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庭月》毓泠蔚

1、引——决杀

　　天和五年。
　　珺月京都。
　　隆冬刚过，本是天气转暖的时节，时至三更却还是更深露重，詹台翎恭敬地站在殿中，心下一股莫名的焦躁，令一向宠辱不惊的他有些忐忑不安，微微抬眼，只见明黄的帐幔勾勒出那人消瘦却英挺的背影，侍女正在服侍他穿衣，从声呼万岁后，君臣之间便再也没了对话，这样的时间，却不知他召集君臣聚集承央殿到底是为何。
　　“启禀皇上，慕将军已恭候殿外，敢问陛下……”内侍总管傅义坤的声音传入，打破了夜的宁静。
　　只闻帷帐后毫无感情一声“宣”，詹台翎脑中灵光一闪，只觉得一切都豁然开朗，不由攥紧了双手：终是到了这个时候罢。
　　身着盔甲的武将大步迈入，夹带着一股寒风，吹的詹台翎脑袋生疼，“臣慕枫谷叩见吾皇！”
　　明黄色的身影微微侧首，看不出感情：“慕将军辛苦，事情办得如何？”
　　“回皇上，不知为何，臣赶去时夜随尘府邸已燃起熊熊大火，夜家众人已葬身火海，幸免者也已被微臣就地正法。”话音刚落，殿外隆隆一声惊雷，在寂静的夜空显得格外震撼人心。
　　“哦？那，夜随尘呢？”清冷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
　　“微臣谨遵圣命，将其活捉，经审讯，夜随尘已认罪，微臣特来请示陛下，如何处置。”
　　侍女纤纤玉手揭开了层层帷幔，也露出了帷幔后的脸，当朝天子——镜亦成，虽已过而立之年，天子眉眼之间仍难掩那股清冷孤绝之气，锐利的目光似乎能洞穿所有阴谋诡计。
　　“不忙，”天子拂袖坐在龙榻上，端起茶盅小嘬一口，而后抽出一封密函，猛地用力甩在桌上，众臣见天子动怒，不由低首。镜云成冷哼一声：“当年豫亲王谋反事败自尽，朕念初登基，江山不稳，朝中不可无臣，并未对其党羽一网打尽，可是这夜随尘委实不安分，这些年来暗地结党营私，妄图跟朕作对，朕一忍再忍，他却得寸进尺，竟跟大氏国这些蛮夷沆瀣一气，让朕怎么再姑息！”詹台翎听得此话，只觉得疑点重重，通敌叛国其罪滔天，天子未同众臣商议，怎能如此草率地就将夜随尘捉拿定罪？！”侧眼望去，众臣眼中亦是惊疑不定，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镜亦城环视众臣，继续说道：“大家都听到了，夜随尘对其通敌叛国，图谋造反之罪供认不讳，深夜召众卿家来此，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夜随尘，究竟该怎么处置？”
　　众臣面面相觑，殿中一时鸦雀无声。
　　“既然证据确凿，犯人也供认不讳，臣认为，应当根据国法，施以凌迟，以正行典。”丞相陆玄上前，言辞颇为慷慨。
　　“臣附议。”
　　“臣附议。”
　　附议声不绝于耳，詹台翎紧闭双眼，再多的人附议有何用，只要他詹台翎不点头，天子这出戏，怕也是演不下去。
　　“太尉站了这么久，怎么不表态呢？”天子目光落在詹台翎身上，饶有兴趣地问。
　　“臣认为此案应当慎重……”
　　“听闻詹台夫人身怀六甲，不日便要生产了吧？”天子打断詹台翎，似乎是随意一问，却让他顿时一阵毛骨悚然：“回皇上，正是。”
　　“詹台家中公子两岁便识千字，三岁便背得《全唐诗》，若这次能得一女，大人便是儿女双全的好福气啊！”
　　“臣不敢，皇上子孙满堂，臣在皇上面前怎敢说‘福气’二字？”
　　“爱卿提到朕的儿女，倒是让朕想到一件美事，说出来与爱卿听听如何？”
　　“请皇上明示。”詹台翎恭敬道，心中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詹台家的公子玦衡朕是见过的，不仅玉雪可爱，更是天赋异禀，将来必是可造之材。”天子嘴角溢出一丝难得的笑意，眼睛却仍直直盯着詹台翎，气势凌人。
　　“臣惶恐，一切都要感谢皇恩浩荡！”詹台翎低下头，避开天子锐利的目光。
　　“大人何必谦虚，如若这次你喜得千金……”镜亦城话音一顿，起身，走到詹台翎面前，倾身在其耳边，“朕便许你女儿未来的后宫首位，如何？”
　　又一声惊雷响彻大地，詹台翎只觉得周围同僚目光齐齐扫过，夹杂着各种感情，一时竟来不及细想，本能屈膝跪下：“臣不敢作此想，请皇上收回成命。”
　　“爱卿说笑了，”镜亦城一把扶起詹台翎，“天子一诺，怎可收回！试问，除了爱卿你的女儿，天底下又有谁，配得上我珺月朝的国君？！朕已有清菡相伴在侧，若是再有你詹台家的儿媳，此生无憾矣！”
　　詹台翎意欲再言，却见门外一阵骚动，太监总管傅义坤匆匆步入，“奴才该死，扰了皇上与众大人议事，只是刚刚詹台大人府上来报，詹台夫人临盆在即，且似有难产之兆，还请大人速速回府……”
　　“皇上！”今夜注定不够寻常，詹台翎心中那一股不详之感仿佛顿时破土而出，让他有些窒息。
　　焦虑在天子眼中一闪而过，却转瞬不见，他依然气定神闲：“可是夜氏的案子，太尉还没有表态。”
　　詹台翎收紧双手，沉默片刻，终是开口：“臣惟圣名是从。”
　　镜亦城得到满意的答案，宽袖一挥：“让杜太医随太尉大人回府。”
　　詹台翎谢恩，走到殿门前才发现不知何时竟已下起雨来，虽然不大，却是阴沉细密，风一吹，便是再大的伞也挡不住。
　　殿中，天子吩咐道：“夜随尘里通叛国，欺君罔上，罪无可恕，施以凌迟，诛九族！”
　　透过“万岁英明”的高喊声，镜亦城望着詹台翎远去的身影，今日的他显得如此颓丧和无力，余孽已除，今日之后，朝堂上将唯天子一人独尊！
　　“丞相不舒服吗，怎么脸色如此差？”镜亦城状似随意地问道。
　　“臣……”陆玄犹豫着开口，却被镜亦城打断，“今年的雨，似乎来得特别早，”天子没来由感慨道，心中却说，“詹台翎，你最好祈祷——燕清韵能生出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