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光》沙棠未果

29、后来

　　后来的后来，两人都以为对方奔向了各自光明坦荡的前途。
　　李薇以为林昇今后一定会事业爱情双丰收，从此在公司顺风顺水，升职加薪，林昇认为计划好离职的李薇早已有了新的目标，加上她突出的能力和踏实肯干的态度，一定可以风生水起。
　　其实，两个人都以为错了，他们陷在了为对方好的囹圄里，自己也无法挣脱束缚。
　　分别之后，一个人因为工作上不那么好的回忆被困在了过去，疗伤这件事，进行了好久；另一个人，因为无缘无故被疏远，以为被嫌弃，拒绝再谈论关于她的任何事，甚至带着点恨。
　　如果林昇知道了发生在李薇身上的一切，会不会立马冲上前去，表白也好，安慰也罢。只要情感再浓烈那么一点，他们或许就会在一起，至少会尝试，而不是就这样别别扭扭地狼狈收场。
　　可惜啊，人世间的事，哪有什么如果？

　　离别往往埋下了重逢的伏笔，我们不可能回到过去弥补遗憾，但我们有充满奇迹的神秘绮丽的未来。
　　按照自己的脚步踏实地向前走吧，说不定，奇迹就会发生在某个极其平常的夏日。

　　六年后，某东部沿海城市。
　　李薇在公司楼下的停车场停好车，稍稍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发型和衣着，掂着包包走进了电梯。
　　这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初创公司，李薇和几个朋友合伙开起来的，从前两年的坎坷艰难，到现在算是逐渐走上了正轨。
　　李薇一身职业装，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公司大门。
　　她本身是不爱打扮的，但是因为在这个位置，难免要见见客户，面对员工，也就稍微注意起了自己的穿着，不再打扮得过于学生气。
　　但是下班后的她，还是喜欢上身宽松T恤或卫衣加上宽松裤子的打扮。

　　一路问好过来，李薇推开办公室大门，合伙人刘轩正坐在里面等着她。
　　和刘轩的相识纯属偶然，前几年，李薇离职后实在提不起什么精神再去工作，休息了一段时间，把积蓄花了一大半。
　　当时随便找了个兼职，想着能用笔头换点自己的生活费，她就是在那里遇到了当时还是实习生的刘轩。
　　说起来，也是他到处拉人，这个公司才创立起来的。
　　“你在我办公室干吗？”李薇看见这个不速之客皱了皱眉，他每次出现，准没什么好事。
　　将包包挂在桌边的衣架上，李薇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面对着刘轩：“说吧，又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刘轩嬉皮笑脸地说道，“我还不能过来找你聊个天啊。”
　　“你可拉倒吧，有事就说，没事就赶紧出去忙你的去。”李薇看着他不正经的样子，没工夫跟他开什么玩笑，伸手打开了桌上的电脑和工作日志。
　　“行了，不跟你闹了，”刘轩算是看出来了，他再废话几句，李薇就真的要把他轰出去了，赶紧切入正题，“下午跟我一起去见个投资人。”
　　“啊？”李薇抬起了头，疑惑地看着他，“拉我过去干吗？我可是最讨厌应酬的了。”
　　“不是让你去应酬，我们就是去人家那儿做个提案，拉个投资而已。”刘轩解释道。
　　李薇更困惑了，连忙摆摆手：“我可没你会说话，你自己去就行了。觉得不够有气势的话，再拉上几个你手底下的员工不就结了。”
　　“是这样的，”刘轩犹豫着，“客户点名要你去。”
　　“我？”李薇有些惊讶，“为什么指名让我去啊？”
　　“上次我见过他们一次了，介绍团队成员的时候可能把你吹得有点过了。”刘轩有些心虚地说。
　　“你，”李薇无奈地摸了把自己的额头，“你还真是厉害。”
　　“所以他们想亲自见你一面，但是上次他们的人来公司考察的时候你刚好没在，”刘轩恢复了底气，“你要是这次展示得无懈可击，我敢保证，这笔投资马上就能拿下。”
　　“你跟技术那边聊过了吗？他们派人去应该更好吧，重要的是产品又不是我。”李薇仍在推辞，确实不想掺和这件事。
　　“当然都确认好了，他们那边该聊都聊过了，就差这临门一脚了，”刘轩神秘兮兮地靠近李薇，“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见你，我感觉他们上次对项目还挺满意的。”
　　李薇正色道：“这投资人靠谱吧，你越说越吓人了。”
　　“这家投资公司可比咱们这座小庙不知道大多少倍了，你就别瞎想了。再说了，我还有其他几个员工跟你一起去的，怎么可能会出事啊。”刘轩说着话，他手边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那就先这样啊，我一会儿把汇报用的材料发你，你提前准备一下，我下午过来找你。”刘轩说完便接起了电话。
　　李薇朝他点了点头，目送刘轩讲着电话匆匆离去的背影。

　　下午，李薇一行人按时赴约，见到对方投资人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昇跟在几个衣着笔挺的人身后，走进了会议室的大门。
　　他的样子没怎么变，只是身形比记忆中厚实了些，衣着打扮和气质都成熟了不少。
　　李薇和他对上了眼神，正慌乱地不知该如何反应，是该坦坦荡荡地上前打个招呼，还是像以前一样刻意保持距离，林昇却像看见了陌生人一样，情绪没有丝毫的变化。
　　果然，一直以来想多的都只是李薇自己。
　　作为最后一个进屋的人，林昇转身关上了门。
　　会议室里，李薇和刘轩站在一起，微笑着欢迎对方一行人，邀请对方落座。
　　整个流程进行得很顺利，李薇这边派上去汇报的小伙表达能力一流，颇具感染力，刘轩在他讲完之后又提了几句，看他的表情，这笔投资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您看您这边还有什么要问的问题吗？”刘轩说完准备好的内容，照例向对方提问，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指了指李薇，“对了，这是我们公司主要负责宣传策划的合伙人，李薇。您有什么想要问的都可以随意向我们提问。”
　　李薇闻言礼貌地笑了一下。
　　对方几人小声地交流着，林昇当然也在其中。
　　李薇一时有些弄不清楚，不知道林昇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刚刚汇报全程都没有人提起李薇，她坐在旁边就像个吉祥物，一点也不是刘轩上午跟她描述的那样。

　　李薇正在思索的片刻，对方几人一下子都站了起来，走近两人的方向。
　　“我们没什么要问的了，下面的流程会有专人跟你们对接。”
　　“好的好的。”刘轩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我们一会儿还有个会，就不跟你们多聊了，先走了。”
　　“好的，您慢走。”刘轩和李薇将几人送到门口。
　　林昇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跟着其他人离开了，似乎没有想和李薇叙旧的想法。
　　李薇回忆着，自己从那天起就没有再和林昇联系过一次，就算他发消息也没有理过他，这事儿做的确实过于绝了，不理自己也很正常。
　　所有人都离开会议室后，刘轩回头收拾着东西，也打算马上离开。
　　“你非让我来干什么？他们一点也没有想见我的意思啊，让我在这儿当了一下午的吉祥物，”李薇靠近刘轩，和他一起整理着桌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骗我过来有什么目的？”
　　刘轩把笔记本电脑收回包里，递给身后的员工，示意他们先去楼下等：“天地良心，我上次过来，他们真是这么跟我说的。”
　　“不是你设计的？”李薇又靠近了他一点。
　　“真不是，”刘轩有时候还真是有点怕她，平时跟人相处性子很柔，但狠起来也是真狠，看着她解释道，“我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啊？对吧？”
　　“我没打扰你们吧。”林昇不知何时站在了没合上门的会议室门口。

　　刘轩听见声音，反应很快，朝林昇的方向走去：“没有没有，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你今天下午忙吗？有没有时间去楼下喝杯咖啡？”林昇没理站在自己面前的刘轩，眼睛死死地盯着李薇的方向。
　　李薇没想到林昇会突然折返，一时没有接话。
　　刘轩见林昇突然单独约她吃饭，怕是别有用心，急忙插着话：“她比较忙，一会儿恐怕没空，您有什么问题问我就行。”
　　“是吗，老朋友，你连这么点时间都没有吗？”林昇笑着对李薇说。
　　刘轩想了想，似乎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个事儿了。
　　李薇还是应了下来，让林昇先下去等她。
　　“你前任啊？”刘轩附在李薇耳边轻声问道。
　　“当然不是，你想什么呢？”
　　“你骗不了我，你俩肯定有什么？”
　　李薇无奈，觉得这话可真是耳熟。
　　“他要是拿投资的事威胁你，你可千万别理他。投资到处都是，咱们不少他这一个。”刘轩犹豫了下，还是坚定地说了出来。
　　李薇看着他笑了笑：“放心吧，没那么严重，他没你想得那么坏。”

　　商业中心附近总是少不了丰富多样的餐饮、健身连锁店，下了班的白领们大多选择其一，缓解一天身心的疲惫。
　　还没到下班的时间，咖啡厅里人并不多，零零散散只有几人对着电脑学习或工作。
　　林昇和李薇面对面坐着，一人面前摆着一杯饮料，林昇还点了一块小蛋糕。
　　两个人从开始的尴尬逐渐放开了些，简单聊了聊彼此的近况，林昇没想到李薇竟然会有一天和别人合伙开公司当老板，李薇也没想到林昇转行进了金融业。
　　聊着聊着，难免会聊到以前，只是，李薇没想到，林昇会问得这么直接。
　　林昇突然认真地看向李薇：“你当时喜欢过我吧？”
　　李薇轻轻捏了下手里的小勺子，没有急着回答，端起杯子抿了口奶香浓郁的拿铁。
　　“我很清楚地意识到了，我当时是喜欢你的。”林昇继续说道。
　　味道有点像焦糖，李薇细细地品了口潜藏其中的咖啡原液味道，却已找不见什么明确踪迹，只剩一点点余味。
　　鲜奶和方糖的味道有些过于重了。
　　她放下杯子，笑着对林昇说：“你很好，我承认，你身上有很多很多我喜欢的特质。”
　　“你从没想过告诉我吗？没想过争取一下吗？”林昇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是不是显得有点太普信了？”
　　李薇没在意他话语里的冒犯：“我不是什么只会扑火的飞蛾，我想要的是一个能够一起变得更好的我们，而不是把自己变成一个情绪被人牵着走、傻傻跟在某人身后的木偶。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不喜欢当时在你身边过于拘束的我自己。”
　　李薇笑了笑，继续说道：“再说了，我当时离职可不全是因为你，当时我确实是待不下去了。我有我的理想，有自己想追求的事业，也许我做出的选择很多人都不理解，但是既然决定了，那便是我必然要走的路，再苦再难，谁都代替不了我。”
　　“你还是老样子。”
　　“也许吧。”
　　林昇转头望向窗外，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你知道我第一次对你留下深刻印象是什么时候吗？”
　　他的突然提问把李薇问懵了：“什么时候？”
　　“第二次考核，分组按主题撰写策划方案。你当时上去汇报，标题是，时空折叠。”林昇一字一句地敲击着李薇的心脏。
　　“你还记得啊？”李薇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让自己保持清醒，“我都不怎么记得了。”
　　“你说，如果给你这么一个机会，你愿意回去吗？”林昇仍是望着窗外。
　　“不会，”李薇回答地很快，不带一丝犹豫，“我当时的选择好像也是这样，就像你说的，我没怎么变。”
　　林昇有些讶异，他没想到李薇会回答地这么干脆。
　　“你知道平行宇宙的概念吧。”林昇闲聊般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知道。”李薇没搞清楚林昇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你觉得，在另一个平行宇宙，我们会不会处理得不这么别扭。一个时空的我们，坦坦荡荡地成为了好朋友；另一个时空的我们，坦坦荡荡地彼此相爱。”林昇用小勺子搅拌着陶瓷杯里的液体，一圈一圈又一圈。
　　“你变得有点不一样了。”李薇没想到，林昇竟然会想到这么层假设。
　　她看着对面正端起杯子品尝咖啡的林昇，认真地回答：“也许吧，当然有可能。”
　　林昇放下杯子，向后靠在椅背上，直视着李薇：“如果我现在说，我要追你呢？”

　　“别开玩笑了，”李薇听见这话，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你女朋友呢？上一任不会是前几个月刚分手的吧。”
　　“我没有女朋友，暂时，”林昇嘴角微微勾起，调笑道，“我很久很久没谈恋爱了，大概有，六年。”
　　两个人分别的时间刚好也是六年。
　　李薇笑了笑：“我不信。”
　　“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看你了，”林昇耸了耸肩，“所以，如果我现在跟你表白，你会接受吗？”
　　李薇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一条消息蹦了出来。
　　她瞥了一眼，连忙按下了锁屏键：“友情和爱情都有占有欲。当时你听到我要离开，觉得原先可以控制的人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从而产生了不安。那不是爱，只是占有欲在作祟。你其实没有喜欢过我。”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呢？”林昇反驳道。
　　“如果你对我真的是爱情，我们当时共事了两年，你应该还记得吧，我们聊过很多关于你女朋友的话题。”
　　“……”
　　“你真的只是把我当朋友，我知道的，你应该也知道，就别骗自己了。”
　　李薇的手机仍然在一条条往外蹦消息，她把手机调为静音，收进了口袋。
　　“这么说吧，就算我们对对方的感觉都是爱情，这也已经过去了，错过的东西是无法挽回的。”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结，一部分靠荷尔蒙，受一些最本能的感觉影响，这一部分让我们相遇；另一部分则是一起经历的事，相遇时彼此的状态，对彼此的了解。而往往是后者，决定了我们能携手走多远。
　　“我们之间一起经历了很多，我不否认，对你产生了一些情愫，但我们已经没有了继续一起经历的现实条件，这种感情也不可能说续上就续上。”

　　林昇静静地听着她讲话，一杯咖啡见了底，他沉默良久才又开口：“你不是没变，你变化其实挺大的。”
　　“你知道吗？我其实没变，你也没变。就像你说的，如果真的存在平行宇宙，我们的结局还是会一样的，因为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在一些事情上微小的选择，并不会完全改变自我本身，那个时候新的问题会出现，我们同样会走向相似的结局。”
　　李薇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拿起来看清来电显示后，一把挂断了电话。
　　“有急事你就去忙吧，咱们可以下次再聊。”林昇说。
　　“私事而已，一会儿我去回个电话就行。”李薇尴尬地笑了笑。
　　来电是家里人，李薇刚刚就看到了母亲一条条的消息，催促她回家过年。
　　李薇离职那年，离开家后就再也没回去过，她自己当时有太多问题没处理好，不想再回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后来李薇事业有了些起色，和家里重新联系上，但是除了每月按时给家里打钱，回去的次数很少，特别是过年，她再也没在过年期间和家人“团圆”过。

　　“你怎么能确定？”林昇的话让李薇回过了神。
　　“什么？”
　　“你怎么能确定，我们会不可避免地重蹈覆辙？”
　　“我当然无法确定，”李薇想了想，“但至少从既定事实来看，我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可能吧。”林昇低了低头，浅浅地笑了下。
　　“不聊这个了，我离职之后，大家发展的还好吗？”李薇有些生硬地转移着话题。
　　林昇想了想，说道：“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你走之后不久我也辞了。但是说起来，你离职后还真有件大事，公司把实习生转正考核体系给优化了，不用像我们当年一样提心吊胆地受三茬罪了。”
　　“是吗，那还挺好的。”李薇转头望向窗外。

　　不知不觉间，夜幕悄然降临，李薇想起了许许多多她以为早已忘却的人和事，原来，那些或好或坏的体验，都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无法磨灭的存在。
　　李薇和林昇站在暮色下告别，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静立着两个长长的身影。
　　“再见，不过，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李薇说。
　　“一定会再见的，至少在这轮流程走完之前，”林昇笑了笑，“你忘了吗？我负责后面所有的对接工作，后面可能会经常去你们公司。”
　　李薇只是笑着，没有接话。
　　“不早了，要我送你回去吗？”林昇低头看了眼时间，“还是我帮你叫个车。”
　　“不用了，我自己回。”李薇推辞道。
　　“那行吧，”林昇在李薇面前伸出手，做出了握手的邀请，“再见。”
　　李薇看着眼前的情景，自己捏着背包的手指微微汗湿，指节变得有些发白。
　　她抬头看向林昇，忽然后退一步，调皮地笑了下，在林昇伸出的手前方比了个剪刀：“我赢了，拜拜。”
　　说完便转身而去，跟往常一样，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