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冻银河》陆简Jane

9、第九章

　　这满墙红艳艳的奖状，组成了一道压迫感极重的高墙，矗立在季一橙面前。

　　校学生会收人的条件比较严格，首先考虑的因素就是成绩好。

　　就季一橙这个宣传部里，五个成员都是班里的前几名，成绩这一块儿没得说，她的副部长就是17班来的，叫王涛，上次月考排年级第九，是个优秀的男孩儿。

　　王涛没注意到季一橙有什么不对，准备就要进自己班检查了，他轻松得很，刚准备大马金刀走进去，季一橙伸手把他拉住：“王涛你等一下。”

　　“怎么了部长？”王涛问。

　　季一橙手在抖，想到那天，她经过17班的时候陆骁是坐在靠窗一边的，本能地想避开他的位置。她小小声地和王涛打商量：“待会儿你走靠外面那边，我走靠里面那边，行吗？”

　　王涛点点头，他觉得可能就是部长想换换走位，也没问为什么，爽快答应：“好。”

　　王涛首先走进去：“打扰一下，学生会例行检查。”

　　17班讲台上并没有老师坐镇，下面的同学都在自习。看见自己班同学来了，还一副官腔官样，很多男同学开始嬉皮笑脸地撩王涛一把，还说他最喜欢的一句口头禅：“原神启动。”

　　王涛把这些人的手打回去，压低声音说：“别闹啊，执勤呢。”

　　季一橙见王涛进去了，稍微壮了点胆子，也开始往里走。

　　和季一橙想象的不一样，17班这个让全年级同学俯首称臣，让其他班学霸闻风丧胆的班级，并不是死气沉沉的压抑氛围，反而大家脸上多了一种灵气和朝气，季一橙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她只是第一眼扫过去，就觉得17班的同学们和自己这种人不一样。

　　只是她才走进去，就发觉很多在自习的同学都抬起头来看自己，整个教室刚才因为王涛而微微躁动，现在忽然沉寂了几分。

　　这种细微的安静在季一橙心里无限放大，她攥着执勤记录本，忐忑不安，走进去的时候险些左脚绊右脚跌倒。

　　抓校牌这个工作，需要一个个看同学们的领口，免不了和同学们眼神接触。

　　季一橙匆匆往里走，和很多同学都对视了一眼，有些男同学的眼里有几分说不清的笑意，好像学生会的来检查是个很新鲜的事，这让季一橙感到不太舒服。

　　她脑海中蹦出一个不负责任的想法：要不17班就“放放水”好了，不想一个个看那么仔细，她只想赶紧检查完然后走掉。可下一秒季一橙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这样怎么担得起学生干部的责任呢？

　　短短半分钟里，季一橙心中波澜四起，就在这时候，她竟然看到人群中的卢晨安在对她挤眉弄眼，一脸“看我看我”的表情。

　　季一橙差点忘了卢晨安在17班，他这么光明正大地骚扰女干部，成什么样子，也和王涛一样把他拍回去，一本正经：“扣子扣好。”

　　卢晨安“欸”了一声，笑嘻嘻地扣扣子，没个正形。

　　幸运的是，季一橙一路看过去，同学们的领口下都挂着校牌，可能是班长提前提醒过，情况比绝大多数班级都要好。

　　不幸的是。

　　下一刻，季一橙看见一个男生正低着头，他的领口上空荡荡的，没戴校牌。

　　完蛋，季一橙还没看到那个男生的脸的时候，心里本能闪出一个想法：17班这种尖子班，肯定少不了几个用特殊手段塞进去的刺头。

　　这种同学最难对付了，刚才她在好几个班那边都碰到这样的情况，这种同学一般坐在倒数两排，不服管教，愣是和她唱反调，死活不愿意带上校牌。季一橙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红着脸在旁边站着，非要那个同学戴上校牌她才能完成任务离开。

　　怎么17班也有这种人——

　　等等。

　　少年坐在最靠里的那排单人座，他的书桌比别人的稍微干净一些，放着一个高高的书立，左上角摆着个纯黑色的圆筒形笔袋，以及一瓶怡宝矿泉水。

　　看到怡宝的时候季一橙感觉不对，再走近两步，她就认出来了。

　　怎么会。

　　怎么会……是陆骁？！

　　他不是坐在窗边吗？！

　　短短一秒，季一橙脑海里掀起了一场不为人知的海啸。

　　陆骁没戴校牌，扣子也松松散散只系上了一颗，这不符合要求。周围同学都看着，季一橙不可能装没看到，更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无视陆骁这种行为。

　　季一橙抱着本子停在陆骁跟前，想等陆骁自己把校牌戴起来。

　　可陆骁正低着头在背单词，薄唇随着默念微微翕动，并没注意到身边站了个人。

　　陆骁坐的是单人座，旁边没有同桌，前后的同学想提醒他，也被高高的书立挡住了。

　　季一橙浑身像有蚂蚁在爬，她心想，陆骁不是刺头，所以没必要和他拖，勇敢地用指尖点了点陆骁的桌子：“同学，请戴好校牌。”

　　这绵绵的一声提醒，让周围的同学都看了过来。

　　陆骁原本在背书的微微翕动的嘴唇滞了滞。

　　就那一秒，季一橙的胆都在颤，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打断陆骁背单词了，陆骁一定会更反感她。

　　季一橙强忍下鼻尖的酸意，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工作是否真的那么重要，校牌这种小事，陆骁这种不拘小节的学霸怎么会在意呢？只有她这样一板一眼，不敢逾矩半点的，古板的女孩才会当成天大的事。

　　没想到这轻如羽毛的一句话，让陆骁终于发现有个人站在自己桌子旁边，他放下手掌大小的单词簿，扬起薄薄的眼皮看了看，和季一橙眼神相接。

　　季一橙的心漏掉半拍。

　　陆骁好像刚从单词海里脱离出来，有点游离，一开始甚至还没听懂季一橙说的什么，过了两秒才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白皙的指尖勾起校牌，很随意地往脖子上一套。

　　而且，并没把带子放进领子里，好像等季一橙一走马上就要摘下来似的。

　　季一橙说了一句“感谢同学配合我们工作”，赶紧加快脚步从17班后门跑了出去，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在那个年纪的小小少女心里，值勤才不是一件很平凡很普通的事，红艳艳的袖章也不仅仅只是一块布。

　　青春就是这样，仿佛任何平平无奇的东西，只要与年轻悸动的心挂钩，就算只是夏日的微末一角，也能在少男少女的瞳孔中渲染成一幅宏大绚丽的画卷。

　　她走之后，早读的下课铃恰如其分地响起来，17班开始骚动。

　　“这个宣传部部长蛮好看的。”有人客观地评价。

　　“脸蛋红红的，像苹果。”

　　“哎，早知道我也不戴校牌了，让苹果姑娘和我说说话。”

　　“就是哦，还是陆骁聪明啊。”有个男同学这么调笑他。

　　陆骁听见这句话，往说话人那边看了一眼：“胡说八道。”

　　男生们笑成一团，陆骁心里也没当回事，把校牌摘下来丢进了书包夹层里。他旋开矿泉水瓶盖，一边喝水，一边听着周遭的同学讨论刚才那个女孩。

　　喉结上下滚动间，莫名其妙地，陆骁开始回想刚刚那女孩是什么长相，几秒之后，握着矿泉水瓶身的手微微一紧。

　　红榜“进步之星”一栏下，羊羔似的女孩笑得明媚乖巧，唇边挂着两颗浅浅的梨涡，和下面那句抽象的座右铭形成了鲜明反差。

　　……季一橙？

　　陆骁思考了一下为什么自己刚刚没认出她。

　　那张红底一寸照片是高一入学统一拍的，而现在已经是高一下学期，过去了大半年，头发肯定长长了，刚才季一橙扎着很高很高的马尾，额前的发丝依然碎碎的，看上去很软，很有氧气感的样子，和照片里有点差距，所以他没有马上记起来。

　　方才少女就那样两只手攥着一个皮本子，脸红红地站在他面前，好像很为难。

　　陆骁看了看自己丢在书包里的校牌，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是在想。

　　他只是没戴校牌，就可以把一个女生逼成这样，脸红得要滴血。

　　下一次，陆骁觉得自己应该会记得戴校牌了。

　　还有，苹果姑娘么，刚才谁说的，还挺贴切。

　　在陆骁没注意到的地方，卢晨安正在紧张地打量这位爷的反应。

　　卢晨安一直不确定，那天陆骁到底看没看到笔记本上季一橙的名字，这会儿看看陆骁的表情没什么奇怪的地方，甚至还在转笔，应该是已经忘记了“混蛋”一事，心中悬了好几周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同时在心里悲拗地想：

　　橙啊，下次情绪别这么外露，有啥也不能写在摘抄本上啊！

　　——

　　季一橙值勤完，心跳半天没平息。

　　太近了，刚才她离陆骁真是太近了。

　　而且陆骁坐着，她站着，刚才从陆骁那个角度看上来，她的脸是不是很大，很丑？而且下巴上还长了个痘，虽然不大，也不怎么红，但是想到刚刚陆骁肯定看到了这颗痘痘，季一橙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下次值勤之前，她一定要备好祛痘的芦荟膏，绝对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季一橙开始疯狂地回味起值勤的画面。

　　刚刚她靠近陆骁的时候，嗅到他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味道。

　　季一橙很喜欢逛情感论坛，上面写着，只有对喜欢的人才能闻到ta身上特殊的香味，而季一橙回忆了一下，她刚刚经过那么多个班，经过那么多个同学，确实只闻到了陆骁一个人的香味，特别明显。

　　那个味道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洗衣液，清清冽冽，带点甜的幽香，是任何香水都无法复刻的那一份特别。

　　季一橙和陆骁同桌过两天，那两天她无时无刻都能闻到这个气味，没想到陆骁这么多年都还是这个味道，只不过小时候的他身上多了一种属于孩童的奶香，长大之后没了小孩的奶气，现在的味道更加冷一点，就很勾人，和她脑海里的味道对上了。

　　没多久，季一橙意识到自己竟然记得九年前陆骁身上的味道，顿感五雷轰顶。

　　不会吧。

　　她发现自己从来就没忘记过陆骁这个人。

　　九年来，一次也没有。

　　有个声音在她脑海里无情嘲笑：

　　季一橙，你真是没出息到难以想象。

　　竟然到现在，还喜欢陆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