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桉》澄三火

2、年少·初遇

　　那年九月，L市的开学季。

　　沈建平送沈桉到市二中校门口。

　　他们俩人来的比较晚，好多新生已经进校报到了。

　　“寄宿制学校正好能让你这丫头收收心。”

　　沈建平发自内心觉得住校这个安排让他省了不少心，可以全心投入到自家餐厅的运营了。

　　“那我先进学校啦。”

　　沈桉担心老沈那唠叨的毛病又犯起来。

　　于是赶紧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头也不回径直往学校里走。

　　“好好学习！”沈建平朝她逐渐远去高挑的背影又喊了句，“跟学校同学好好相处，有事情找班主任老师或者教导主任，听见了没？”

　　沈桉没回头，只留给他一个纤细又单薄的背影，抬手挥了挥就走远了。

　　就在沈建平转身准备回家时，却看到不远处的地方开过来一辆劳斯莱斯商务车。

　　在那些年，L市能开得起这种车的都是富人区那些做生意的大老板们。

　　车子在校门口外停下。

　　“二少爷，太太交代说如果学校的宿舍住不惯，就办通校，搬回家里住。”

　　“我知道了陈叔叔，谢谢你送我过来，回见。”

　　沈建平看到车上走下来的少年时，心中已然明了。

　　正是那晚来店里吃饭的那个少年，确实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可是令沈建平没想到的是，这少年竟然还认得他，并主动与他打了招呼。

　　“叔叔好，这么巧在这碰到你。”

　　“是啊，我送女儿来上学的，你分到哪个班呀？”

　　“高一8班 ”

　　“巧啊，我女儿也在8班，她叫沈桉，就是那天你来店里吃饭看到的那个小姑娘，以后你们就是同学了，多互相关照些。”

　　“我叫顾程林。”

　　“好孩子啊，还得麻烦你帮我盯一盯我家那丫头，这孩子皮得很，太不让人省心了。”

　　沈建平拍了拍面前少年那并不算宽厚的肩膀。

　　“我一看你就是爱读书的好学生，学业上多帮帮她，同学之间多互帮互助。”

　　“我会的”。

　　“行，不说了，先走了啊。”

　　“沈叔叔再见”。

　　于是沈桉和顾程林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同桌。

　　并不是因为学业的关系，而是根据男女身高安排的座位。

　　他们俩是班上最高的男同学和女同学，只能安排在最后排的位置，不然会影响其他同学看黑板。

　　当沈桉坐到顾程林身边那个空位之后，班上还短暂地起哄了一下。

　　原来重点班也是这种氛围，沈桉觉得很是幼稚又无趣。

　　“我叫顾程林。”

　　少年主动向她介绍自己。

　　“左顾右盼的顾，前程似锦的程，双木林。”

　　“要不你写一下给我，我这个人从不记事，到时候转头又给忘了”。

　　“写哪儿？”

　　沈桉随手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扔到他面前的课桌上。

　　“随便找一页写就行。”

　　那就写扉页吧。

　　少年修长的手指的指尖拂过封面，翻开书的扉页，用流畅漂亮的字体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把书递给她。

　　“这是什么字体？好看诶。”

　　“簪花小楷。”

　　“我还以为男生写的字都很丑呢，你倒是字如其人啊。”

　　“我只是从小就练字罢了。”

　　沈桉想起还没说自己的名字。

　　“我叫沈桉。”

　　“我知道。”

　　没想到这少年竟然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她有些错愕地看向他。

　　顾程林只是微笑着，“我今天在校门口碰到你爸了，他向我说起你了。”

　　沈桉一下子如遭雷击一般，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

　　以老沈那自来熟的性格以及啰里吧嗦的毛病，怕是又拉着人家说了好多有的没的。

　　她哦了一声，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假装镇定地开始整理书包。

　　直到面前的课桌上出现一本精致的古风笔记本。

　　是顾程林递过来的。

　　笔记本的封面是白底水墨画的竹子，像是手绘上去的。

　　“你也写一下吧，你的名字，我还不知道是哪个桉桉。”

　　“桉桉为霜的桉桉，很普通很好记的名字”。

　　沈桉说着还是翻开了本子，在那本笔记本的扉页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个“桉桉”字。

　　把本子递还给他。

　　“见笑了啊，我从小就不爱练字。”

　　顾程林低头看了看她写的字，轻声说了一句：“字不如其人。”

　　-

　　“醒一醒，桉桉，我们到派出所了。”

　　卫平压着嗓子轻声提醒。

　　沈桉觉得似乎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是很久远以前的一些声音片段，模糊地听不太真切。

　　“沈桉，为什么这样践踏我对你的感情，这四年在你眼里又是什么，真把我当条宠物了？高兴的时候哄着，不高兴了就一脚踢开……”

　　蓦地惊醒，她竟然会睡过去了。

　　意识和视线逐渐清明起来。

　　顾程林已经打开车门下了车，而那个怀孕的女人依旧坐在座位上，看来是打算直接在车里等他了。

　　“桉桉，需要我和你一起过去处理吗？”

　　卫平的语气关切中带着一丝担忧。

　　“不用，只能车主本人去处理，你去也帮不上什么，就在这等我吧，我处理好就过来。”

　　沈桉下了车才发现顾程林已经走远了些，她快步跟上去，但是又与他保持了一点距离。

　　在娱圈混，早晚都会再碰面，不如早死早超生。

　　沈桉这样视死如归地想着，又加快了些脚步。

　　最后，两人几乎是一前一后进的派出所大厅的门。

　　高速交警已经和所里的民警对接过了，所以他们俩刚进门，就有一位民警过来询问。

　　你们两位是CS高速H路段上发生的追尾事故的双方当事车主吗？”

　　“是的”。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沈桉比顾程林矮了大半个头，此时又压着棒球帽微低着头，根本不敢也看不到顾程林脸上任何表情。

　　“沈桉是你们俩哪位？”

　　没想到大型社死现场居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沈桉心里觉得有一种直接被凌迟处死的感觉。

　　垂死挣扎，毕竟全国叫沈桉的人也挺多的，顾程林不一定就会联想到自己。

　　她这样想着，于是压着嗓子用沙哑的声音继续伪装。

　　“我是。”

　　“那你是要负全责的，罚款和保时捷的车辆维修费都需要你这边支付，罚款是现场缴付，维修费你们可以后续自行协商。”

　　车险公司过来派出所这边需要两个小时，沈桉等不了。

　　她必须尽快赶回剧组，所以决定先付掉罚款。

　　至于自己车的维修和保时捷维修费的事可以让卫平替她处理。

　　“我接受处罚，罚款怎么交？”

　　“在这边窗口扫码，根据提示页面操作直接支付就可以。”

　　沈桉察觉到边上站着的顾程林一直没挪过地，心想应该还没有认出她，于是快步走到窗口处扫码付掉了罚款。

　　就在她转身低头径直往门口走去时，却突然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身上是沈桉曾经非常熟悉的一种清冽中带着些青柠薄荷味道的气息。

　　棒球帽的帽檐碰到那人的胸口处。

　　因为帽子没卡的很严实，所以直接掉落在了那人脚边的地面上。

　　沈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正准备去捡帽子。

　　顾程林却先她一步，捡起帽子递给她。

　　“沈女士，走路记得看路。”

　　声音冰冷，完全就是在对一个陌生人讲话的语气。

　　沈桉接过帽子，也不敢抬头看他，只低声说了句，“谢了。”

　　可她没想到顾程林却不依不饶地开始刁难起来。

　　“沈女士这是打算跑路了吗？”

　　沈桉戴好帽子，依旧低着头没答话。

　　“我现在也算是你的债主了，你还得对我负责吧，沈女士？”

　　沈桉依旧没有说话，却听见顾程林说：“就算认出你又怎样？大可不必这样躲我，我与沈女士早就形同陌路了，不是吗？”

　　受不了他这样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沈桉蓦地抬头直视他的双眼。

　　反唇相讥：“既然您已经认出我来了，那我是不是也该称呼您一声顾二少爷，还是，顾总？”

　　顾程林听见这话，又朝她走近了些。

　　“怎么？不喜欢沈女士这个称呼？”

　　他微俯下身低头在她耳边有些暧昧地。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合适，老同学，老朋友，还是，前女友？”

　　“随你。”

　　或许都已经是快当爹的人了，还是这么无聊幼稚。

　　沈桉冷冷地甩下简短的两个字。

　　不想再起争执，绕过他直接走出了派出所大厅。

　　等到顾程林慢悠悠地从派出所大厅门口走出来时，就看到沈桉正在不远处的路边打电话。

　　四年未见，还是那个老样子。

　　倔脾气，不肯服软。

　　真不知道像她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是怎么在娱乐圈混下去的。

　　难怪四年了，还是个不温不火的小明星。

　　向婉接到沈桉打来的电话时，正在星影娱乐公司忙着对接工作业务。

　　“桉桉姐？”

　　向婉一边拿起手机接听，一边浏览着电脑页面上一些合作方发过来的邮件资料。

　　“向婉，你现在有空吗？”

　　沈桉的语气里透出一丝疲惫与无奈。

　　“我现在在公司忙，在帮你对接后面的工作，又有好几个新项目找过来，正在筛选，杨姐也在过目。”

　　“行吧，那没事了，你先忙你的。”

　　沈桉轻叹了一声。

　　向婉虽然年纪轻轻，但人确实机灵，长的漂亮又聪明能干，温柔又善解人意，善于察言观色。

　　所以沈桉当年才会从众人之中选择了她当自己的助理。

　　向婉通过对话，似乎察觉到沈桉心情不佳，于是又多问了一句。

　　“你那边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四年的磨合，她们之间已然非常默契。

　　有时候，沈桉甚至不需要开口说话，向婉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见沈桉迟迟不回答，向婉又小心翼翼地问。

　　“还没回A市吗？剧组今晚有一场你的大夜戏要拍。”

　　“我在高速上发生了点事故，人没事，车子开不了了，你帮我向剧组解释一下，我今天估计赶不回去了。”

　　“好，那你快到A市了给我发条微信，我去接你。”

　　“嗯，先挂了。”

　　由于L市到A市距离太远，沈桉尝试用打车软件叫车，也没有司机接单。

　　她有些失落，不知所措地呆站在派出所门口的路边。

　　直到一辆保时捷越野车开到她身后。

　　卫平摇下车窗。

　　“桉桉，赶紧上车，重新上高速去A市了，正好与车主顺路，他同意搭我们一程。”

　　沈桉转过身，不情不愿地再次打开保时捷后座车门上了车。

　　一路无话，车内沉默尴尬的氛围，让沈桉甚至一度想直接跳车逃离。

　　车子行驶了三个多小时，才到距离A市还有一段路的服务区。

　　就在加完油的间隙，沈桉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把我们放在服务区就行，这边过去A市也不远了，我们自己想办法，多谢你，顾二少爷，维修费我会尽快补上。”

　　顾程林却好像没听见她的话，直接发动车子驶出了服务区。

　　“你这人！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我说话你听不见还是故意的！”

　　沈桉说话的语气有些冲。

　　卫平见状忙出来打圆场。

　　“桉桉，车主也是好心，跟人说话不能这么无礼。”

　　沈桉无奈，只好又重新靠回椅背，一副生无可恋脸。

　　又过去了半个小时，车子到达A市高速收费站，走ETC自动缴费通道以后就直接出站了。

　　沈桉看见高速出口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公司的车，应该是向婉到了。

　　“停车！”

　　沈桉说话的语气有些着急，带了些命令的意味。

　　这次，顾程林把车子停在了路边。

　　卫平又替沈桉补问了一句。

　　“这位车主朋友，互留个联系方式吧，维修费您这边确定好之后，我给你打过去。”

　　“不用了，毕竟老同学一场，是吧，沈桉？”

　　沈桉依旧冷着脸，沉默着没有答话。

　　车内气氛一度尴尬到了极点。

　　卫平只得又出来打圆场，他并不知道沈桉与顾程林的那段过往。

　　“原来您和桉桉是老同学，那真的太巧了，今天多谢您的帮助，那我们就先下车，回头你们俩再联系。”

　　两人下车后，保时捷迅速扬长而去。

　　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消失在了A市的苍茫夜色，灯火阑珊之中。

　　沈桉望着保时捷消失的方向略微有些晃神。

　　但愿不要再碰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