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式财神在西关》深海Sorceress

4、不想离开的理由

　　有谷裕和高个子男人的帮忙，顾晓怡很快就搬了过来。晚上，她简单地收拾好一切，洗好澡，穿着睡衣，顶着一头半干的长发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打开五年前做的求职简历，看着上面自己青涩的照片，有些感慨，有些好笑。唉，前路漫漫，又要重新找工作了。她还在考虑要不要留在这座城市……如果留下来，她明天就开始去找工作。如果不留下来，她过几天就回武汉，等过完年再在老家找。无论怎么看，后者都是更为轻松的选择。
　　回武汉吗？
　　复合吗？
　　干脆回去结婚算了……
　　这里物价、房租都不便宜，她有时候也受够了一个人强撑的生活，明明不宽裕，还要在家人面前假装生活无忧。
　　要不服软吧，认输吧……
　　她新建一个空白文档，赌气般地打下“离开广州的100个理由”几个大字，试图真的罗列出一百个理由说服自己。但十分钟过去，二十分钟过去，她愣是没能打出一个字。要承认自己的失败很难，真的很难，她也不甘心。一旦离开这里，就感觉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是错的一样。
　　她删掉原先的标题，换成“不能离开广州的100个理由”……随后，她把其中一个“0”删掉，继续删，最后把“1”也删掉……其实用不着那么多理由来说服，她和这座城市的缘分一开始就是奇妙的。

　　顾晓怡记得她成年后第一次来广州，是在高考失利、她和父亲大吵一架后。她心情不好，母亲建议她出去走走，于是她和同学结伴来到广州旅游。那是一个夏日炎炎的下午，她和同学坐226双层巴士去上下九。经过人民桥的时候，她看着炙热的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还有沙面岛周围的植被和历史建筑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宁静。阳光明亮的光线，炙热的温度，江面飘来的、特别的、江水的气息，让她有种鲜明的、活着的感觉，深深将她吸引，也安抚了她受伤的心灵。
　　后来，她争取到广州来读书，毕业之后留在广州工作。
　　夏天傍晚下班时遇上的暴雨天气，让她仿佛看到了一座海底城市，深夜加班回去路过人民桥时，那时候的星空，建筑的灯光，又仿佛囊括整个宇宙。晴天、阴天、雨天，春天、夏天、秋天、冬天，白天、黑夜，早上、中午、下午、晚上、深夜、凌晨……在这差不多十年的时间里，她几乎见过人民桥在这些时刻所有的景色。这座城市接收了她的孤独，接纳了她无处诉说的失意，也见证了她的独立，但现在，她也在这座城市受挫。
　　她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只要喜欢一个地方就会一直留在那个地方，也不会去想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就像226巴士的路线，她只会从恒宝广场总站坐到宝岗大道南，宝岗大道南站往后的站点从来没有去过。同理，在事业、爱情上她也是如此。因为喜欢，即便不挣钱，只要公司不倒闭她绝不辞工。因为喜欢，只要男朋友不分手她就绝不分手，即便她已经隐隐发觉彼此之间存在着无法调节的矛盾。有些时候，她也讨厌自己这样的性格，也知道要改变。但有时候……改变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所有矛盾汇集起来，展现在她面前，目前最明显的一个问题就是：到底离不离开广州。
　　离开，还是不离开……

　　不知不觉间，她就这样趴着睡着了。凌晨四点，她被客厅的动静吵醒。她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看到谷裕拿着一瓶喝过的矿泉水在关冰箱门。
　　“不好意思，吵醒你，我要去开档了。”谷裕说。
　　顾晓怡以为天亮了，也没多想，点点头，寒暄说：“我还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在附近菜市场有个摊位，我卖猪肉的。”
　　顾晓怡有点吃惊，“真看不出来，你看起来很年轻，不像卖猪肉的气质，我还以为你是收租的呢！”
　　“我也收租，卖猪肉只是我的一个兴趣。”
　　“……”做着最底层的工作，住着最低调奢华的精装修，银行卡却有着最令人羡慕的存款，这就是广东包租公“朴实无华”的实力吗？顾晓怡泪目了。
　　谷裕还在收拾东西，顾晓怡走去露台想看看天气，却发现天井上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难道下雨，被自动挡板挡上了？
　　她跟着谷裕一起坐电梯上一楼。谷裕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我吵到你睡不着了？”
　　顾晓怡笑着摆摆手，“不是，我睡眠质量一向不好，我上去透透气。”

　　出到来外面，她听到高个子男人的声音：“走啦？今天留一点猪杂和瘦肉，我很久没吃过你做的猪杂汤饭了。”只见他躺在树荫下晒月光，一张竹躺椅摇啊摇，只有手臂以下晒着月光，手臂以上被笼罩在树影之下。他稍稍抬头看向她，眼睛在一瞬间闪过非人的金黄色流光。
　　谷裕回了一声“好”就走了。
　　高个子男人还是躺着，他就那样看着她，不说话。
　　“你不睡吗？”她问。
　　“……睡醒了。”
　　“厉害……我看谷裕出门了，还以为天亮了。”她看看四周，树荫之下的阴影和外面的月色形成鲜明对比，更显夜色浓重。“现在几点了？”
　　高个子男人看了看月亮，说：“凌晨四点。”
　　“你不回去睡吗？”
　　“睡不着。”
　　“你不冷吗？”
　　“不冷……”
　　“蚊子不会咬你吗？”
　　“……不会。”
　　“厉害……那我回去睡了，拜拜。”

　　早上九点多钟的时候，顾晓怡又被吵醒了。客厅里多了一个鬼哭狼嚎的男人，“詹臣！詹臣！除了你没有人能帮得到我了！如果你不想我继续纠缠你，那就为我的人生指点迷津啊，让我发达啊，我发达了就不会再缠着你了！詹臣！救救孩子吧，贫穷让我感到窒息啊！啊……詹臣！詹臣！”他说的是粤语，顾晓怡半懂不懂。
　　“扑街！松手！快点给我松手！”高个子男人说的也是粤语，但听起来相当气急败坏。
　　然后是一阵什么落地的声音，摔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顾晓怡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耳朵竖得高高的，还以为他们打架了。客厅的闷响还在持续传来，顾晓怡不放心，打开门去查看，就看到高个子男人把一个稚嫩的小年轻按在地上，不让他说话，小年轻却不死心还想挣扎。一只小黑猫蹲在一旁的茶几上，看到顾晓怡，“喵”了一声。
　　“什么情况？”
　　“……没什么，他是邻居，住在对面慎德里287号。”高个子男人说。他一边放开那个小年轻，一边眼神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失礼，大姐，我叫花辉！”小伙子满嘴的闽南口音。
　　大姐？“……呵呵，感情真好，我去一下洗手间。”顾晓怡皮笑肉不笑地说。
　　等顾晓怡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花辉和小黑猫已经不见了，只有高个子男人坐在沙发上。顾晓怡刚想回房间，却忽然想起什么，问那个高个子男人：“你知道这里的WIFI密码是多少吗？”
　　高个子男人表情一滞，“呆呆”地说：“歪……快（粤）是什么，你说的是粤语还是国语？”
　　“……没什么，算了。”顾晓怡本想问问谷裕，但想到没有他的微信，要是专门打个电话去问WiFi密码又不太好意思，想想还是算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郁闷心想：在这个年代，一个年轻人竟然没有自己的手机，也不知道WiFi，怎么会这么诡异？还有个哥哥当监护人？她甚至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虽然总是沉默寡言，但说话是有条理、有逻辑的，也不像智力缺失啊……算了，萍水相逢，管他呢。

　　住负一层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信号不好。顾晓怡不知道WiFi，手机信号时有时无，没办法，只好上去空旷一点的地方借借信号。房子门前树下围了一圈石墩，她就坐在那里上网看看有什么招聘信息，看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她叹了一口气，松松肩膀，想了想，又去下载了一个抖音软件。注册时，她昵称想了好久，先是“一件小事”，再是“遇见小事”，再是“遇见”，最后是“怡见”，谐音自己名字的一个字。注册好后，她琢磨着拍个什么视频，刚点开摄像头就看到高个子男人入画了。
　　“你在做什么？”他问。
　　顾晓怡尴尬地关掉软件，说：“最近自媒体不是很流行嘛，就想着拍个短视频，做做副业什么的。”
　　“……不懂。”
　　顾晓怡和他不熟，不想和他攀谈，于是说：“我也不是很懂，我手机快没电了，我先进去充电。”她打开门，看到他还坐在那里，看着她也不说话。
　　“你不进屋吗？”
　　“我在这里等等谷裕。”
　　“好吧。”说完，她就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