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艳愁》殊然

17、身世悠悠我此行

　　雪艳愁脑中如遭一击，瞬间一片空白，懵在原地，拼命摇头：“不可能啊！你是雪寒心，是雪寒天的女儿，怎么会变成金国人？”

　　姽婳走到雪艳愁身边，把她扶到榻上坐下：“我知道你一开始会很难接受，不要着急，坐下来听我慢慢讲。这么多年来，我其实是在一直扮演雪寒心。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金国人，出身武学世家，年少时就被父亲送给完颜亮作近侍。虽然身份上隔着巨大的鸿沟，我们还是相爱了，私定终生。但我很快发现他竟是个浪荡公子，到处留情，和其他很多美貌女子也不清不楚。当年我听说了雪寒天在中原打败所有门派之后，归隐大理雪岭的事，于是负气出走，想要到大理雪岭找雪寒天学武，自立一番天地。结果在路上，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好不容易到了雪岭，找到了雪寒心，她当时也刚刚怀孕，好心收留了我。于是我们成为了朋友，每天一起给未出生的孩子做小衣裳，每天一起散步聊天，无话不谈，那是我一生中最安稳最平静的日子……后来，我就生下了你，再过两个月，雪寒心也生下了一个女孩。接下来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雪寒心的女儿刚满月的时候，雪寒天中毒失踪，段正光被劈身亡。雪寒心产后不久遭此巨变，心情沉郁，从此落下病根，在病榻上缠绵了一年后，病重去世了。”

　　雪艳愁追问：“那她的孩子呢？”

　　姽婳凝视着雪艳愁：“她的孩子，被我收为养女，和你一起长大。”

　　雪艳愁呆住，喃喃道：“原来是相随……相随才是雪寒心的女儿？”

　　“我跟雪寒心情同姐妹，当然要照顾她留下来的孤女。可是这时松风封锁了雪寒心身亡的消息，让我冒充雪寒心，成为了麽些三朵神的神女！”

　　雪艳愁不敢相信地问道：“松风？他为什么会让你冒充雪寒心？”

　　“松风看似个正人君子，道貌岸然，实则是个利欲熏心的小人。他担心雪寒心死后，三朵神后继无人，无法在麽些再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而相随当时才刚满月，只是个婴儿，所以让我顶替三朵神神女的身份，继续维持三朵阁势力在麽些的统治。当时作为交换条件，我要求让自己的女儿，也就是你，也顶替三朵神外孙的身份，成为下一任神女的传人，松风答应了。因为当时他以为我柔弱可欺，打算以我为傀儡进行操控。可他没想到的是，我后来竟能自立门户，摆脱他的控制。所以他现在才编造了逼迫大理段氏联金抗宋的罪名栽赃到我身上，诱骗你来反对我替代我。其实我输送武者给金国和高氏都不假，但并未替完颜亮做过其他的事情。”

　　雪艳愁坚定地说：“我不相信，松风绝不是这样的人。他绝不会为了自己一己私利，背叛三朵神的。”

　　姽婳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所以今天要给你看到确切的证据。信，你只看了一封，剩下的你都可以看完。”

　　雪艳愁急忙取出第二封信，接着往下看：

　　“姽婳亲启。收到你的来信，知晓了你的遭遇。你做得非常好，利用大理国内斗的时机，和松风达成交易，成功顶替了麽些三朵神神女的地位。我没有想到你竟是这样的巾帼英雄，虽然我很想念你和女儿，但现在你留在大理对我们的好处更多。接下来你要想办法摆脱松风的控制，在麽些建立起自己的势力，这对于我未来的大业，会很有帮助。如果能够成功，你未来就是我的左膀右臂。迟早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和女儿尽享荣华富贵的。亮，皇统元年。”

　　雪艳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松风和姽婳真的进行了交易，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顶替了雪寒心的地位，成为三朵神神女。这真的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和蔼可亲、忠实可靠的松风吗？雪艳愁把剩下的一叠信全部取出来，快速地翻阅。

　　“姽婳亲启。这些人都是我的亲信，我担心你在大理孤身难支，所以派他们过来协助你，也方便我们今后联系，你有什么需要做的，都可以委派他们去做。虽然现在和宋国的协议已成，但这只是我大金的暂缓之计，未来两国的交战冲突仍然难免。以大理亲宋的国策，你们的身份十分敏感，所以一定要保密，伪装成前来学艺的宋人最好，万望保重！亮，皇统二年。”

　　“姽婳亲启。收到你的来信，得知你让松风教授我们的人雪寒功，这主意甚好。一来可以掩藏身份，二来也可以培养你自己的势力，等你有了属于自己的武者以后，你就可以和松风抗衡，成为麽些真正的主人。大理段氏皇族势弱，长期由高氏专权，你也要搞好和高氏的关系，未来可为我所用。女儿也可以教习武学，我的女儿，未来也一定是巾帼英雄，你要好好培养。亮，皇统三年。”

　　……

　　“姽婳亲启。收到你的来信，去岁冬朕已杀掉完颜亶，登基称帝了，一直忙着，现在才抽出空来给你回信，一切安好勿念。以后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过日子，朕的雄心抱负也可以得以施展。你为朕高兴吗？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朕准备册封你为贵妃，女儿册封为公主，册封诏书随信附上。你先自己保管好，等你们回来就行正式册封礼，实现朕当初对你的承诺。朕要给你们最尊崇的地位，最富贵的生活。亮，天德元年。”

　　雪艳愁皱眉喃喃自语：“还有册封诏书？”

　　“就在信盒最底下，自己拿出来看看吧。”

　　雪艳愁拿起信盒一看，盒底果然有两封金灿灿的书册。打开来看，金国皇帝玉玺的鲜红大印历历在目，仿佛是为了验证自己金帝私生女的全新身份，一清二楚童叟无欺。雪艳愁看到这红印，心底剩余的怀疑终于被全部扑灭。如果姽婳真的是完颜亮的女人，那么自己也就真的只能是完颜亮和姽婳的私生女，而不是段正光和雪寒心的私生女，更不是雪寒天的外孙女。那么这十九年来拥有的一切原来都不是自己应该拥有的，而是从相随那里抢夺过来的？一股强烈的幻灭感席卷了上来，雪艳愁痛苦而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姽婳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她的反应，试探地说道：“麽些雪女算什么？娘能给你更尊贵的身份、更崇高的地位！只要你愿意，这册诏书就可以让你成为大金国唯一的公主殿下。你……想要吗？”

　　大金公主又算什么呢？雪艳愁想做的，只是雪寒天的外孙女而已。十九年来以为与生俱来理所当然的身份突然被彻底推翻，被突然硬塞给了一个完全陌生甚至不愿接受和承认的身份，而始作俑者居然是自己最信任和依赖的师傅。雪艳愁一下子不知道该相信谁该相信什么，心内只余一片迷茫，册封诏书不觉松手掉落下去，剩下的信也散落一地。她忽然只想离开这一切纷扰和混乱，回到一个完全安静不用思考的所在。于是她木然地站起来，木然地打开门，木然地往外走，丝毫没注意到姽婳关注的目光，从头至尾一言不发。

　　雪艳愁失去意识地一直行走着，在白沙寨的街上，在雪岭的山麓上，穿过人群，穿过森林，眼中空无一物，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不知疲倦，不明所以，只是这样一直走下去，茫茫然仿佛没有尽头。

　　直到有一个人摇晃着她的肩膀，大声叫着：“师姐！师姐！”才逐渐将她从这种空蒙无知的状态中唤醒了过来。她努力地聚拢自己的觉识和认知，才看清了眼前这张焦急的脸庞，认出来了是谁，虚弱地说道：“洛飞，原来是你啊……”一下子知觉也恢复了，只觉身周一片凉意，抬头一看，天上正飘下雪来。她伸出手去，接住一片雪花，晶莹剔透洁白无瑕地躺在掌心，欢喜地轻声说道：“下雪了？”

　　洛飞无比焦急地注视着她，她的状态完全不对劲。洛飞知道出了什么大事，但又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轻声问：“师姐，到底出什么事了？”

　　雪艳愁仔细看着掌中的雪花，不一会儿就融化成了一滴水渍，失落地摇摇头：“我终究不是天上洁白无瑕的雪花，只不过是地上一摊污秽的泥淖罢了。”

　　洛飞听到这句摸不着头脑的话，忧心地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雪艳愁不再看雪，耗尽全身力气一般，疲惫不堪道：“带我走。”

　　洛飞问：“去哪儿？”

　　“去哪儿都可以，离开这儿就行。”

　　洛飞把她扶上马，自己也翻身上去坐在她的身后，用手臂环着她以防摔落，一提缰绳，一踢马肚，驾地大喝一声，纵马向雪岭上而去。

　　回到游午阁小木屋，雪艳愁四处不见柯泽，问道：“柯泽呢？不是让你们躲起来吗？怎么出来找我了？”

　　洛飞把马拴在屋旁的木桩上，说道：“你走后不久，就有人来通知那个武者离开，他们没有为难我们，直接走了。我先带柯泽回他山下自己的家去了，安顿好他我就出来找你。终于在回游午阁的路上找到了你，却见你自己一个人呆呆地走路，眼神发直，叫你又不应，像是看不见听不到的样子，把我给吓坏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神女到底给你说什么了？”

　　雪艳愁低着头不敢看洛飞关怀的眼神：“你别问了，我以后再告诉你，现在我只想自己静一静，好吗？”

　　洛飞温柔道：“当然可以了，你想跟我说的时候再说吧。我随时都在，任何时候都可以。”

　　雪艳愁松了一口气，往地上一坐一躺，瘫在了雪地上，仰面看着漫天的雪花向着自己飘落下来，叹道：“就让雪花把我给掩埋起来吧。”

　　洛飞也躺在了她旁边的雪地上：“那我也要埋在你的旁边。”

　　雪艳愁心中一颤，转头看向洛飞：“洛飞，要是我根本不是雪艳愁，而是相随，或者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都还要普通，比如……我如果是一个金国人，那你还会一直跟着我吗？”

　　洛飞把手臂放到自己脑袋下枕着：“你就是你，不管你是叫雪艳愁还是叫相随，是大理人还是金国人，叫什么名字是哪国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有你才是我要一直追随的人。”

　　雪艳愁心中升起一片暖意，看着漫天的雪花，突然想起了广弘在答应救洛飞之前给她讲的那段话。

　　这时洛飞也大概猜到了神女跟她说了什么，支起身对雪艳愁认真说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广弘法师在答应救我之前告诉过你：不管男女老少，贫富贵贱，还是亲疏远近，大理宋金，众生尽皆平等，毫无分别。所以不管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即使你是金国人，对我来说，也没有分别。你永远是我的……我的……”洛飞忽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起来。

　　雪艳愁听到洛飞把自己心里正在思索的话说了出来，这些话的含义像映照在自己心潭中的一轮明月，一下子照亮了原本漆黑一片的混沌之境。犹如长夜临光，雪艳愁的心境一下子恢复了澄净空明，力气和勇气也逐渐回复到了这副躯体之中。

　　虽然根本没有听到洛飞最后一句的结结巴巴，她还是主动伸出手，握住了洛飞的手：“谢谢你洛飞，你正好说出了我心中所想。我想通了，我是金国人也没关系，是完颜亮的私生女也没关系，我只要一直做一个堂堂正正潇潇洒洒的自己就可以了。”

　　洛飞第一次被雪艳愁主动牵住手，正飘飘然心旌荡漾之时，突然被一句“完颜亮的私生女”震得摔回了地面。他呆呆地看着雪艳愁的笑靥，完全不敢相信他刚才听到的话。

　　雪艳愁还沉浸在自己的豁然开朗之中，没有注意到洛飞的异常：“我们回玉龙洞去吧。”

　　洛飞赶紧驱赶走自己心里的不安，掩饰起自己惊诧的表情，起身和雪艳愁一起收拾东西上山去了。他们没有注意到，一直跟在雪艳愁身后，现在又隐藏在游午阁森林中的一个武者见到他们上雪岭后，立刻返身复命去了。

　　两人回到玉龙洞中，雪艳愁见到雪寒天的第一眼，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跪在雪寒天的冰墓之前，流泪哽咽道：“外祖，虽然我不是您的亲外孙，但我这辈子都会把您当成自己的外祖。虽然我没能亲手为您报仇，但害死您的仇人早就已经死了，您的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接下来，我会把不属于我的东西都还给相随，然后坦坦荡荡地走属于自己的路。您放心，我以后一定还会回来看您的。”

　　洛飞在一旁听到雪艳愁的这番话，大概猜出了事情的缘由，嘴唇抿紧，眉头拧结，沉默不语，心中情绪不断翻涌。

　　这是两人离开雪岭前的最后一晚，和往常一样，他们坐在平台上，喝着红泥小炉热的酒，眺望着西沉的夕阳。雪艳愁把事情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洛飞，洛飞凝视着雪艳愁被夕阳染成金色的落寞面庞，问道：“那姽婳到底给你看了什么？能够让你确信你真的是完颜亮的私生女？”

　　雪艳愁灌下一杯酒：“这些年她和完颜亮来往的书信，还有完颜亮给她的册封诏书，上面有金国皇帝的玉玺大印，应该做不了伪的。”

　　　　洛飞沉思片刻，又提出了一个新的假设：“那会不会你的确是雪寒心的女儿，而相随才是完颜亮和姽婳的私生女呢？”

　　雪艳愁仰起头，认真想了一会儿，又摇头道：“不可能，以姽婳要强的个性，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去做一个普通的侍女，毫无武功，而让别人的女儿做她的传人，专门培养。她平常待相随虽然好，但也是冷冷淡淡，并没有特别亲密，跟对我差不多。”

　　洛飞也想不出其他可能，叹了一口气，宽慰道：“其实你是谁的女儿跟你是什么人完全没有关系，完颜亮的私生女又怎么了？他做他的皇帝，你做你的雪女，互不往来，互不相干。”

　　“以前就听说完颜亮为人狂傲残暴，不仅弑君上位，而且滥杀无辜，淫恶不堪。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姽婳一直都没有回金国去。我也不想跟他扯上一丁点的关系。”

　　洛飞望着雪艳愁，轻声问道：“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

　　雪艳愁无比留恋地望着天边最后的一抹晚霞：“我要离开麽些，离这些乌烟瘴气的阴谋诡计远远的。我要把雪女的身份还给相随，自己去找自己的路。”

　　“好！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雪艳愁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望着洛飞：“洛飞，金国是间接害死你祖父和爹爹的仇人，更何况我的亲生父亲还是金国皇帝，你……真的还要跟着我吗？”

　　“我跟你说过了，他们的死不仅跟完颜亮没关系，跟你更没有关系。我不会因为你是金国人就离开你的。不管你是大理人还是金国人，对我来说，你就是雪艳愁。”

　　“可是如果以后宋金开战……”

　　洛飞追问：“如果以后宋金真的开战，你会帮着完颜亮侵略大宋吗？”

　　“当然不会，我跟你说过，我会站在被侵略的弱小一边。”

　　洛飞绽开笑脸：“我当然知道你会这么做。虽然金国与我大宋素有仇怨，但金国人之中也有好人，也有坏人，我不会仇视所有的金国人。但如果未来完颜亮真的攻打大宋，我也一定会投军报国，抵抗到底的。”他说着，不觉捏紧了拳头。

　　雪艳愁也松了一口气：“好！如果未来完颜亮真的攻打大宋，我一定帮你阻止他！”

　　洛飞笑着点头，举起杯，停在空中。雪艳愁也举起杯，两人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夜渐深，月轮和星辰升起，温柔的月光星光照耀在雪岭之巅小小的这方平台之上。雪艳愁借酒浇愁愁更愁，早就喝得酩酊大醉，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遥远的夜空大声喊起来：“我不是雪艳愁！我不是雪女！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山谷远远地传来回声：“是谁……谁……”

　　洛飞靠在山体上灌了一口酒，笑道：“喊吧，把你的委屈都喊出来，喊出来就舒服了。”

　　雪艳愁连喊了几十遍之后，长吐了一口气：“舒服了，我要去睡觉了。”趔趔趄趄地走到床边，歪倒在床上，很快就人事不省了。

　　“怎么喝醉了跟我一个德行？就只知道睡。”洛飞笑着过去给她盖好羊毛毡，睡梦中的雪艳愁柔顺得像一只小猫，蜷缩起来，把羊毛毡紧紧裹在身上。

　　洛飞坐在床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触手柔顺丝滑。她闭着眼不自觉地往洛飞温暖的掌中凑上去。洛飞心中涌出万分怜惜之意，趁着酒劲，壮着胆子捧住了她的脸，用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细细打量着她熟睡安详的脸庞。雪艳愁平日里罩着的那层冰霜外壳，在熟睡中完全消散无影。她的脸颊泛着粉红的晕色，在醉后自然流露出的少女娇憨之态荡人心魄。

　　洛飞的胸中仿佛涌动着一团火，他努力压制了良久，最后只是俯下身去，轻轻地将自己的嘴唇印在她的额头上，附在她耳边柔声说了一句：“只要是你就好。”他的气息吹动了她鬓边的碎发，痒痒的，她伸手抚了抚，然后一把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洛飞被这么一勾，差点满脸撞了上去，距离雪艳愁的唇边只剩下一念之间的距离。她的气息扑面而来，和他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在这一念之间，洛飞察觉到自己的慌乱和情意一起快速膨胀，就快要难以控制，于是赶紧闭上眼睛，将雪艳愁的手臂重新塞回羊毛毡里。他坐起身来，喘息着等待自己剧烈的心跳平息下来，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坐回到平台上继续喝酒，考虑着未来要去往何方，直到半夜思索已定才自去睡了。

　　第二日洛飞醒来的时候，日头已高，起身看到雪艳愁正坐在平台上，走过去一看，她正在埋头写一封信，问道：“你在写什么呢？”

　　雪艳愁头也不抬，继续写着：“给相随留一封信。”

　　洛飞凑过去看，雪艳愁的字飞舞潇洒，信上写着：“相随，我走了，你才是真正的雪艳愁，雪寒心真正的女儿，雪寒天真正的外孙，我要把雪艳愁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你。我走以后，请你做麽些的雪女，给麽些带来和平和安宁。而我要去寻找自己的路，勿念。”

　　“松风师傅呢？你不给他留一封吗？”

　　雪艳愁想了想，摇摇头：“不了，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洛飞沉默了一会儿，犹豫道：“也许师傅有什么苦衷呢？我们还是等他回来当面问一问吧？”

　　“我也不想见他，他的确是跟姽婳做了不可告人的交易，也的确背叛了外祖。”

　　见洛飞欲言又止，雪艳愁赶紧催促：“我们准备出发吧。”两人收拾了一些衣物打成包袱，又将木箱推过去遮挡住了雪寒天的冰墓，就下雪岭而去。

　　为了避人耳目，两人等到天黑了才回到玉龙寺，偷偷溜进了相随的房间，将写好的信放在了相随的妆奁里。两人又溜回雪艳愁的房间，雪艳愁到处翻翻找找，洛飞小声问：“你还要找什么东西呢？”

　　“找一个小金人，小时候姽婳送给我的。”

　　“找那个干什么？”

　　“带着花啊，金子做的，应该很值钱，不然我们吃什么住哪里？”

　　“你都没什么值钱的首饰或者钱吗？”

　　“我从不戴首饰，也没花过钱！”

　　“没关系，那我去做工养你。”黑暗中洛飞的脸有些微微发红。

　　“……还是带上小金人吧。我找到了，走吧！”

　　两人又偷偷溜出玉龙寺，洛飞说道：“我昨天晚上想过了，我们去临安吧，坐船顺着金沙江一直往下游去就能到了。”

　　“临安？大宋的都城？”

　　“是啊，临安就在西湖边上，都说上有天堂，下又苏杭，西湖美得跟天堂一样。而且……我的翁翁和爹爹就是在临安被害死的，我想去看看。”

　　雪艳愁看向洛飞，他垂着头，脸上有些伤意，于是过去牵住他的手：“好，那我们就去临安，去为你的翁翁和爹爹申冤。”洛飞也握住她的手，点点头笑了。

　　两人趁着夜色赶到金沙江边最近的渡口，可听说他们要去临安，没有一个船家愿意接这单生意。两人只好沿着金沙江往下游一路询问，终于在金川府找到了一艘小船。一个精瘦结实的船家正用帽子遮着脸在船上睡觉，被雪艳愁用从小金人上掐下来的金块扔醒，忙捡起来仔仔细细检查了金块的真伪，连声问道：“客官，要去哪里？”

　　雪艳愁一跃跳上了船：“临安，现在就走，到了再给你一块同样重的金子。”

　　船家皱起了眉头：“我没听错吧？你们要去临安？”

　　“怎么？不想去？不想去我们找别家吧。”雪艳愁向他伸出了手。

　　船家忙将金子揣进了怀里，笑道：“这么多金子，想去哪儿都去得，不过能不能到就得看命了。你们不怕做水鬼的话就走吧！”

　　洛飞也跳上船：“就怕水鬼不敢收我们。”

　　花半天准备了充足的食物货物之后，小船载着雪艳愁和洛飞离开了金川府的码头，向着大宋最繁华富庶之地启航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