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踏雪》Scalpel

7、韩王城繁华依旧，露华池灵水奔流

　　洛城本就是极大的城，方圆二十余里生生不息，串联起四周的村落乡野的网，加之平原地貌的易于耕种，使这里富庶也使这里兵荒马乱。这种多方觊觎至少在韩国建国后，表面上压抑下去了。曾经生生不息的城，也因为韩国王室在此建都，把生气拢到城中央修了座王城，洛城百姓虽然生活过得或许不如以前，但得了王城脚下的一亩三分地自觉比别城的百姓高贵些。
　　洛城东南西北各有三道门，共十二道，从任一门进去都能感受到贫穷和疲惫，直走到王城，又陡然显出富丽堂皇来，这给王城四周的百姓筑起一种触手可及的梦：用金锄头种全天下的地。这个梦至少有一部分是自己的已有经验。
　　昨天在茶摊作如是想的崔大壮拉着粪车往护城河去，天还蒙蒙亮，拉粪这事很需早起，如若不然，方便好拉的被拉走了，自己要多花很多力气费很多时间，二来早到说不准能和倒屎尿的伙计攀谈了解一些城里的消息，或看看有钱人家娶的小妾、新长养好的闺女饱饱眼福。崔大壮出现在砖路上时，远远地可以看见护城河上的吊桥在灰漠的秋天晨曦里隐隐出现了，像一颗硕大的舌头期待它的下滑，而舌头下面竟早早便有了一辆红顶马车，车夫伸在外面的腿耷拉着，大约在打瞌睡，崔大壮便远远地撂下粪车，在后面等着。
　　红顶马车里只坐了一人，北省巡抚，严泽，一脸严峻，闭目坐着，坐大概是有技巧的，他屈膝坐在车厢里，并不弄乱他的红色蟒袍，官靴放在对面。车帘外的马夫黑灰交杂的衣服扎得严严实实，星夜奔袭下也不觉得寒冷，他们三更天便到了，便难得在这短暂闲暇里，迷瞪一会儿。严泽忽地睁开眼睛，天色已更亮了些，鸡叫了三遍，不等他开口，隔着门帘严泽能清楚听到马夫催促马匹的声音，马似乎刚醒，打了个响鼻，迈着懒散的步子往吊桥上凑，吊桥也懒懒地往下放。马步声响起，车轮吱悠悠地转动，城里的路比之山野路好得太多，颠簸也轻了许多，却反而让严泽觉得沉闷，他微微撩起窗帘，看了眼街上的景况。
　　城市还有一会儿才醒来，有三三两两的伙计模样的人两手拿着尿盆往街道设置的茅房去，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往回走，这样的稀疏人群里，偶尔夹杂一个穿淡蓝或淡绿色衣装的女眷，她步伐急促，倒了夜壶，便往回走，不敢往街上看。时间推移在此时的场景变化中显得极微妙，只一刻钟不到，街上就满是人了，洒扫、洗漱、倒夜壶、打水、生火……整个城市开始活泛起来，既活泛起来也显嘈杂，严泽不愿意看，他更喜欢清静，便放下窗帘，重又闭目养神，开始心里还有车轮转动的声音，转着转着便什么也没有了。
　　这街景严泽不喜欢看，但崔大壮爱看，双手握住粪车包浆的手把，东张西望地看着，渐渐的，正前面的红顶马车越走越远，他也把粪车拐进人群中。
　　“真是烦死了，粪都堆这么高了，也不知道谁还拉得下去。”一人在茅厕边正抱怨着，崔大壮拉着车过来了，那人转怒为喜，“快来，崔哥，这满得不像话了。”崔大壮一点头，从粪车上拎下一对木桶，一把铲子，走进茅厕就开始装，装满木桶，把扁担往两只木桶一插，担到粪车边，提起劲来，把桶里的污秽倒在粪车里。“城里人嫌粪脏，庄稼人却爱得紧。”崔大壮一面想着，一面把这里装完又往下个街走着。崔大壮在洛城边生活了四十余年，从来没有把洛城走遍，虽说洛城的确很大，但实在的原因是农人没有那么些时间在城里闲逛，更何况洛城实在很大。狭窄的街道两旁尽是平房，远远地可以看见街道与街道的交界处，聚集着各式新奇的杂耍、花样繁多的各类小摊，街边个挨个的聚着菜贩、肉贩，粮油店的铺门早早开了张，等着打油，买米面的队伍排到了街面上，各类小吃摊头蒸汽升腾，站在摊头的掌柜兼小二皱着眉头细细地看手里的家伙。
　　高而伟岸的门脸总是当铺、妓馆和酒楼，旁的营生总不愿把自己的门脸装得如此阔绰，门脸再阔也不及自己的荷包阔要紧，旁的买卖掌柜大约是这样想的。崔大壮攥着粪车走街串巷，也这样想着，尽管发现了这样的规律，但也就到这里了，等到了洛城数一数二的酒楼鸿宾楼，他堆起笑容走进门脸，粪车边恰恰错过一辆红顶马车。
　　掌柜正在柜里拨弄算盘珠子，验头天晚上账房的账有没有纰漏。
　　“掌柜的早啊。”崔大壮一面笑着，一面轻轻地搓着手。
　　“老崔啊？这么早？”掌柜并不抬头，只眼珠往上一挑，看了崔大壮半张脸，眼珠又重落在账本上。“有啥事吗？”
　　“那个，我想问一下，我儿来打打下手的事，您老考虑得怎样了？”崔大壮的紫黑脸微微胀出些红了，一个字一个字地，像黏牙的糯米团子从牙齿上粘连着滚出口的。
　　当红顶马车过王城的护城河时，严泽感到寂静与喧闹在自己的身上割裂开，他又睁开眼睛，撩起窗帘，高耸的城墙立在眼前，硕大的青岩方砖严丝合缝地堆叠，不容置疑地把里外隔成两个世界，严泽长久地看着这一年只能看到两次的城墙，直到马车进了城门。马车和车夫被引到车马处去，自己在城门边立着，周身静得似乎能听到细小尘埃在砖缝当中找到暂时居所的声音，紫黑色太监服包裹着的幽灵踏着细碎脚步走了过来，裙裾下甚至看不到他的脚。“严大人，随奴家到礼部去吧。”严泽一颔首，随他去了。
　　与此同时，崔大壮喜滋滋地从鸿宾楼出来，攥上粪车，满载而归。
　　严泽正在礼部演礼，数里外的韩帝浑身精赤泡在露华池中，周边繁杂的阵法用鸡血红砂写就，阵眼里坐着十二位相貌老幼不一的修士，辅助韩帝参悟从太上法旨中的仁王道。露华池中的水洁白如奶，微微蒸腾的灰白灵气飘在池上，水面上的韩帝只能瞧见胸部以上，双目紧闭，剑眉怒蹙，细密的汗布满米白色的脸，嘴鼻不时为法门中的繁难微微抽动着。
　　池水忽地透亮起来，法阵红得刺眼，修士们不敢怠慢，紧守阵眼，韩帝的眉眼蹙得更甚，周身的灵力大动尽数往体内塌陷，他的脑中闪过江河湖海，名山大川，过了不知多久，再睁眼，修士们皆筋疲力尽地瘫坐在阵眼上，喘着粗气。露华池已干透，韩帝一个人站在池底，像陌生的检查着自己的左手。
　　“我修行这仁王道已过半年，只略有小成，不知其他领下太上法旨的君主，修行得如何了。”韩帝言毕一招手，一件龙绣绸衣便套在身上，门豁地打开，一串串的太监涌进来，把修士们围住，搀扶着或抬着送到近处的谪仙阁修养，掌事太监走到韩帝跟前，“帝君，北省巡抚严泽已到礼部演礼。”“传到勤政殿来。”
　　勤政殿紧邻着大殿东边，瓦绿楼红，檐边雕着栩栩如生的游龙，细看下手中的龙珠、眼里的龙火仿佛发着幽幽的光，殿外的红柱两人合围，殿前的青绿条砖浑然天成，砌到跟前。严泽略提起裾边，微低着头被掌事太监领到门口，他略在门口站了一阵，太监推开些门，“严大人进来吧。”他把胸含得更深了，太监把他让进殿内。
　　殿内东西两面墙塞满了书和折子，被高悬在房梁的灯台照得幽黄，韩帝坐在北面的长桌上翻着折子，注意力却到南面打开的门上来。严泽一进门哪里也不敢看，只注意自己脚下湿滑的黑色石板，快速地两步往前便跪下了。
　　韩帝不去看他，仍盯着自己的折子看，严泽一时不敢动，就兀自跪着。
　　或许是看得疲了，韩帝一面抬起头，一面活动着右手手腕，“严卿，也不必太自责，北岭的事情我已知晓。”严泽闻言只把头陷得更深，“罪臣该死，北岭百姓悉数付于狼妖，狼妖此时更是集结，意图南来。”严泽言闭，把额头久久地磕在冰凉的地板上。
　　“呵。”韩帝轻笑一声，“那么卿以为如何？”
　　“罪臣以为，应将北省境内的上仙尽数派往北岭一线，以驱狼妖。”严泽的头在地上猛磕了两下。
　　“下策。”韩帝站起身来，活动腰肢。“再想想呢？”
　　严泽陷入一种冰凉的恐慌中，不知道答什么，嘴皮兀自颤着，头微微地左右抖动，半天憋出一句：“臣愚钝。”
　　韩帝长出一口气，他一招手，严泽的双膝便轻飘飘被抬起，眼光也随之看见了韩帝的招手，向韩帝走去。
　　“七国割裂的时间有多久了？”韩帝背过身去问。
　　“据史书记载，恐有二百年了。”严泽微微低头答到。
　　“二百年的分裂，为什么到现在太上法旨才赐下仙法？”
　　“是为了？”严泽略有惊疑地略抬起头，看到一身黑龙袍的瘦长身影在自己身前。
　　“是为了天下一统！”韩帝再招手，勤政殿背后的暗门响动，主仆二人走过漫长的地道，回到了露华池。严泽为豁然开朗的景象感到吃惊，“帝君，这是？”偌大的池眼在正当中，无数的洞密匝匝地安在池壁上，还不等韩帝开口，那些洞里通向的远处发出宏大高亢的尖啸，威压越来越近，真人还未露相，一阵强大的气浪瞬间将露华池的空间全部裹挟，整个殿内承着无比强大的威压，吹得二人衣袂翻飞。严泽蹲下来蜷起身子，把头埋进两手搭成的臂弯里，韩帝仍站着不动，把眼眯成一条缝，静静地看着。威压小了些许，洞中涌出的乳白的池水宛如一条条白龙在池中旋舞，池水愈积愈多，水的奔涌之力渐渐轻下去，空中蒸腾的灵气渐渐显现，悬空中可以看见细微的水珠，是灵气凝化的结果。
　　韩帝一拍严泽的肩膀，一股暖意自严泽的丹田流出，迅速遍走四肢百骸，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你说，调动北省全部上仙去抵御狼妖。”韩帝说完停顿了一下，“狼妖和我们可不是完全对立的，对抗狼妖也不是我们一国的事，他们只是想要人，又不管是哪国的人，给他们一点腥气引到燕国去就好了。何必耗费我们的人力？”严泽站在韩帝身后，呼吸都不敢幅度过大。
　　“一来境内的上仙还要辅佐仁王道的修行，二来我也想看看燕王在太上法旨中领悟到了什么。”韩帝忽然扭头过来，“这里四下无人，我不妨明白讲几句家里的话，如果不是莹儿，这身蟒袍早就给你扒了，身边的官做不好，放出去也做不好。着实让我头痛啊。”严泽的汗如雨后春笋，脸上细密的汗珠汇聚累在眉间鼻头，前胸后背也漫开，一点点打湿了。这时原本安静下来的池水涌动起来，池面上浮起一个人形，严泽发觉了动静，乜斜着眼快速一瞟，浮起来的身体很陌生，脸很熟悉，是南省巡抚阎真。严泽不由一惊，随即深深地低下头去，肩膀头却过来一只如玉左手。
　　“或者，你渴望当仙人吗？”韩帝笑着问。

　　sry，太久没有更新，不会断更的，希望大家多看一会儿。。。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