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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明(上) ...

  •   很暗。
      无明的黑暗。
      东华置身于这样无明的黑暗里,却有些不想动弹。

      这……不太像身归混沌的样子。
      所以,这劫,竟是还没过去。
      苍何仍在手。完好无损。
      法力他没试。不过他觉得应该也都恢复了十成十。
      他只是,胸腔里空荡荡的。
      没了心。就不怎么提得起劲儿。

      他大概知道自己落入了什么样的境地里。
      世事皆有因果。
      而他是东华帝君。东华帝君的执念,又岂会就那么有因无果的消散?
      是他那一线不甘的执念,生了此境。
      他本该已身归混沌,却还在这里。
      算是生机。
      如果他还能拿得出心力的话。

      这劫,岂止是还没有过去。简直就是刚刚才开始。

      他知道前方是什么。
      可是,苍何虽在手,他却没了使剑的心。
      他虽数十万年形容不老,一颗心却实是已非当初横扫天下的少年心。若是将它起出来看,只怕它确已如洪荒般苍老斑驳。
      何况,他还将它剖去了一半,留给了某人——希望那是更好的一半。
      至于是否还剩下了一半——他确认自己胸腔里是空荡荡的,并无任何东西存在的痕迹——大约早已碎了个彻底,被浊息吞噬了吧。

      所以,他放任自己待在这无明之境里。
      也许他什么时候终于能召集起足够的力气,试着从这里走出去。
      只这会儿还不行。
      ——这念头只会将他永远留在这里。
      他当然知道。
      这无明之境正吞噬着他的神识。他只是懒得理会。

      忽然,他听到了隐约的铃声。
      他觉得自己的那线执念可能有些过分了。
      但那铃声并不肯消失,还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然后他那空荡荡的胸腔里他以为已经不复存在的心忽然疼痛起来。
      疼得他一个激灵跳起来,怒喝道:“白凤九!”
      打他辞了天地共主的位置,就再没动过这种程度的怒了。
      这是当年征战四方君临天地时的雷霆震怒,会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那种。
      他从没让她见识过。他此刻觉得该让她见识见识了。

      ——苍天在上!别!如果是他的执念将她带入了如此凶险的境地,那么他绝不会原谅自己!

      他声音里的怒气着实是有些盛了。
      那铃声顿了顿。
      然后以飞速向他靠近。
      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又有了心跳。
      她扑进他的怀里。然后,这无明的黑暗里便有了光。
      她额间的凤尾花印在那一线光明里如同烈焰,焚烧在他的心上。
      他在她的双臂间动弹不得。
      自然也无法推开她。
      他早就已经无法推开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得咬牙切齿。他一定是气过了头,他听着自己的声音都有些抖。
      反倒是凤九的声音稳得很,一字字说得毫不动摇:“我说过:帝君生,凤九便生;帝君死,凤九也绝不会独活。这话虽然已经过了两百二十三年,但依然是算的。”她显然就是有法子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

      我也说过,没有人能和我同生共死!
      然而这句话,此时他却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深吸气,道:“记得在太晨宫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他试图跟她讲道理,“无论是人是仙,都有自己的劫。你帮不了他,他也帮不了你。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但,有时候,跟她讲道理是件极其困难的事。
      遇到她的事情,他常常跟自己都讲不清道理。

      “这是我的劫,你不该在这里。”

      那脑袋埋在他怀里,不肯稍离开分毫,只道:“帝君你不讲道理!凤九升上仙的劫,是帝君挡的。凤九说什么了么?”
      “我……”这事他其实也是有道理可讲的,只是……
      “凤九知道,那雷劫来得厉害,怕是不只升上仙的劫那么简单。只怕还有凡间与帝君成亲之罚,甚至还有妄图私改三生石之罚。这些都与帝君脱不了干系。”
      自是……脱不了干系。
      “所以帝君可以替我受了。可是,此次帝君应劫,难道就真的与凤九无关么?司命说,帝君本是石头做的神仙,还有着长长久久的寿岁,是不会这么快应劫的。帝君应该活得比凤九还长才对。”
      “凤九……”
      凤九不让他出口否认。打断他,道:“我也不是要与帝君同生共死。我只是不能让帝君一个人。”她那双纤细的手臂,居然还能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语气更加坚定到不容置疑,“无论去哪里,我不让你一个人。”
      东华忽然就找不出话来答她。

      这万年万里应劫之路,他本该孤身一个人上路的。

      “凤九,”他许久才开口,道,“此境险恶异常……”
      她牢牢地抱住他,就像怕他会把她扔回去一样。
      他倒是想。
      只是……
      “而你已经回不去了。”

      凤九这才从他胸膛上抬起头来,眸光闪亮。

      “东华的神力,父神亦说他是深不可测。”墨渊道。
      折颜点头,道:“一念灭世,一念创世。”
      “那到底是怎么样?”白浅实在心急得没法跟他们打哑谜。
      “他有灭世之力,亦有创世之力。我们探不到他和凤九在此世的元神。但……”
      “不代表他们就羽化了。”折颜看向一片白光后,新出现的一线结界,“这结界里,或许就是另一个世界。”
      白浅那号称四海八荒第一绝色的脸上,神情不那么美丽地抽了一下。行吧!东华帝君不愧是东华帝君!那,“小九是怎么进去的?”
      “那可能倒是我的错。”白止道。
      白浅略一思索,明白过来——是那戒指!于是问,道:“那戒指到底是什么?”
      “东华帝君的半心。”
      “什么?”
      “帝君为小九剖了半心为戒。”
      白浅倒吸一口气,她现在知道她爹在这事上那种诡异的“认下了”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了。
      白家的女儿矜贵,白家在婿方的六礼上就未免要求苛刻些——她亲身体验过来的!天族就只差以江山为聘了。
      但白家纵使苛刻些,帝君这礼,也尽够了。
      只是……
      夜华知她为凤九担心,只得劝慰道:“她既与帝君在一处,帝君自会护着她。”他连心都剖给她了,总不能还让她受什么委屈?“如今这局面,结果尚未可知,反而未见得就是坏事。既是一线生机,说不定一切皆有转圜。”
      灵宝天尊亦稽首道:“一切因果,天地自有定数。亦有变数。我等急也无法,且静观其变吧。”
      “变数也有可能就是生数。”连宋算是个乐天派,扇子一拍掌心,道,“毕竟,那可是东华帝君。”
      折颜和墨渊对视一眼,也忍不住用扇子拍了拍掌心,附和:
      “是啊,他可是东华帝君……”

      “这是什么地方啊?好黑。”拥着他沉默了许长时间,凤九终于问了。
      “怎么?这会儿知道怕了?”他曲起食指,轻敲了敲她的额头。
      她仍旧像多年前那样,害疼的缩了缩。
      看得他无奈笑叹。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敢从带兵打仗惯了的昔日天地共主那里偷吻——知不知道妖尊渺落甚至都从来不敢靠近他三尺以内?要换了一个人,早被他从太晨宫直接扔下诛仙台了。
      ——也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敢就这么跟着他闯进这从未有人踏足过的幻境。
      小狐狸的脑袋埋回他的怀里,蹭了蹭,道:“没这么黑就好了。”
      于是,上下四方一片光亮。
      她扭了头,只见白茫茫一片,疑惑,道:“什么都没有?”
      帝君挑眉:“你想要有什么?”
      凤九眨了眨眼睛,“什么都可以有吗?那……桃林,我要十里桃林。”
      她话音刚落,便见漫天桃花盛开,铺成十里桃林。
      她讶然地看向他。
      他微敛眉目,给了她一个许可。
      她便从他怀中飞了出去,奔向那桃花下。
      有折颜的小屋。有屋外的青石桌椅。有她最喜欢的那几株桃树。
      桃树根下居然还有酒。
      居然还是折颜的桃花醉。

      既未曾能与他一醉,今日这愿必是要了了。
      虽然,他饮不醉。
      但她可以醉呀。不过饮了半坛,便醉倒在他怀里。
      醉卧在东华帝君的膝上,这大约,也是天地间无人有过的待遇。
      依稀如某个梦境。
      他的吻落在她额间的花印,温柔得让她想哭。
      她将脸埋进他的衣襟里,化了原身,团在他的膝上,彻底跌入了醉梦里。
      醉梦深处传来隐隐的琴声。

      她的厨艺很是拿得出手的。算起来,在仙界他竟是不曾尝过。算他无福。
      如今,这遗憾倒是也可以补上了。
      因着她时不时过来开火的缘故,十里桃林里做饭的家伙是一应俱全的。
      她本喜欢做饭,做给亲近的人吃更是令她高兴的事。
      如今,是给她最想给他做饭的那个人做,自是拿出了看家的本领。
      东华也十分捧场,虽未出口称赞,只正襟危坐斯斯文文地用着,却也一点一点,把她做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
      “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她问。
      出乎意料,这个问题似乎竟是难着他了。
      他蹙眉努力想了半天,答道:“你做的就好。”
      这话,也不知他打哪儿学来的——他不像平时会看司命的话本子的样子。
      而且她也没被这话哄得开心。没长眼子的才敢欺她年少迷糊!狐狸性子,再是灵慧通透不过的了。她知道那其实是“他原没什么想吃的东西”的意思。
      “无欲无求”这几个字,原不是平白无故说来的。

      当然,这几个字,到现如今,也不是很经得起推敲。
      她跳了一曲舞。
      总是听着天边若有琴声,她便技痒。央他抚了琴,她跳了一曲舞。
      在桃花树下,舞得尽情任性,纵恣肆意。
      从那翻飞的舞袖罅隙,看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看他那双清冷的眸子,也仿佛被这乱落的桃花染了温度,看着她,只能看着她,移不开眼珠子去。
      看他为她错了音,误抚了弦,乱了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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