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碧海蝴蝶六 ...

  •   陈年回来后做了顿团圆饭,食材还是陈惜从外面带来的。她对这些没兴趣,反而对陈年带回来的书很喜欢。

      陈惜就坐在一边,踢着腿讲她在学校发生的事,等陈年遇上不认识的字就教给她。

      她小姨很聪明,学一遍就有了印象,那么晦涩的法律条文,她每次都只看一眼就记住了。明明写字都困难,却对这些丝毫不厌烦。

      换作她,头都大了。

      等到深夜陈惜睡了,陈年还打着灯写东西,手不停地颤抖,还要拿左手压着才能控制那根笔。她的手很粗糙,遍布裂痕和伤口,看着触目惊心,直到她写完折好才去休息。

      那一张床,堪堪躺了两个人。

      陈时赶紧飞入了陈年的记忆,少秋看了很久才知道陈年并没有表面那么平静,她很愤怒,一直都很愤怒。

      陈时十六岁就许了亲,陈年当时带着在外面编好的花冠,想要送给她姐姐,就见屋里坐着几个陌生人。

      一个陌生的媒婆,她在很多女孩儿家里都见到过。

      媒婆喜欢在几个村子里转,对着男人家里和颜悦色,到了女孩家里就是一堆冷言冷语,说些让人不舒服的话。

      “这女孩儿都那么大了,不赶紧嫁出去照顾公婆,还要她干嘛?”她又对她姐姐说。

      简直神经病。

      陈年最爱骂人,她学了很多骂人的脏话,从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嘴里。

      她走过去,瞅着媒婆道:“姐,你不要嫁人,老巫婆发癫呢!”

      陈时笑着拉起陈年的手,接过了她手里的花冠,道:“不许骂人。”

      陈年撇撇嘴,不情不愿。

      他们又在商量,没人听她的话,她才……七岁而已。

      她掰着手指数来数去。

      陈时结婚结得太快,陈年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句话都没插上,她甚至还在外面追蝴蝶,陈时就已经有孩子了。

      陈时没有回来过。

      陈年一直在家里等着她,有好几次都跟着陈时去了她的婆家。

      陈时有孩子了却还在田间地头忙碌,回来还要给一家人做饭。

      陈年几次去帮忙,都被她拦下来了。

      陈时说:“爸妈答应我让你上学了,你高不高兴。”

      陈年愣了愣。

      她不高兴。

      陈年不懂这种酸涩的感觉,却已经流了眼泪,等陈时收拾好一切,就牵着陈年回家。

      那条小路被陈年来来回回踩了无数次,草也不愿意往那边长了。

      她等了一年,陈时的肚子越来越大,营养却跟不上,陈年从家里偷来的鸡蛋都吃进了陈时丈夫嘴里。

      他或许是该死的。

      陈时好不容易快生了,算命的斩钉截铁地说:“这个一定是个女娃儿!”

      更没人照顾陈时了。

      陈年到了去上学的年纪,每天放学就背着小书包去照顾陈时。

      陈时是明白的,她得多走走,心情才会好,心情好,孩子才能健康。

      陈年喜欢趴在陈时的肚子上,一遍一遍问着她,“姐姐,她该叫我什么啊?”

      “好像是……小姨吧。”陈时回答。

      她生产那天陈年没赶上,她和学校里的女孩子组织起来把一个骂人的小男孩儿揍了一顿,老师罚她们留堂抄书。

      等她回来的时候,陈时已经生了。

      她婆家和丈夫不见人影,也没有接生的,流了一床的血,去了大半条命把那孩子生了出来,还是自己剪断了脐带。

      她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陈年还从没见过那么多的血,她怯生生地把那孩子抱了起来,擦干净放在陈时旁边,小声喊道:“姐姐,你睡了吗?”

      陈时拼命睁开眼睛,笑了笑,摇摇头。

      没有。

      陈年看着这个孩子,就像当初的陈时看着她一样,说着:“她真可爱。”

      陈时流着眼泪没开口,陈时丈夫一家吵了起来。

      说生了个女孩儿当赔钱货,浪费他们钱了,还把陈年赶走了,不让她再来,甚至拿着树条打伤了陈年。

      陈年害怕,只能偷偷地去,却看到了陈时的丈夫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

      很快两边的村子就起了流言,有看笑话的,有鼓励这种行为的。陈时越来越瘦了,脸色很难看,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她奶奶还要多嘴挖苦她。

      陈时最终下定决心要离婚,便呆在了娘家。

      可那时候哪有离婚的,她奶奶也是个心狠的,找了个外人将那孩子带出去要丢河里。

      陈年知道后小心跟在后面,又将孩子抱了回来,藏在家附近的草堆里,每天带些稀米汤给她喝,几次不及时把孩子都给饿晕了。

      她还没来得及跟陈时说,陈时一直在跟她丈夫掰扯,陈年见不到她,后来婚没离成,陈时丈夫跑了,两边的老人都吵着让陈时照顾。

      陈时越来越难受,像那朵小蓝花,她在枯萎。

      新的一年马上到了,她们的父母回来过年,置办年货,洒扫,贴红纸。

      那一天黄昏,陈年跟着陈时出去捡柴火。

      陈年半路跑走了,陈时背了满满一箩筐东西,回头就找不到陈年了,她很着急,找了很久也不见人,就赶紧回去了。

      陈年的箩筐已经扔回来了,空空的,她急着去把小侄女抱回来。她是想给姐姐一个惊喜的,她把小侄女养活了,她兴冲冲地回来,见到了姐姐的尸体。

      爸妈解释说,他们以为陈时没干活,这么大个人竟然背了个空筐回来。

      爸爸在外面听了风言风语,受了嘲笑,又喝了点酒,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陈时一巴掌。

      姐姐没解释,她怕陈年回来会挨打,就抗下了。

      然后她爸爸似乎是吼了一句:“你怎么什么都干不好,这么没用!”

      又是几巴掌,很重,陈时摔倒在了地上。

      陈时垂着头没说话,默默出去了,她妈妈在一旁劝她爸爸消消气,很久之后,他们才发现陈时不见了,她跳井了。

      她甚至一步都走不动了,要是以前,她可能会想,不能把水井弄脏了。

      可她竟然毫不犹豫。

      陈年抱着那个小小的婴孩,凑近了她姐姐,慢慢低下了身子。

      她的耳朵在发鸣,脑子不清不楚,眼前划过几个高大的身体,视线落在她姐姐瘦弱的躯壳上。

      她哭来着,只是她想不起来她在哭什么了,那一瞬间悲伤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她谁的声音都听不到。

      天很黑,月亮不出来,星星也不出来,一堆吃人的家伙来了。

      陈年从那天开始不停地干活,话也变少了,整日埋头苦干,几个月也说不了一句话。她想赎罪,她把她姐姐的死都担在自己身上了。

      陈时离开了,却有人爱她了。

      她父母似乎认识到自己错了,她妈妈每天以泪洗面,很自责,她爸也经常叹气,也不出去打牌了,仔细照顾着陈时的孩子。

      “惜,有珍爱的意思。”

      陈年拒绝了老太婆取的名字,给孩子找了这样一个名字。

      他们一家在这样的氛围里待了很久,最终她父母忍受不了,从这里搬出去了,把陈年也带上了。

      老人骂他们是不孝子,是要遭报应的。

      陈年没有选择,也跟着出去了,她年纪太小,什么都干不了,却总是很忙碌,刷盘子、洗衣服、做饭、编草筐、摆小摊卖东西,她甚至不去上学了,一直照顾着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和她作对。

      她父母出夜车被一辆疲劳驾驶的货车撞了,车子落下了山崖,全都死了。

      他们这些年挣来的钱全都用来办后事和供养老人了,陈年太小没人照顾被送回了家,找到了她奶奶。

      那个时候陈年才发现原来她奶奶也这么老了,早不成样了,腿脚也不方便,话都说不清楚了,陈年领着一点点赔偿金,每天上山下山照顾老人小孩。

      她自己瘦瘦小小,却背着比她还高几个头的箩筐,捡柴、割草、背泥土、种庄稼。

      她十三岁那年,看到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从小路进了村子,车上丢下来一个女人,是李宛如。李宛如后来说,她那个时候二十岁,缺钱,找工作不谨慎被绑来了。

      这样一困,就困了将近十五年。

      陈年完全变了一个样子,她送走了她奶奶,又将陈惜供养长大,除此之外,孤家寡人。

      她一直憎恨这种亲缘关系,她永远摆脱不了对亲情的渴望,即便她已经受累至此。她时常看着山谷的蝴蝶,它飞得很高很远,一直到山那边,不再回来。

      少秋屏息凝神,一直在看着。

      陈年睁开眼,盯着房顶的蜘蛛网,沉沉缓出一口气,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弄湿了她的头发,她觉得不舒服,坐起来擦掉了。

      少秋看看天色,还黑着,大概还有三四个小时天才能亮,不对劲,陈时从陈年那边飞回来,少秋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陈年怎么醒了?”

      陈时有些困惑,道:“小年好像看到我了,她把我赶出来了,不让我碰她的记忆。”

      少秋睁大了眼,“啊?这么神奇吗,她怎么做到的?”

      这陈年真不是一般人啊!

      她折过脸,陈年已经起来了。

      陈年怕吵醒了另一边的陈惜,小心拿起了新衣服,看了一会儿,还是穿上了。她拿着院子里的镰刀,背在了箩筐里,出去了。

      少秋指着她的背影,对陈时道:“她不会要出去……那什么吧!”

      陈时不明白,少秋赶紧跟了上去,十分担心。

      可不能犯罪啊!

      陈年走在路上,夜里的风吹得有些凉了。她很平静,躲在了一条小路上。

      张家那几个人喜欢打牌,爱赌,上头了就喝酒,差不多这个时间点该回家了,要是路上被狠狠打一下就彻底爬不起来了。

      她等了一会儿,那个蠢货竟然真的来了。

      陈年面无表情地想。

      他一点点靠近,老眼昏花,看不到她在这里。

      张家的走过去后,陈年抽出背后的镰刀,举到高处,狠狠地砸了下去。

      她听到了裂骨声。

      姓张的一下子倒了下去,捂着后颈嗷嗷直叫。

      她将镰刀移到他的脖子上,冰冷的尖刃抵着姓张的血管。

      陈年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张贵。

      陈年笑了起来,张贵……

      他是怎么杀狗来着?

      她不敢想,她大概猜得到他用什么东西把她的狗打死了,又用了多大的力气让血流了她满身。她真的很想骂人,要不然就做个疯子好了,把他杀了,最好把他那对该死的爹妈也杀了,全都下地狱好了。

      夜色之下,陈年的胸口剧烈起伏,表情显得有些狰狞。

      少秋在附近看着,陈时显然也没有见过她妹妹这个样子,便化了形。

      张贵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看清了站着的陈年,便想爬起来还击。

      陈年加深了力度。

      张贵身体一顿,吓得颤抖,连连求饶。

      陈年听不得这种吵闹的声音,抬起胳膊,发狠似的挥下去。

      少秋看得揪心,准备好小草,以备不时之需。

      不能犯罪啊,犯罪就惨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