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牵引录》元气麒麟

10、木偶生灵一

　　第二日，少秋仍迷着路。

　　他们走了一天，还走不出去。

　　少秋叹了口气，道：“这些小草不听话了。”她不停地挥手进攻，仍不见有任何一根草叶子动。

　　奇怪了。

　　少秋看了一眼白俟，他正抱着臂，一如既往地往前走，便安心下来。少秋想起那个青衣女子，试探地问道：“大人，你见到那个人了吗？”

　　白俟低下头，反问：“什么人?”

　　少秋疑惑了一瞬，想起了那女子的叮嘱，赶紧摇头，“没谁。”

　　她又问：“小白大人还好吗？”

　　白俟继续往前走，停顿了一下，道：“小白似乎……伤心过度?”

　　少秋来到白俟面前截停了他，问道：“您也不知道吗?”

　　白俟点头，绕过少秋接着走，“它似乎心有执念，不愿意让我知道。”

　　少秋冷静下来，退到白俟身后边走边想。

　　妖怪录总说没有骂过她，这些年还总是提到什么秋大人，但每次中伤的都是她，那什么秋大人从来就没出现过。那青衣女子显然是从她体内出来的，看得出来和小白关系匪浅。

　　那她和那女子是什么关系。

　　寄生，还是共存?

　　如果是寄生，她就得驱赶了，但如果是共存，那她该怎么办，这两者的差别可是很大的。

　　少秋走着走着，踩了个软物，扁了。

　　呃……

　　她低头一看，抬起脚，脸色直接就变了，慌忙跳到白俟身边，“啊啊啊啊啊啊！”

　　好大一只虫!

　　白俟接住了她，侧目看向前方。

　　少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不远处的树下竟站着一个男子，荒郊野岭的，月色莹润，将那男子身上的银饰照得异常灼人。少秋看到他怀抱里的一只小木偶，十分精致，且都穿着紫衣，看着像是百年前的异族人。

　　少秋从白俟身后绕出，与他们对视。

　　那男子脸上闪过一丝厌烦，他手里的木偶戳了他一下，他又面色柔和起来，勾唇笑道：“活客呀，这么隐蔽的小山沟，竟然还有不识趣儿的东西闯进来了。”

　　他刚说完，就被手里的木偶给教训了，木偶开口道：“人家过路的，你正常一点。”

　　男子挨了教训，低笑着，向前走了几步，行了个异族礼，道：“在下宁夷，两位哪里来的，眼长到头顶了?”

　　少秋都傻了，这人说话忒不客气。

　　她看了一眼白俟，能孤身出现在这种地方，还这种打扮的，摆明了不是什么活人，还明摆着对他们有意见，要是真的进了别人地盘，还是赶紧跑为好。

　　少秋刚要说话，白俟一个眼神落下来她就闭嘴了。

　　她看懂了白俟的意思，他对这个地方有兴趣。

　　那她再待几天也没关系。

　　宁夷怀里的木偶人跳了下来，“说话注意分寸。”木偶人道：“二位若是有事可以进来休息，天明时离开就好。”倒像是引他们进去似的，不过有礼貌多了。

　　少秋终于看清了木偶的样子，她还从没见过这么栩栩如生的木偶，竟真的像人类小娃娃一般柔嫩白皙，连最难复刻和支配的五官都如此生动。

　　少秋有些惊讶，人类技艺什么时候到了这种地步，这原本可是死物啊，竟然能直接化腐朽为神奇吗。

　　要不背着白大人跑好了，这里面的水肯定不浅。

　　马上跑！

　　她弯下腰要去背白俟，白俟看着她的动作十分不解，“你这是做什么呢。”

　　少秋刚要说一说她的想法，那边的宁夷开口了，道：“请他们做什么，阿周不用在意，一只断尾的白狐，一根蠢草，能有什么用途。”

　　少秋有些生气，想上前跟他理论，她白大人再怎么样跟他有什么关系。

　　白俟拉住了她，招来一直飘在外面的妖怪录给她看，顺便消解了少秋和妖怪录的冷战，“你的任务来了，消消气，别因为这个生气。”他捏了一下少秋的脸颊，安抚道。

　　少秋有些不甘心，抿着嘴带着哭腔道：“大人！”

　　白俟笑了起来，这傻草这么在意干什么。

　　妖族惯爱把他断尾的事情当笑话，传了几百年，他听都听习惯了。

　　虽说力量不足鼎盛时期的十分之一，但也足够用了，保护一根草还是可以的。

　　白俟擦去了她的眼泪，难得露出了些温柔的神色，少秋抬起头来看他，抽了几下把泪意憋住了。

　　白俟将指尖放在唇边示意她：“别哭。”

　　少秋止住了。

　　她最听他的话。

　　白俟待人温温和和，却总是被不相干的家伙说三道四，她就是觉得很没有必要，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不好吗，非要戳别人伤疤干什么。

　　大人的攻击力要是再强一点就好了。

　　少秋想着那个画面竟奇异得想笑，白俟看她心情差不多了，对着小木偶说道：“麻烦姑娘了，烦请前面带路吧。”

　　他根本没给宁夷眼神，木偶姑娘点了头，宁夷跟着她走了，转身之际对着少秋做了个鬼脸。

　　少秋哼了一声，跟在白俟身后。

　　那木偶姑娘道：“我叫宁周，此界名曲寨，寨子凶名在外，二位夜间若是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还请及时离开，到时候我们可能看顾不上二位。”

　　宁周将少秋和白俟带到一座小楼前，道：“二位在此歇息吧。”

　　白俟点头道：“有劳了。”

　　宁周又看向少秋道：“姑娘是草木成精，曲寨虫蚁较多，对姑娘有些压制，夜间行走要小心些。”

　　少秋连连点头，学着白俟的腔，道：“多谢，多谢！”

　　宁夷看他们话有点多了，有点不高兴，“阿周，我们该走了。”

　　宁周瞥了他一眼，自顾自走了，他惹了她不快，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宁夷被冷落了，心里很难受，默默跟在后面擦眼泪，几次想把宁周抱起来，都被她拒绝了，心里更难过了。

　　少秋看到后很惊讶，还有点兴奋，也不生气了，看向白俟时神采飞扬的，白俟问道，“傻乐什么呢。”转身进了竹楼。

　　少秋小跑着跟了上去。

　　这楼设计得很别致，木质的楼梯发出年代久远的沉重闷响，咯吱声清脆却不刺耳，上层的平台可以看见大半个曲寨，夜幕之中有种不见边际之感。

　　白俟站在窗前，月光洒了他一身。

　　少秋搬来个小凳子欣赏狐王的美貌，指尖一挑，一根小藤从外面爬上来，几经转折爬到了窗台。

　　少秋没控制住它，竟在白俟面前开了个小花。

　　少秋一惊，跑过去捂住了了它，低声责怪：“你真没礼貌，也太热情了吧，快收起来!”

　　白俟看到后，微微笑道：“花是成熟了，你这根草倒是几百年也没长大。”

　　少秋反驳道：“那我不是长得慢吗，五十年前才刚长一个小指节呢，天山的小草都做不到，我可厉害了!”

　　白俟笑出了声，“行，天下草精都不及你。”

　　少秋得了夸奖正高兴，楼外传来一阵一串整齐的脚步声和乐器击打声。

　　少秋偷偷往窗外看去，是一队穿着祭祀服饰的人过去了。

　　她头顶传来白俟的声音，“这里并非传统苗族所在地，应该是某一条分支移居了出来，此地甚广，祭祀之物也不清楚，要谨慎一些。”

　　“祭祀？”少秋问道。

　　“是啊，”白俟坏心眼起来，吓唬她，“是人血，人肉，还是小草精的命都不清楚呢，所以，除了我身边哪里也别去。”

　　少秋连连点头，外面突兀地传来一阵哨笛声，不难听，却极刺耳，少秋感觉头都要炸开了。

　　白俟施法将所有门窗都紧闭严实，挡住了声音，“还好吗？”

　　少秋懵了一瞬，回道：“还好，脑子还好，没事儿……”

　　白俟上前仔细查看她的头，“刺耳也不知道把耳朵捂起来，这乐声有什么好听的。”

　　少秋和他靠得太近，已经能闻到他身上的清香了，哪里还说得出一句话，耳朵也红了，脑子更不清醒了。

　　楼下传来一声怪物的嘶吼，少秋与白俟对视一眼，赶紧把窗户开了个小缝。只见一个奇异的黑东西隐匿在黑暗里四处逃窜，状似人形，五官都怪异地放大，四肢却尖细非常，头骨尤其突出。

　　宁夷拿着哨笛从高处落下，银铃作响，他步步逼近，道：“逃什么，多大的本事以为自己能逃掉？”

　　那东西趴在地迅速攻上，宁夷闪避着将它一击在地。

　　木偶姑娘走过去，问道：“许宽?”

　　这个名字太过久远，连这怪物也愣了一下，跪在地上道：“姑娘救我！”

　　宁周问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宁夷走到宁周身边，终于把她抱了起来 ，开心道：“他已经不是活人了，咱们杀了吧，省得添麻烦。”

　　怪物连连求饶：“宁周……”他又慌忙改口：“不，小族长，你放过我吧，你大人有大量，我知道我做错了事，但你看我都成这样了，就放我出去吧！”

　　宁周冷漠地看着，如果是活人她还可以放他离开，一个怪物出去就只会找事了。

　　“杀了吧。”宁周道。

　　宁夷收到指示，调转哨笛，直攻过去。

　　怪物又突兀地和宁夷缠斗起来，它的动作和宁夷比起来还是太迟缓，一次没脑子地扑向宁周后，宁夷直接冷脸甩出笛子洞穿了它的身体。

　　宁周退开了几步，焦尸倒在地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虫子迅速将其啃噬。有接连不断的虫子聚拢起来，竟化作一个人形，仔细一看竟是宁夷的样子。

　　宁周有些膈应。

　　虫体舔了舔嘴，尖细的指节抹去了嘴角似有似无的嘲讽，不屑地笑道：“多谢宁族长。”转瞬消失。

　　宁周脸色有些难看，转身走了。

　　宁夷赶紧跟上，很快二人的身影变消失在草木里。

　　少秋关了窗，白俟因身体不适中途便睡下了。少秋看天色不早，在他旁边找了个位置也躺下了。

　　她有些害怕，靠白俟很近。

　　夜晚仍睡不安稳。

　　她总感觉睡梦中有一只虫子在咬她的草叶子，它咬下去还不咽，只逮着一个地方不停地咬，直到那个地方被洞穿，它又换了个位置继续咬。

　　最狠的是它还垂丝，上上下下跑来跑去非常有个性，少秋感觉浑身都不舒服了。

　　那虫最后得意洋洋地向少秋展露两颗牙齿耀武扬威。

　　少秋还没见过这么狂躁的虫，然后就被吓醒了。

　　外面明月高悬，静悄悄的。

　　少秋蹑手蹑脚走到窗边，独属于夜的清冷。

　　窗外的冷意随着她开的小缝进来，白俟睁开了眼。

　　少秋鬼使神差地撘了根藤从窗口出去了，好像有人想对她说些什么。

　　白俟想了想，亲自跟了过去，虽然打着瞌睡。

　　少秋四处找着，她耳边总传来咿咿呀呀的说话声，但她又找不到具体的方向。楼上湖里影影绰绰映着火光，让她有一种极端的不真实感。

　　少秋看到不远处一棵巨大的古树，树后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两个人，她认出了其中的宁夷，另一个女子她看不真切。她似乎说了什么话，宁夷直接失了控，拉着她的手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宁夷紧紧抱住了她。

　　少秋转身欲走，却刚好和那女子撞上视线。

　　宁夷感受到身后的动静，慢慢转头。

　　少秋心里一怂，她想跑，却动弹不得，白俟突然出现，带少秋躲了起来，他松开了少秋的眼睛，等她恢复清明。

　　少秋脑子猛一清醒，看见了旁边的人，惊喜道：“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白俟示意她小声，他们身后又是一连串脚步声。

　　少秋紧紧捂住嘴巴，等他们离开后，少秋和白俟走了出去。

　　少秋远远看着一帮人举着火把吟唱着什么，宁夷站在高处吹着了哨笛，几个人将篝火点燃，映照着宁夷。

　　宁夷神色肃穆，火光连成一片，四方的小楼变成了赤红色，欢声笑语，热闹震天。

　　少秋觉得宁夷应该是向他们这边瞥了一眼，周围各种各样的人到场。

　　少秋借着火光看清了他们的脸，呆滞的瞳孔，猩红的嘴唇，凝固的笑脸，有的使唤不动自己的五官，只好挖出来再装一遍，还有的腿和手装反了，只好倒趴在地上走路。

　　少秋有些害怕，连连后退。

　　宁夷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白俟安抚地拍拍少秋的背，只听宁夷道：“你们该离开了，阿周让我赶你们走，当心出不去了。”

　　少秋看了白俟一眼，颤颤巍巍地翻出妖怪录，把曲寨的这一页翻给他看。

　　白俟没有说话，宁夷自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知道他们不愿走他也不多劝，眨眼间就不见了。

　　少秋头都大了。

　　鼓乐声再次响起，一声比一声大，最终转为尖锐的轰鸣，浓雾四起，她赶紧抓住白俟的手。

　　白俟安慰道：“闭眼，不用害怕，还有我呢。”

　　少秋听话，连连点头。

　　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她只听见几声鸟叫，风中带着莫名的花香，有人在喊：“前面有庄子，我们进去避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