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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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雾弥漫。
他睁开眼，天空是一片低沉的灰白，重的似乎就要塌陷下来。
他动了动，发现自己躺在湿冷的草地上，空气里混杂了腐朽的草根味和淡去不少的血腥气。他忍着浑身撕裂般的疼痛，坐了起来。
他看到自己身处茫茫原野，无数尸骨散落在冰冷的枯草地上。他突然明白了，原来这是一个战场，敌人早已不在，剩下的是一张张被马蹄踏碎的脸，睁着空洞的双眼，目视着一场死亡的盛宴。
他踉跄着走了几步，双脚羁绊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之间，可他并不害怕，他甚至觉得这一切是无比的熟悉，仿佛自己曾经来过，隐约间还能听到冲天的战鼓声，只是放眼四野，除了永久沉默的死尸，什么都没有。
一阵残风忽来，卷起了弥漫天际的灰雾，那些烟雾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好似奔腾的万马尽数驶向一张饕餮巨口。他努力睁大了眼睛，却看不到什么大张着口的巨兽，原野的那一头，一座黑色的城逐渐清晰了起来。
上徊！上徊！
古老的城邑孤独的卧在远处，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它有年轻过，可那些都是过去了，如今残破的城墙就像老人佝偻的脊背。可他却感到内心一阵狂喜。莫名的，他知道那就是上徊，那一定是上徊！找到上徊，就一定找得到自己丢失的过去，一定！
他喘着粗气，冲着孤城的方向拔腿狂奔，湿漉漉的空气粘腻在他的身周。
云中突然响起一声震耳的雷声，雷霆仿佛击中了他的心脏，一阵炸开般的疼痛令他弯下了腰。雷声大作，冲天的战鼓声再次响起，无数披挂着战甲的兵士从浓雾中走出，他们手持兵刃，枪戟如林。大雾仿佛在瞬间全部散去，那座高大古老的城墙于瞬间变得清晰无比。他加快了奔跑的步伐，却始终无法再靠近孤城半分。
兵士的盔甲闪烁着铁光，像一座座乌金色的铁墙，他们朝着垂垂老矣的古城行近，如一个个身穿铁甲的妖魔。杀！妖魔们吼声震天，势不可挡，似乎要将整个世界崩碎。
攻城！谁在攻城？你们是谁！
他大吼着，红了双眼，哑了喉咙，燃烧的怒火令他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悲伤的孤城在冲天的喊杀中摇摇欲坠，飘扬在城头的旗帜竟一下子变成了招魂幡，风从他脸上流过，湿冷的像沾满血腥的刀面。
不不，不要攻城，不要攻城！他抱着头怒吼，嘶叫。
没有人听到他内心的悲怆，兵士们挥起的长刀连接起一条银色的长河，没过多久，刀刃上的血花连天也染成了红色。战马的步子踏着冷酷的大地，马蹄下这一片被血染透的原野也跟着震动起来。
一片冲天的战火中，他突然看到了她。
那个女人，那个身着战甲的女人！
他看着她登上了上徊城楼，这一次，她并没有一如既往的背对着他，可他依旧看不清她的脸。她还是穿着那身银光灿然的鱼鳞细甲，手中的长剑缓缓滴着敌人滚烫的鲜血。
他听不见，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只能看见她高举着长剑，激动着喊着什么。蓦地，她将手中的长剑猛得向城下扎去，飞速坠下的长剑像一颗猩红色的星辰，生生穿透了一名攻城的兵士。
“过了明天，我就是你的女人……”柔软的声音似是从他心里呼出，却又似是从天而降，贴着他的耳膜划过，仿佛雷雨天里一丝温暖的风。
他浑身顿如雷殛，“是你吗？”他怔怔的站在原地，遥遥看着城上的女人。
可是女人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疑问，她飞扬的长发仿佛遮蔽了天日，刹那间风起云涌，云层间乍亮的闪电照亮了整个原野。
“轰”的一声，城门被撞开，城破了。
城破了，他却始终死死盯着城楼上英姿飒然的身影。她扬着头，不疾不徐的整着自己的妆容。她扯下城头一角损坏的旧旗，认认真真擦拭着铠甲上的血迹，接着重新绑好有些松散的长发，动作干净利落，却不乏温情。
他感到那是最后的温情，就像日落前遗留在天际的暖红。
过了明天，我就是你的女人…… 可是明天呢？明天在哪里？他不确定太阳在沉落西山后，还会不会再度升起。他也不知道，她最后的温情，到底是留给了谁。
终于，破城的那一刻，她像个等待出嫁的闺女，悉心的打理着有些脏污的盔甲和飞乱的头发。接着，她向着遥远的方向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跪向谁，可他却知道，那一定是最后的离别，庄重而肃穆。
然后，他看着她，从高高的城上，一跃而下。
“啊！”他一声大呼，跌坐在地，只觉脑中一片天旋地转。不知不觉中，他竟然泪满两腮，湿润的风舔舐着他的脸，怎么都风干不了咸涩的泪。
再抬起眼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仿佛刚才他所看见的，不过是一些一闪而逝的幻影，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雾渐渐又浓了起来，苍茫的原野只剩下他一个人，黑色的孤城早已消融在大雾之后，剑拔弩张的战场再度归于一片死寂。
而他则呆坐在地上，时间像一块凝固的冰，不再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仰头对着天空大喊：“我是谁？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原野上回荡着他绝望的咆哮，就像一只无法冲破牢笼的困兽，呲牙咧嘴，却无可奈何。
他喊了很久，跳了很久，终于像一座崩塌的山岩，颓然倒地，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后脱力而死。
“你应该忘记的……”忽然传来的声音，像是远在天边。
他猛的瞪大眼睛，坐了起来，“你是谁？你在哪里！”他向四周看去，可除了灰蒙蒙的雾气，什么都没有。
“我在你心里啊。”那声音缓缓道，“真是个倔强的人啊，都这么多年了，还放不下。”
“你在说什么？”
“既然害怕，就选择遗忘吧。”
“我害怕？”
“你的内心在恐惧，恐惧过去。”
“哈哈哈哈！真是笑话，我恐惧？我恐惧？？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好恐惧！”他跳了起来，仰天大笑，却笑得有些狰狞，甚至可怕。风骤起，卷起他不羁的乱发，他感到胸中有一只可以摧毁万物的拳头正抵着他的胸口。
“你愤怒了？”那声音道。
“我没有！”他紧握着双拳。
“你在意，所以你会愤怒。”
“我说了我没有！”
“那你开心吗？”
“当然，我开心！我活得自在逍遥，毫无累赘，有什么理由不开心？”他大笑，笑声回荡在苍茫的原野，凄厉而寂寥。
“既然开心，为什么流泪？”那声音轻叹道。
他一怔，不觉间，自己竟然早已是满面泪流，一贯狂傲的目光被泪水熄灭，双眸的颜色变得如朦雾一般灰白。
“孩子，这才是你真正的内心。”那声音道。
“我还有心吗？”他怔怔然的看向天空，蓦地抬腿，跌跌撞撞的低头寻找。
“你在找什么？”
“我的心。我熟悉这里，我想我的心一定就掉落在这里的。那座城，那座叫上徊的城，我一定要找到它！还有那个女人，她知道我的，她肯定知道我……”他喃喃的说着，朝着城池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你胸腔里的是什么？”那声音紧追着他不放。
他猛然顿足，低下头来看向自己的前胸，似乎能看穿它，“它不是……它一定不是……我不认识它……”他捂着胸口，却像是捂着一片虚空。
“没有心的话，你该是具行尸才对。”
“我不是吗？”
“我不知道。你自己清楚。”
“行尸……应该是死了的人啊。”
“是啊，如果死了的话，就不会再害怕了。你可以选择死亡。”
“为什么要死？”
“可你为了什么而活着？”
为了什么而活着…… 他半张着口，纷乱的记忆像被两只手生生的撕了一道口子，从缺口中迸出两张熟悉的脸。那是闯入他生命的两个人，他们从遥远的地方来，却终究还是要离开他，再到遥远的地方去。他知道他们从来没有停止过旅程的脚步，他停留在原地，而他们一直向前走，不知道哪一天，走得太远了，又会走出他的生命。
他回过身去，来时的路隐入一片大雾，奔跑过的草地没有留下一点足迹。他不知道要朝哪个方向跑，也寻不到返回原路的痕迹。
“想到了吗？”许久，那个声音又缓缓说着。
他摇了摇头，犹豫了下，又点了点头。
“到底是想到了，还是没想到。”那个声音锲而不舍的追问。
他不答，缓缓闭上眼，薄薄的眼皮隔开了他与那个令人绝望的世界。
想到了吗？
想到了吗？
想，到，了，吗？
……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梦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