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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回来了 ...


  •   今年雨下的格外盛。

      福洛斯医院的海棠花正抽枝,细嫩的芽孢镶嵌在枝头,叶尖的水不断滴落。

      体检报告出来了,白血病晚期,真倒霉。
      刚拿到结果的时候,我是不信的,毕竟我才十七岁。辗转换了几家医院,纸上的三个字始终如一。

      细数,我大概还能活半年吧。

      我妈就是白血病走的,临死时身上插满管子,凌晨凉透了身体。

      最后那段时间,我陪着她在医院住一星期,母亲痛苦的样子,历历在目。死亡对于病人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宛如生命之舞。

      离寒假还有不到一月,医生说,如果不治疗,开学不久我就会死。

      人是一种充斥着内心矛盾的生物,时而萌生死亡的念头,但又常常畏惧最后的到来。

      今天一天没太阳,天上全是云,好冷,我多加了几件衣服,裹了厚厚一圈。

      腊月寒冬,体育生穿的很少,和他们站在一起我像另类。

      高三上学期已近尾声,节奏突然变快,晨跑看见几个同学拿书边跑边背,好卷。下意识心有些慌,冷风拂面,唉,我大概率与高考无缘了。

      体育课。

      自从生病,我几乎没上过体育课,更不参加体育项目,每次都是坐在阶梯上看他们娱乐,这大抵是本学期最后一节体育课了吧,我跟着他们站在了队伍里。

      方队很多人挤在一起,好像没那么冷了,队伍跑得很慢,不累。

      解散休息,刘明阳叫我去打球。我动了动身子,实在没了多余力气,我对他摇了摇头。

      之前体育课我俩经常一起打篮球,下午放学也是,两个人形成了奇怪的默契,对上眼直奔操场。

      他很快找到新球伴,嬉笑着拍球跑进场,连带一堆女生呼和,有我没我都一样。

      坐在阶梯上的人大多数都是抱着书学习的,也有垫着书写卷子的。我什么都没带,从兜里翻出手机,没有消息,实在无聊,干脆看哆啦A梦,也算打发时间。

      网传说,哆啦A梦的结局是所有一切不过大雄的梦,是一场无限轮回,真正的大雄早就死了。全是人们编造的虚假结局,目的就是为了让美好变质。

      动画里,哆啦A梦每次都会变戏法般替大雄解决难题,帮助大雄成长,大雄很懒,但哆啦A梦不讨厌他。

      药物有催眠作用,吃完头昏昏沉沉,我总是想睡觉,看了会手机,还是撑不下去了,幸好出门前穿的厚,衣服棉料很足,按灭屏幕,顺着姿势睡着了。

      梦里的世界五彩缤纷,却也可以说很黑,摸不清方向,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像是张蜘蛛网,密集又脆弱,轻轻一拨就断开了。我陷入了柔软的网里,白云做的,很轻。

      “醒醒啦,马上上课了。”

      好像有人叫我。

      声音很熟悉,想不起来是谁,我在做梦吧。

      额头突然被人轻轻敲了一下,我睁开眼,看见那只作妖的手 ,正环抱着我,搂的很紧。

      身后传来声音,热流吹在后脖颈,我被激地一紧,忍不住扭头看,那张熟悉的脸近在咫尺。

      不对。
      还是在梦里。

      记忆中的脸不在那么清晰,像是假的。

      他见我发愣,轻笑着戳我的脸,“快上课了。”

      我伸出手,掐了大腿一把,很疼。不信邪似的,又掐了把胳膊,比上次更用力,疼。

      不是梦。
      那他为什么在这里?

      看着他的手,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缩,真实,白皙。

      “糖糖?”他叫我。

      白日炽热地照着他的身子,轮廓裹着白光,亦真亦幻,腊月寒冬也可以很温暖。他的脸好清晰,这次似乎,没有置身在回忆地一片黑暗里。他说话了,不是梦境模糊不清地呓语,我说不出话来,又或者说,我不知道说什么。

      我身体僵了僵,试图回应他:“你……"

      有关他的记忆很清晰,深刻地印在我的血肉里,唯独那张脸很模糊,像一幅未完成的油画,我努力回忆,无法将他的面容完整地拼凑起来,如今却格外清晰。

      季淮颂,我的竹马,一个去世三年的人,现在,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拥着我,甚至感觉得到他身上温暖的气息。

      再次开口,我的嗓音很沙哑,僵硬。我努力调整呼吸,试图让声音变得柔和下来,只是无济于事,“你怎么,不是……”

      他看着我,没有回答问题,我调整姿势,从他身上移开,坐在他的对面,又怕他消失似的,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拉起我,“快走吧,要上课了。”

      “?”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依不挠道。

      他拉着我的手,操场人几乎走光了,我们的身子毫不掩饰地交握在一起,他说:“太想你了,刚刚复活的。"说着,握着我的力道又紧了两分,“来看看你。”

      “我没做梦?”

      “没有。”他耍坏似的掐了下我手心,很轻,“有感觉吗?”

      很真实,不像做梦。

      他回来了。

      *
      我似乎有一连串永远说不完的话,化成千万个疑问,总渴望从他口中得知东西。

      他的触感是真实的,皮肤白皙细腻,温热,阳关照在他身上,随之的是一道深沉的黑影。

      季淮颂比我大三岁,去世的时候是高三。现在也与我一起读高三。

      只不过这次,他是转校生。

      季淮颂一进教室,班级氛围瞬间变得热烈起来,同学们议论纷纷,小女生脸颊红晕,交谈地不亦乐乎,目光一直在他的脸上。

      他的视线自上而下扫过,聚焦在我身上。

      我们目光交汇,他微微一笑,“我叫季淮颂,四季的季,淮水的淮,歌颂的颂。"

      季淮颂。

      我“死而复生”的白月光。

      轻薄的笔杆在我指尖飞转,如同魔法师挥舞奇幻的法杖,变出眼前的一切。

      活了十七年,唯物主义观念崩塌了。

      马老师给他安排了座位,正在我旁边。

      同桌扭头对我说,“那个新生刚刚一直在看我们这边哎。"说完,她又拿口红补妆,俏皮地眨眼:“要给帅哥留好印象。“

      “……”

      季淮颂始终目光紧盯着我,无论是台上台下,从未间断。

      我们隔着过道,他看着我说话,没发出声音,从口型来看,他说,小洱长开了。

      季淮颂的容貌依旧如同三年前那样,毫无一丝改变,时间好像静止在那一瞬间。

      太玄乎了,我们现在一起读书,一起上课,甚至在同一间教室,只隔着一个过道。

      桌子上猝然飞来一张纸条,粉色色纸,我拿过来拆开,纸条上的字迹和主人一样秀气:“中午想吃什么。^_^”

      季淮颂倚着手撑着脸庞,微微转头,眼睛里也是纸条上的样子。

      我握起钢笔,在纸条上回他:"想吃甜的。”然后把纸条扔他桌上。

      他给我比了个ok。

      ————

      下雪了,薄薄白雪飘落在广袤的操场上,看不出草坪本色,树干和教学楼的轮廓被雪覆盖映衬得分外清晰。

      大地被冷冽的冬季轻吻着,宁静。季淮颂给我戴手套,又送我顶毛绒帽子,摸起来和雪一样软,尾部带围脖,头上还有对猫耳,粉白的。他把我当成小姑娘来打扮。

      这三年里,学校没什么变化,唯一变得就是加了游泳馆。我和他都呆了三年,一样熟悉这里的设施。

      校外多了餐馆,我很少去吃,味道都不怎么样。

      他握着我的手,我们走在巷子里,发出咯吱咯吱的踩雪声。老巷子翻新了,卸下灰浆,变成居民楼里的一道风景,不再是流浪猫狗栖息地。

      初中的时候,季淮颂放学比我晚,有时候我会去校门口等他,每次都经过这个巷子,再从这个巷子回家。

      季淮颂摸了摸我头顶帽子,胳膊搭在我肩上,“过得怎么样?”

      跟他妈做梦一样。

      把粗口咽下去,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说:“嗯。还挺好。”

      我都要死了,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骨关节隐隐作痛,更疼的是心脏,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像炸开了一样。

      没人知道我这么过的。

      我会在他墓碑前放花 ,会控制不住哭出声,会心向着死亡。

      可他一来,我什么都怕了。

      季淮颂好像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情绪,把我搂近了些,“长高了,之前到我胸口,现在到肩膀了。”

      很快,我到了季淮颂家,我抬头望着记忆里那栋宏伟建筑,心中涌起一股酸涩,自他死后我再也没来过这里。

      别墅绿化做的很好,春天屋外绿树环绕,花园里开满各种绚丽的花,其中有颗树是我们一起栽的,现在有小腿粗了。

      叔叔和阿姨不在家,虽然之前也少见他们。不知道他们看见季淮颂是什么反应。

      季淮颂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弹了下我额头,帮我摘掉帽子,平静地说:”他们不会感到意外。“

      我摘掉手套,不咸不淡地说:“我感觉你在开玩笑,骗了我三年。”

      一天消化不掉这个事实,我见过他的骨灰,参加了他的葬礼,可他现在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甚至回答着我困惑的问题。

      简直不可思议,我想去季淮颂墓碑前看看,大不了挖出骨灰做化验,要是不一致,他就死定了。要是一致——

      我不敢想。

      季淮颂在厨做饭,家里的午餐阿姨来了,她看见我并不意外,像三年前一样和我开玩笑:“你们真是比亲兄弟关系还好,少爷为了你在厨房练成一把手。”

      我十分僵硬地和她对话,内心又震了震,三年时间,仿佛是一场梦,如果不是和季淮颂同级,我会真以为他没死。

      好像只有我知道这件事。

      季淮颂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糖糖,过来。”

      我起身去厨房,季淮颂正在做可乐鸡翅,半瓶可乐下去香气四溢。他把剩下半瓶可乐给我:“只许喝一半。”

      哦。

      我点点头,接过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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