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誓》兰铃野草

32、救赎的歌声

　　福利院的天空上方是一片澄澈的蓝，它是一条澄蓝色的丝带，浸在层层金丝织成的浅金色幕布里，漫无目的地飘荡游弋着。金色软针穿透丝带，化成了细碎微小的光，落在地上，落在蓝色的瞳孔里。

　　麦莉高高束起的棕色卷马尾也沾上了这金色的碎屑，一摇一摆错映落下的光。她拿着小玩偶哄着年幼的孩子，嘻笑打闹着与孩子们打成一片。

　　而路伽那边的场面就没那么和谐了。

　　孩子们来势汹汹的热情让他毫无招架之力，拽头发的拽头发，扯衣服的扯衣服。念及孩童好玩的天性，又怕自己控制不住表情，到时候吓到他们，路伽把郁闷无奈咬碎咽进肚子里，朝麦莉露出一个求救的表情。

　　她笑了笑，摇了摇手中的东西，孩子们便从路伽周围离开，一窝蜂涌到麦莉那儿。

　　“带他们去别的地方玩会儿吧。”

　　麦莉对着一个年龄稍偏大的孩子道，将手中的玩具递给他。

　　孩子们又一窝蜂地跟着那个为首的孩子跑远了。

　　路伽暂时获救，松了一口气，麦莉坐到他身旁宽慰他:“其实孩子们都很喜欢你，你不用那么紧张的。”

　　“应付孩子确实不是我的强项。”

　　“看出来了。”麦莉忍俊不禁，“不过凡事都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刚来时也不擅长，但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会找到最合适的相处方式，什么时候该严厉，什么时候该宽容，怎样面对处理孩子犯下的错......”

　　麦莉滔滔不绝讲述，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事实上，麦莉看上去并不比路伽大多少，却灵活游刃有余地照顾着这里的孩童，她身上充斥着一股活力，仿佛永不停歇。

　　“照顾那么多孩子很辛苦吧，不过能做到那么好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而且也能得到亲人的支持和称赞。”

　　麦莉微微一笑，眼神却暗了下去。

　　“事实上，我的父母因疾病接连去世了，意志消沉的那段时间，是孩子们救了我。”

　　路伽的表情也随之黯了下去，懊悔刚才的开口。

　　她眺望远方，重新振奋起精神，把过去的伤口揭开，又用新织成的故事，将那段往事掩埋:“内心孤苦无依的时候，路过这里的教堂，听到唱诗班里传来孩子们的歌声，纯净、动听——那些新生的、流动的生命挽救了一个濒临崩溃的灵魂。”

　　“后来我打听到，那个唱诗班的孩子大部分都是来自这所福利院的儿童，我就来了。”

　　自顾自说了许多，麦莉还担心自己的念叨会惹人生烦，不过她显然多虑了，路伽不仅耐心地听着，面上看起来也深受触动。

　　不远处一个小女孩儿躲在大树后面，露出半个脑袋，胆怯地看着二人，在注意到路伽投来的目光后，她又藏了起来。

　　路伽:“那个女孩儿......”

　　麦莉:“嗯?”

　　他正疑惑着，眼前又跑来一个小男孩儿，鼓起勇气开口:“大哥哥，你腰上的东西是枪吗?”

　　路伽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小男孩儿脸上难以掩盖的高兴:“那你可以教我射击吗?”

　　麦莉的目光难得警觉起来，却仍然耐心地解释道:“不行哦，维西，你现在还太小，不可以玩这么危险的东西。”

　　路伽看向小男孩儿，道：“为什么想学射击呢?”

　　“因为这样就可以更好地保护妹妹了。”

　　空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路伽注意到这声音来源，转头看向麦莉，她轻柔地抚摸男孩儿的头，语调温柔：“老师在这里，可以把你们保护得很好。”

　　“可老师也是女孩子吧，书上说男孩子就应该保护女孩子，要是我能快点长大变强壮就好了，不仅仅是妹妹，老师也可以保护了。”

　　小孩子的话总是充满了不谙世事的天真无邪，麦莉脸上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眼睛变成弯弯的月牙儿，她又耐心说道：“维西，强大不仅仅只是靠体型和力量来判断的，薇拉也许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就像你在思考怎么保护妹妹的时候，薇拉也在想怎么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哥哥。”

　　维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远处的小身影儿又探出头来，不过下一瞬间便没了影儿，就连路伽也没注意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平静却在此刻被打破，不远处慌慌张张跑来几个人影儿，他们大喊着麦莉。

　　“老师!薇拉落水了!”

　　......

　　路伽和麦莉匆忙赶到现场，看见水中艰难挣扎的薇拉，除此之外，岸边还有一个呆呆愣愣站着的女孩儿。

　　救人要紧，路伽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直接跳进水里。

　　麦莉跑到女孩儿跟前，她抱紧怀中的玩偶，因过度惊吓而一脸惊恐，口中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珍妮，慢慢来，不要害怕，告诉老师发生了什么。”她蹲下身与女孩儿平视，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努力安抚对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手心因为过度紧张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我想给薇拉看新得的玩偶......可她不想我碰她，推了我，我生气推了回去......”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名为珍妮看着麦莉，边哭边道，“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老师知道。”她将女孩儿拥入怀中，轻拍她的后背，安慰她，“你只是想跟她分享新东西......”

　　怀里的抽泣声渐渐平息了些，麦莉抱着珍妮，内心开始祈祷，朝河面投去关切焦急的目光。

　　路伽对水有一股莫名的恐惧。即使他的泳艺随着多次训练而不断长进，可在他每次坠入水里的时候，那种未知的恐惧感便会萦绕全身。

　　大概是受了小时候落水的影响，还是在陌生的伊特拉，连求救的声音都不能发出。

　　他拼命游，想离开那片湖泊，离开那片永不见天日的黑夜，体力即将耗尽之时，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拉住他，把他从水里救了出来。

　　正如现在的情景，路伽抓住了薇拉，把差点献祭给湖泊的生命，从水中捞了起来。

　　看到上岸的二人，麦莉松了一口气。

　　路伽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麦莉不经意间一瞥，看到湿透的衣衫下，除了分明的肌肉线条外，上面还留有骇人的伤痕。

　　麦莉垂下眸子，没有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

　　“你好像有点怕水。”

　　路伽接过麦莉递来的帕子擦干头发，听到对方的话后明显愣了一秒，随后低低“嗯”了一声。

　　“那你刚刚跳下去的时候都不带半分犹豫。”

　　“......当时没想那么多。”

　　麦莉忍俊不禁，随即自然而然地坐到路伽身旁:“身上那么多的伤也是因为救人留下的吗?”

　　路伽转头，看到麦莉含笑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打量的神色。

　　“可以算是，也可以算不是。”

　　“抱歉，只是刚刚从水里出来时，看到了你身上的伤痕，被吓了一大跳。”麦莉语气故作轻松，调侃道:“还以为你是什么亡命逃徒之类的，第一时间竟怀疑自己是不是放了个坏人进来。”

　　“不过能奋不顾身跳下去救孩子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路伽随身带枪，身上又落了那么多可怖的伤痕，麦莉怀有不好的揣测也难免。尽管如此，她还是选择了相信路伽善意的一面。

　　路伽擦干头发，半晌又慢慢开口道:“那女孩儿现在怎么样了?”

　　“你说薇拉啊，已经没事了，维西正在照顾她。”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路伽想打破这令人沉闷的气氛，又提及刚才的事。

　　“我们之前在草坪上聊天的时候，她一直站在远处偷看，她看起来——有些胆怯。”

　　麦莉闻言，仿佛陷入回忆似的，低声呢喃:“那孩子因为早年的经历，性格有些孤僻，对大多数人都怀着戒备，除了自己的哥哥，不愿意轻易接触任何人。”

　　路伽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到了隐隐的悲伤，抬眼望去，麦莉的眼睛里除了悲切，更多的便是不忿。

　　麦莉:“在被送到这儿前，维西和薇拉曾被一户富裕人家收养，那家的男主人看上去是个仪表堂堂的绅士，实则却那么龌龊，竟对一个小孩子下手。”

　　路伽心中一颤。

　　麦莉:“不过好在最后，那个坏人下地狱了，但是维西却陷入了长久的自责，怪自己没有及时发现，没有照顾好妹妹，才让妹妹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作恶的人不知道在地狱会不会忏悔，可留在世上善良的人还在自责。”麦莉的脸色冷了下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连忙恢复往日的神情，“抱歉，一提到孩子的事，我就没办法保持冷静。”

　　路伽宽慰她:“其实，你在劝维西不要自责的时候，内心也在难过，也在自责吧，自责自己没能让他们走出往日的阴霾。”

　　“我也一直在想，若是我没有浪费掉意志消沉的那几年时光，早点来到这，是不是就可以早点改变这一切。”麦莉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但如果没有那段时间，我或许也不会来到这。”

　　路伽:“不管假设是怎样的，现在在孩子们的心里，麦莉老师仍然是那个不断温暖他们的人。”

　　她对上那双蔚蓝的眼眸，噗嗤一笑，细碎的光又重新落回她的眼底，开口也变得轻快许多。

　　“先生应该很受女孩子喜欢吧，毕竟我遇到的大多数男人，要么粗鲁自负、油嘴滑舌，要么呆板不解风情，这么细腻的心思，可不多见啊。”

　　路伽被夸得有些别扭地移开视线，耳根悄悄爬上一抹微红。

　　见状，麦莉也不再调侃他，起身与他道别:“我去看看薇拉。”

　　路伽:“嗯。”

　　一张小纸片从麦莉口袋里掉出来，路伽发现时，对方早已没了人影儿。

　　他捡起那张纸片，上面是一个男人的画像，穿着目前宫中最时髦的装束，看起来是个王公贵爵类的人物。

　　画像背后的右下角有一排娟秀的字体:

　　“感谢你把那么温暖的声音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