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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纵使相逢应不识 ...

  •   听完雪艳愁漫长的讲述,洛飞低头沉思半晌,问道:“难道真的是你父亲给你外祖下的毒?”

      雪艳愁摇摇头:“我不知道。但神女说不是。”

      洛飞抬头望着雪艳愁:“那是谁?”

      雪艳愁望着墨黑的远方:“大理。”

      洛飞皱眉:“大理?是段氏皇族吗?”

      雪艳愁点点头:“当时的大理皇帝段正严有八个儿子,为了争夺皇位明争暗斗,相互倾轧。各个皇子身后都有世袭相国高氏家族的支持,只有段正光是普通宫女所生,无权无势,所以才被派到麽些。没想到却成为了三朵神的女婿,以后争储必然会获得麽些蛮的支持。所以有些人担心段正光会凭着这个身份在政坛上崛起,就干脆先下手为强,用毒害死外祖,然后嫁祸在段正光身上,一举两得。”

      洛飞恍然大悟:“哦,那个侍卫是被人买通的!”

      “没错,后来神女调查了那个侍卫,发现他的家人已经被人保护起来,找不到了。应该是事前以他的家人要挟,他才会卖主赴死的。”

      “那你父亲是被冤枉的,你的外祖被蒙骗了,才会在一怒之下杀了你父亲。你……恨他吗?”洛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雪艳愁的表情。

      雪艳愁摇摇头:“我的外祖和父亲都是被人陷害,我不恨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只恨那个在阴暗处谋划了这一切的人。”

      洛飞沉思:“会是谁策划了这个恶毒的阴谋呢?”

      “不是我父亲的那几个兄弟,就是他们身后的高家,具体是谁,只有来日再慢慢调查了。”

      洛飞怅惘道:“皇家总是逃不过兄弟相残,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干净的地方。就连麽些之境这样如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都浸透着争权夺利的血腥味。”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默默地望着天边,看着墨黑的夜终于被清晨的第一缕光线撕破了一道口子,朝霞从黑夜的禁锢之中蹦了出来,铺满了东方的地平线。过了良久,洛飞终于开口,却说出了一句雪艳愁万万没想到的话:“你把你的身世都告诉了我,我也不应该对你有所隐瞒。其实,我并不是叫洛飞。”

      雪艳愁全身瞬间僵住,然后缓缓地转过头看着他,等着听他下面要说的话。

      洛飞也转过头凝视着雪艳愁的眼睛,目光中写满了诚恳:“我的真名是叫岳申,因为祖父和父亲被大宋朝廷诬陷叛国被杀,全家也成为罪人,流放惠州十五年。我是偷偷从惠州跑出来的,官府应该在追捕我,所以我一路化名为洛飞,来到大理寻找你的外祖,想要学成武艺,然后像我的祖父和父亲一样,做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我不是故意想骗你的,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雪艳愁紧绷的背部又重新松弛了下来,她松了一口气,没有直接回答洛飞的问题,问道:“你的祖父和父亲都被朝廷杀害了,你为什么还想要为朝廷卖命呢?”

      “我不是想要为朝廷卖命。朝廷上那么多贪官只知道争权夺利,相互倾轧,他们眼里只有自己的权力和利益,有几个是把国家和百姓放在心里的呢?宋金交战多年,国土沦丧,生灵涂炭,我的祖父带着我的父亲和岳家军在战场上拼杀。而秦桧这个奸臣却在跟金国议和,甚至为了跟金国求和,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了他们,大宋朝廷才得以苟存于临安,弃置北方的国土和百姓于不顾。我想学武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在战场上杀敌,收复失地,护佑百姓,保卫家国。”说到这里,洛飞的神情和语气变得异常地坚定。他望着东方初升的旭日,阳光洒在他坚毅的眉头和挺直的鼻梁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黄金。

      雪艳愁没想到洛飞平日里一副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少年模样,心底里居然藏着这样的热血和抱负,第一次对这个少年刮目相看肃然起敬起来。她凝视着跟朝日一起燃烧起来的少年的眼睛,又问道:“既然想要保卫家国,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从军呢?”

      “因为祖父和父亲被陷害身亡,祖母和母亲伤透了心,要我们岳家子孙都弃武从文。我从小就喜欢练武,可是娘不肯让我学,只教我读书。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怎么从军报国?那不是上战场去送死吗?要想在战场上所向无敌,武艺一定要高强。我的爹爹叫岳云,他就是一个少年英雄,手持两杆铁锥枪,勇猛无敌。我也想像他一样,习得一身高强的武艺,如果以后宋金重开战事,才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所以我才偷偷跑出来,千里迢迢地来找你的外祖。”

      雪艳愁点点头,柔声道:“把你祖父和父亲的故事讲给我听吧。”

      洛飞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竟一改以往的冰冷无情,第一次展露出柔和温暖的一面来,试探地问道:“你……真的不生我的气?”

      雪艳愁微微一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也是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改名换姓很正常啊。而且,除了名字,你也没有瞒骗我其他什么事情。所以,我是真的不生气。”

      洛飞开心得站起来,伸伸腰,手舞足蹈地讲起岳飞尽忠报国的故事。雪艳愁认真地听着,时而微笑,时而皱眉,听得十分投入。

      讲到最后,洛飞动情地念了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念到最后,哽咽落泪。

      洛飞擦了擦眼泪,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转过头来,却看到雪艳愁正痴痴地发着呆,脸上几滴泪珠淌下来,在周围雪山的映衬下,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冰晶,更显得雪艳愁清冷的面容凄寒如雪,茫茫然出神的样子,浑似世外仙子,不觉看得入了神。半晌他才清醒了过来,忙问:“你怎么也哭了?”

      雪艳愁对着他轻轻一笑,眼中如蓄着一汪深潭,楚楚动人,却又掉下几滴泪来。她轻声道:“你的祖父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是却受此天大的冤屈,想来太让人难过了。这首《满江红》写得太好了,可是为什么长长短短的,三言四言五言七言都夹杂在一起?”

      洛飞见雪艳愁感动落泪也很感动,笑着解释道:“这不是诗,这叫做词,又叫做长短句。满江红是词牌名,有曲调的,能唱出来。”

      雪艳愁一脸茫然:“词?能唱出来?怎么唱?”

      洛飞开始唱起来,曲调虽然不准,但情绪慷慨激昂。唱完一曲,雪艳愁笑道:“倒是唱出了这气魄,不过还是你的笛子吹得更好听。”

      洛飞从怀中取出一根羊骨笛,塞到雪艳愁手里:“你喜欢听我吹笛,我以后就经常吹给你听。这是送给你的。”

      雪艳愁拿起羊骨笛来仔细看了看:“这只羊好可怜,腿肉被我们吃掉了,腿骨还被你做成了笛子。可是我不会吹,你能教我吗?”

      洛飞从怀中取出另一根羊骨,得意洋洋道:“没问题,等这只羊骨笛做好了,凑成一对,我就教你吹笛子。以后呀,你就教我武功,我就教你吹笛,互惠互利,共同进步,比翼双飞。”

      雪艳愁翻了个白眼:“共同进步就好了,什么比翼双飞呀,别胡说了。就你现在这武功,哪儿飞得起来?”

      洛飞恭敬作揖:“师姐教训得是,岳申受教了。”

      雪艳愁又耐心嘱咐:“以后还是化名洛飞,隐藏你的真实身份比较安全。你这化名……是取了你祖父的名吧?”

      洛飞收起笑脸,正色道:“正是,祖父字鹏举,名飞,可他这只大鹏从云端跌落了下来。我想承继祖父和父亲的志向,落而复飞,所以化名洛飞。”

      雪艳愁赞赏地点点头:“好个落而复飞!今后我会用心教你武功,好让你能施展抱负,实现梦想,做个像你祖父和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可不能偷懒。”

      洛飞闻言激动地叫道:“师姐你真是太好了!”冲上去抱起雪艳愁就转起圈来,一圈一圈不停的旋转在雪地上卷起了一层雪沫,围绕着两人飞舞。

      雪艳愁很快就被转得晕头转向,忙叫道:“快把我放下来!”洛飞立马停下,把她放在雪地上,飞快地低头亲吻了一下雪艳愁的额头,就跑掉了,边跑边转圈,还边唱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不仅坦白了自己的身世,还得到了雪艳愁的理解和支持,洛飞觉得自己背负了很久的重担终于一下子全卸了下来,内心无比地舒畅和轻松,所以由着自己的这股子兴奋劲儿一番纵情,终于做了自己一直以来想对雪艳愁做但又不敢做的事情。他转圈也转晕了,一下子向后躺倒在松软的雪地上,大大地吐了一口气出来,叹道:“能够遇到你,我实在是太幸运了!”

      雪艳愁知道洛飞因为卸下了心里的重担而高兴得发狂,所以即使被他抱起来转圈,甚至被亲吻了一下额头也并没有生气。本来只是在一旁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由着他发疯,可听到他的这句话,身体一震,心中不由得变得软和温柔起来,看着洛飞的眼神也带着盈盈的笑意。

      在雪艳愁十七年的短短人生之中,一直以来都是瑀瑀独行,形单影只。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个人陪伴过她,依赖过她。她也从来没有陪伴过,依赖过任何一个人。仿佛她就是天生的一只断雁孤鸿,从不需要任何的人情温暖,所以才冷得就像是一片雪一块冰。而眼前这个才相处了几天的少年把他们的相遇视为幸运,把她当做普通女子来亲近。他的信任他的依赖,他留在她额头上的那个吻,竟像是一把炙热的钥匙,打开了她尘封已久的冰雪外壳,激起了她浑身的鸡皮疙瘩,久违的一股暖流在体内涌起。她不禁抬起手摸了摸额头上那处滚烫的吻痕,竟还残留着比她的体温高上许多的热度。她颤抖着闭上了眼,轻轻叹了一声。

      洛飞并不清楚自己无意中吐露的一句真心话在雪艳愁的心中激起了多大的风浪。前一天整夜赶路爬上雪岭,没睡多久就醒来,又跟雪艳愁聊到天亮,早就疲倦不堪,他躺在雪地上一放松,很快就睡着了。

      雪艳愁重新给他盖上白裘长袍,收敛起心神,坐在他的身边闭目调息,练起功来。倏忽之间,一天就过去了,洛飞睁眼醒来时,太阳已经西斜,余晖洒在雪峰之上。他爬起来,揉了揉眼睛:“我怎么睡了一天?你也在这里等了我一天吗?”

      雪艳愁收势睁眼,问道:“睡醒了吗?天快黑了,跟我一起上雪岭吧。”

      洛飞一脸疑惑:“我们现在不就在雪岭上吗?”

      雪艳愁指了指顶峰:“是要上到雪岭顶峰去。”

      洛飞仰头看了看顶峰,又俯身看了看山下,跌坐在地上:“那么陡,怎么上去?那么高,我也下不去!我困死在这里得了。”

      雪艳愁笑道:“有我呢,你困不死。上来吧。”说完背向着洛飞。

      洛飞呆住了:“上哪里?”

      雪艳愁拍拍自己的肩膀:“趴在我背上,我背你上顶峰。”

      洛飞连连摆手后退:“不行不行不行,哪有堂堂男子汉让一个小姑娘来背上山的?说出去多丢人哪!”

      雪艳愁回头扔给了他一个锋利的眼神:“你再说一次?谁是小姑娘?”

      洛飞立刻把自己的嘴唇抿得紧紧的,拼命摇头。

      雪艳愁不耐烦地又拍拍自己的肩膀:“快点上来,别磨蹭。”

      洛飞只好上前,想要搂住雪艳愁,又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左右为难。雪艳愁冷冷地质问道:“刚才是怎么抱着我转圈的?现在怎么不会了?”

      洛飞尴尬地摸头:“师姐,刚才是我一时得意忘形了,您千万别介意。”

      雪艳愁抓起洛飞的手,圈在自己的脖子上,又拿出一根绳索往他身上套。洛飞惊慌道:“师姐,你要对我做什么?”

      雪艳愁不由分说,用绳索把洛飞绑在自己背上,嘱咐道:“抱紧我,别松手。”走到悬崖边,一运功向地面挥出双手,就离地向山上飞去。洛飞看到自己一下子离地飞起,吓得闭紧了眼睛,只感觉到风在自己身边呼呼地吹着,听到雪艳愁发功击打山石的轰隆声,双手紧紧搂住了雪艳愁的肩颈。雪艳愁瘦削的肩膀盈盈一握,搂在怀里的感觉相当趁手,正当洛飞又要心猿意马之时,就感觉已经落在了地面上。雪艳愁松开了绳索:“已经到了,快松手吧,都快被你勒得喘不过气来了。”

      洛飞睁开眼,见两人站在一处绝壁之上,一边是万丈深渊,一边是山体上凹进去的一处洞穴,于是赶紧走进了洞中,问道:“这是哪里呀?”

      雪艳愁也跟着进了洞:“这是我在雪岭上的住处,玉龙洞。”

      洛飞在洞中转了一圈,洞并不大,洞口大概有一丈宽一丈高,洞深一丈有余。洞中结满坚冰,夕照正好从洞口斜射进来,把整个玉龙洞都照亮了,就像玉石铺就的一间平整透亮的房间。洞最深处的角落里有一张木床,旁边放着一个木箱。洛飞好奇地问道:“这个洞是天然形成的吗?”

      雪艳愁点点头:“是啊,雪岭上有好几处天然洞穴呢,这一处是最高的,其他人上不来,我就选在这里安家了。”

      洛飞走到洞口,向上看去,距离顶峰只有数十米的高度,向下看去,洞口下方正好有一块山石突出来,形成了一个可以观景的小小平台,正是刚才他们落脚的地方。几千米高的悬崖峭壁之上,这个洞穴就被包裹在周围的山石之中,很不容易被发现。洛飞不禁问道:“这个玉龙洞那么隐蔽,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成天在雪岭上爬上爬下的,到处都走遍了,自然就发现了这里。第一次发现这个洞的时候,洞中什么都没有,冰雪堆积,是我自己清理出来的。对了,当时我还发现了这个。”

      雪艳愁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去推木箱,挪开后露出了木箱后面凹凸不平的冰面。洛飞依稀看见冰里似乎冻着什么东西,走过去仔细一看,顿时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冰里冻着一个人!

      洛飞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是什么?”

      雪艳愁笑道:“没想到你的胆子那么小啊,没有被吓坏吧?雪岭上时常有人失足摔死或被冻死,我是见惯了的。这应该是以前爬上山来被冻死在洞中的人。”

      洛飞仍然吃惊不已:“你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都不会害怕吗?”

      雪艳愁眨眨眼:“刚开始是有点害怕,所以后来我就做了个大木箱把他给挡起来了。再后来我渐渐长大,就把他给忘了。”

      洛飞吐了口气,鼓起勇气上前认真查看起来。冰面很厚,虽然通透,但也只能隐约看到是个盘腿而坐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表情痛苦,闭目而逝,冻在冰川之中,虽经年而不腐。

      洛飞站起身来,心中存有疑虑,皱眉问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么高的地方也就你上得来,他是怎么上来的?”

      雪艳愁也皱眉思索起来:“刚开始也觉得奇怪过,可又觉得雪岭立在这儿亿万年了,总有人能爬上来吧。当年我才十一岁,尚能找到这个洞穴,难道就不能有其他的人也能找到这里了?”

      洛飞摇摇头道:“基本不太可能。你是因为从小修习雪寒功,有功力加持,而且从小在雪岭上下,熟悉山路,所以才能上得来。如我一般的普通人,恐怕还没攀登到这里,就早已经不慎掉落摔死了。所以能找到玉龙洞的人,一定是个高手中的高手。”又指着冰中之人道:“你再看看他身上的衣料,虽然都已经破烂不堪了,但仍然看得出来并不是古人的服饰,也不是麽些人的装束。而且……他穿的是白衣!”

      雪艳愁的脑中霎时灵光一闪,迅速蹲下来重新仔细查看了冰中之人,一会儿站起身来,和洛飞四目相接:“难道他是……”两人同时脱口而出:“三朵神!”

      原来,玉龙洞正是雪寒天在雪岭上练功休息的洞穴。十七年前,雪寒天中毒后,独自上雪岭驱毒疗伤,正好碰到遭遇雪崩的赫西,把他救了下来,又耗费了好些元气,才艰难地回到了玉龙洞。这时再运气逼毒,为时已晚,毒素已经行遍周身经脉,即使运功,将再多的纯正之气纳入体内加速运转逼毒,也无济于事。雪寒天觉得周身逐渐麻痹,力气衰竭,呼吸困难,慢慢地失去了意识。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散去了周身的功力,修炼了四十余年的寒功从他的身体中喷涌而出,冻气结霜,最终凝结成满天飞雪,整整飘了几天,将雪岭顶峰重新遮盖了起来,也化成了自己的坟墓,将自己的身体冻在了冰雪之中,藏于雪岭之巅,千年不化,万年不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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