剑神兵相抗，坚持不了太久，在利剑所携的寒光之下渐露颓势，霍池咬牙拼命压制住战意，飞速后退，手中双刃接连飞掷而去。
　　天命将那飞来的短刃一一击落，费评章危险地眯起眼睛，年轻人的身影已经隐去暗巷之中，他飞身踏上屋脊，天命剑一剑斩出，剑风劈裂一切事物。
　　身侧的围墙轰然坍塌，霍池避开烟尘，飞速奔逃，方才迎击天命剑时那般勇猛，此刻却又丝毫不恋战。
　　是自知不敌了吗？
　　费评章没那么容易放过他，片刻不停地追来。
　　“这里！”
　　奔逃的前方忽有一道声音响起，霍池飞快掠去，那人挥剑挡了费评章一击，然后领着霍池蹿进一条小路。
　　一通七拐八绕，总算是躲开了追击，借着旁边屋舍里漏过来的光线霍池看清帮他的人是纪欢。
　　纪欢眯着眼趴到他那佩剑上仔细瞧了瞧，丧气道：“又废一把剑，我是不是跟大雍水土不服？怎么跟谁打架都要毁一把剑……你身上什么味道那么香？”
　　霍池盯着他，目光审视。
　　纪欢猜错了他目光的含义，把剑背在身后，不好意思道：“方才不是孤道剑输了天命剑，是我这剑不行，并且学艺也不精。”
　　霍池没说话。
　　纪欢叹了口气，往墙角下一蹲：“我虽然自说自话管我师父叫师父，大家也都以为他是我师父，但师父他可不认我，所以我算不上孤道剑的传人。”
　　他又抬头看向霍池：“哎，少爷，大半夜不睡觉在外头瞎溜达什么呢？”
　　霍池：“为何出现？”
　　纪欢一笑：“把握机会啊，劝你跟我回北川。”
　　霍池掏出一张纸：“这封信是谁写的？”
　　纪欢起身接过去看了看：“乾明王三公子，你舅舅写的，约你吃饭。”
　　他指了下身后围墙：“他就住在这边的四方行馆里。”
　　霍池：“鸿门宴？”
　　纪欢弯起嘴角：“小公子聪明。”
　　霍池冷笑一声。
　　纪欢连忙道：“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真心实意要接你回去的，老王爷想培养一个立得住的继承人，实话跟你说，”他严肃了表情，“几个公子弄权斗法折腾了一堆事，他们有的为了上位还想弄死老王爷，老王爷很烦恼，之所以没有弄死他们是因为老王爷没有其他中意的继承人，你跟我回北川去，这些麻烦就都会被清理掉了。”
　　“你看啊公子，你在这雍都里也时时面临着危险，就算归了霍氏，混一辈子顶到头也就是个重臣权臣，终究还是臣，回了北川就不一样了，咱们老王爷是皇帝的亲兄弟，皇帝快死了，乾明王府可以随时弄死太子，你的前程可大好着呢。”
　　好大一个饼……霍池在心里吐槽：这家伙比他师父还会画饼。
　　“你们只是需要一枚棋子。”
　　兄弟相争，父子相残，因这种争斗感觉到危险的乾明王想捏到手中一枚好控制的棋子，远在他乡在他想象中还未长成的少年是最好的选择。
　　但这世间没有任何好处不需要付出代价。
　　霍池一向很清醒。
　　“你这么说就有些过分了。”纪欢道。
　　霍池看着他：“想劝说我，就拿出诚意。”
　　纪欢眼睛一亮：“公子要什么诚意？”
　　霍池：“十一年前北川侵占大雍北境三城，战情如何，你尽数告诉我。”
　　纪欢有些犹豫：“我不怎么清楚。”
　　霍池转身便走。
　　“等等！等等！”纪欢忙道，“那时我才十几岁，随军做了斥候，是知道一点。”
　　霍池：“那就说吧。”
　　……

　　与纪欢分别之后，霍池又马不停蹄赶往了一处宅邸，后院门口尚江王府的人正等着他，乐尧在门内道：“来的正是时候，稍用了些手段，人终于肯开口了。”
　　霍池点了下头，随他们进去。
　　想知道覆羽卫旧案卷宗，除了从卷库中查找之外，另有一方法，那便是从当时记录案宗的覆羽卫文书人员口中撬开，这人的嘴肯定很严，惧于费评章也不会轻易开口，因此霍池托风与鹤细查了这人的大小软肋，再请乐尧一番审问，威逼利诱，终于有了进展。
　　今夜是相互配合的计划，夜闯卷库他就没打算成功，与费评章一番打斗，刚好转移了覆羽卫的视线，短时间内他们不会想到机密也会从别处泄露。
　　霍池看着屋里的人：“想活命，就说出我需要的消息。”
　　……

　　千协部近段时间的纪律严明了许多，唐都令督查的严，加上没有文喆带头搞事，整体的风气都是蓬勃向上的。
　　霍池照常去领牌子上差，发现在家养了好长时间的文喆终于肯露面，只是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嚣张，看见他跟老.鼠看到猫一样，怂里怂气的缩了缩脖子。
　　对于不讲道理的人就是要这样不讲道理的揍上一顿才会见效。
　　霍池走到统事面前咳了两声，统事皱了下鼻子，关心道：“你这身上老大的药味，生病了吗？”
　　霍池点头：“有点着凉。”
　　“正常，冷热交替的时候最容易患病，你多注意身体，要不给你批个假休息休息？”
　　霍池：“我不碍事。”
　　统事只得把腰牌给他：“今天还是长乐大街，注意安全。”
　　霍池接过腰牌，刚要转身便见一群人气势汹汹跑了过来，看衣着腰牌应是覆羽卫下正式的督行部：“有人擅闯卷库！罪大恶极！覆羽卫内部也要自查！”
　　“千协部也要查？我们哪有那本事？”文喆嘀咕了一句，又悄悄看向霍池。
　　霍池没心思理他，只在心里道：你们干脆直接说是冲着我来的算了。
　　可惜有的人心知是他，却不敢明着拿他。
　　统事道：“这要怎么查？那贼人身上留有什么痕迹不成？”
　　督行部长官都令道：“那人中了我们的羽箭，箭上有特制的香粉，两天之内气味洗不掉散不掉。”
　　果然……昨夜回去之后霍池怎么都洗不掉那层香气，便意识到了问题，他煮了药，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浸上了药汁，苦药味掩盖住了花香，不过……中了箭？那箭只是擦过了他的衣服而已。
　　真会给自己长脸。
　　霍池的遮掩无所谓是否严谨，他来覆羽卫的目的一些人心知肚明，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他们却不敢直接揭开，非要从别的地方找他的罪状，他也无所谓，随便找。
　　“你身上是怎么回事？”督行部的人来到了他面前。
　　霍池很淡定：“生病。”
　　“把衣服脱了，大家都要检查。”
　　霍池一瞥其他人：“他们不用脱吗？”
　　被揍过的文喆几人连忙躲远了一些。
　　“他们身上没有味道。”
　　“不让他们脱了，你怎知味道不是藏在衣服下面？”霍池冷声道，“莫非这‘自查’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
　　“你！”
　　统事不知状况，也怕矛盾升级，督行部的人他不敢得罪，可霍家的人他更不敢让人受了委屈，便对其他人道：“要不大家都脱.了衣服看一看？”
　　纨绔贵公子们不愿意了，他们平时在花街上浪.荡敞.怀那叫风.流，被人逼着脱.衣服就太没有面子了，一个个的没有受过这等侮.辱，当即跟督行部嚷嚷起来。
　　霍池冷笑。
　　“都闭嘴！”督行部的都令举着令牌道，“统领命令，谁敢不听！都把衣服脱了！”
　　嚷嚷声顿时都停了，一个个的顶着清晨的小凉风脱.衣服。
　　轮到霍池时，他一边解着衣带一边思考等会儿该怎么应对……他不确定药味能否把皮肤上沾的花香盖掉。
　　今日的千协部异常热闹，霍池衣服脱到一半，一个手握拂尘的老太监迈进了院子里，统事认出这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平时他们都够不着的，忙迎上去道：“贤公公怎么有空到我们这儿来了？”
　　那贤公公道：“霍公子是哪位？”
　　千协部里姓霍的只有一个人。
　　霍池把衣带系好，越过督行部众人走了过去。
　　“哎呦，霍公子，陛下和娘娘正在等着你呢。”
　　……

　　霍因絮到御书房时正见着费评章刚刚进去，她没有叫人通传，就提着食盒立在外头，不一会儿贤公公便迎了出来：“娘娘来了怎么也不让人说一声？都是左右不懂事，您快请进来。”
　　霍因絮入了书房，楼胤抬手打断费评章的禀报，道：“絮儿怎么过来了？”
　　“皇后娘娘。”费评章俯首行礼。
　　霍因絮提着食盒上前：“臣妾做了些糕点，送给陛下尝尝。”
　　她平素对皇帝不亲近，从来都不会主动到皇帝这儿来，这一来弄的皇帝都有些受宠若惊，楼胤道：“那真是惊喜了，絮儿心情不错？”
　　“嗯。”霍因絮亲自拿起一块点心递给他，也不避讳还有近卫在，同皇帝道，“臣妾有一件事想同陛下分享。”
　　楼胤接过来，笑着道：“何事可令絮儿如此开心？”
　　霍因絮：“臣妾的兄长流落民间有一个孩子，前段时间终于找了回来。”
　　费评章目光一动。
　　楼胤看了费评章一眼：“霍翾的孩子？评章刚刚才跟朕提起，能找回来当真是好事。”
　　霍因絮道：“是，那孩子品行甚好，由二哥引荐在千协部做事，”话锋一转，看向费评章，“费大人早就知晓？”
　　费评章忙道：“娘娘恕罪，微臣也是这几日才听说，没有照应到的地方是臣的疏忽。”
　　霍因絮微笑：“霍家的孩子不需要特别关照。”
　　楼胤刚刚才听费评章起了一个头，又见皇后为此主动跑来，不由心生好奇：“皇后的侄子便也是朕的侄子，朕还没有见过，把他叫进宫里来看看吧。”
　　而后霍池进宫拜见皇帝，费评章也在，当着皇帝和皇后的面，大家相安无事地寒暄了一通。

　　自御书房出来，霍池转向霍因絮道：“谢谢。”
　　“从见着你你就在说谢谢，我哪里有什么值得你谢的？”霍因絮笑道。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霍池相处，说是小辈，其实也没差多少岁，彼此之间生疏，唯联结在一起的血脉可靠。
　　霍池也不知道说什么，面对霍弈还可以别扭着说几句话，面对皇后就有些无措了。
　　“咱们之间不用那么客气。”霍因絮道，“今日让你进宫是想着你在覆羽卫总有一天会到皇上眼前，不如主动见一见。”
　　她不熟悉宫外事，更不知道霍池的打算，只是听二哥说霍池主动要求入覆羽卫，又认真学习兵法，觉得他心中有志气，便顺手把他介绍到皇帝面前留个印象，以后前程如何自然还是靠霍池自己争取，他们霍家人总是如此。
　　“嗯。”霍池下意识想道谢，想起她的话，又把谢言咽了回去。
　　宫墙高耸，宫路深长，随侍都在远处，霍因絮开口道：“小……霍池，你在追查什么事情吗？”
　　霍池没吭声。
　　霍因絮道：“你得明白，你的某些事情也是我和二哥的事情。”
　　霍池点头。
　　霍因絮：“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不要客气。”
　　霍池抱拳：“一定。”
　　霍因絮又简单叮嘱了他几句，霍池沉默听着，而后告辞出了皇宫。
　　有了这么一打岔，覆羽卫某些人更要束手束脚不敢轻举妄动了，确实应该谢谢皇后。

　　“霍公子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贴身宫女雅竹道，“放在帝都里，不知道会迷了多少千金小姐的眼呢？”
　　霍因絮道：“打什么趣？他看着是个大人，实际还小。”
　　又感慨：“看他平安，我心里也能松快许多。”
　　“娘娘这阵子笑容都多了。”
　　霍因絮道：“家人团聚，应当如此。”
　　“那佛经还抄吗？”
　　霍因絮顿了一下：“抄吧。”
　　也有一些故人永远不会再回来相聚。
　　……

　　……关系有点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