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誓》兰铃野草

13、对峙

　　路伽这几年来一直被噩梦叨扰。

　　梦里是尸骨砌成的绵绵长路，一眼望不到尽头，他踩上去的时候，身体砰然间坠落——无穷无尽的深渊接住了他。

　　一双又一双红色的眼睛在底下注视着他。

　　路伽意识朦胧地睁开双眼，窥见那一抹紫色。

　　男人卷曲的黑色长发轻垂在肩上，微风拂过，不经意间扫过路伽的脸，带来一丝痒意。

　　不过这痒意毫无半分暧昧可言。

　　身上的男人又冷又硬，路伽好似靠在一座人形石头上，只觉得身体硌得慌。

　　脖子上的余痛还未消散，路伽微微皱眉，保持着靠在洛维斯肩上的姿势，本能地伸手摸了一下刚刚被咬过的地方，唇角勾了勾，戏谑开口。

　　“洛维斯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恶劣啊......”

　　路伽慢慢抬头，与眼前的男人对视，昏昏沉沉的意识之中，看向洛维斯的眼神变得朦朦胧胧的，偏偏眉梢眼角又含着轻微的笑意，不细看来，二人仿若一对亲昵无比的恋人。

　　路伽看着他的眼睛，又想起窗边的紫罗兰。

　　吸血鬼是惯会蛊惑人的生物。

　　不过洛维斯确实长得很赏心悦目。他面部线条柔和，幽邃的眼眸嵌在上面，唇色比常人要淡些，组合成了一张雌雄莫辨的脸。路伽不知道是否该用“美”来形容他，毕竟这个词大多时候用于女性身上。若不是洛维斯身材高大，路伽有时候看着他，不经意间会觉得这是一位美丽优雅的女性。

　　然而他是恶魔。

　　洛维斯看着路伽，紫色的眸子除了淡漠之外，没有任何情绪，沉吟片刻后，他缓缓开口：“我来找你，是为了一件事——”

　　路伽隐隐约约猜到几分，仍装着糊涂开口：“什么？”

　　“神鸟之羽的下落。”

　　路伽揉了揉发酸的脖颈，缠绵悱恻的情感早已荡然无存：“不是被你们血族拿了去吗？我又怎么知道它在哪？”

　　“不在我这——”洛维斯顿了片刻，沉声道，“也许是被某个血族偷走了，又或许是被哪个人类当作宝物偷走了，但无论哪种可能，都只能证明你们人类的把守工作做得真的很差。”

　　洛维斯喟叹一声，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

　　路伽不经意间嗤笑，露出个较为鄙夷的目光。他倒是很赞同洛维斯这句话，士兵、守卫什么的，全都给那些贵族妇人、绅士们撑仪仗排场去了。血族爱宠丢失了，可以派出大量士兵在整个王宫范围内搜索，圣物弄丢了，却派不出什么人手来。

　　之前路伽就隐隐听闻，贵族们的仪仗队人员的俸禄甚至远远超过了王宫守卫人员，吸引了大量的人纷纷跑路。毕竟，这种撑场面工作，不仅拿的钱多，还比守夜轻松，谁又不愿意呢？

　　“国王既然把这件事交给你了，就不可能什么线索都不给你留。”

　　这也是洛维斯找路伽的重要原因之一。

　　与其自己一个人想办法，不如直接找路伽这个委托人，效率更高，获得成果的概率也大。

　　路伽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察觉出对方对自己的行程轨迹格外清楚了解，目光不由得变得警惕起来：“你跟踪我？”

　　洛维斯的目光扫向路伽的腰侧，令他忽然明了。

　　自己身上的这处标记，成为了洛维斯随时都可以找到他的记号。

　　路伽的眼神慢慢冷了下去。

　　血族天生就是控制欲极强的生物，他们会在寻到的猎物身上留下标记，而被标记的人，常常受到其力量的影响，会不知不觉产生“爱着对方”的意识。

　　看见洛维斯的那一刻，路伽忽然明白了之前种种奇异的情感从何而来，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原来自己一直在暗处被注视着，被悄无声息地跟踪多日。

　　路伽的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蓝色的眼眸与洛维斯的紫色相撞，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味道。

　　“你怎么就确定我一定会帮你呢？”

　　洛维斯定睛看他，少年的目光锐利，他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是娓娓道来。

　　“伊特拉大陆有一处地方，是血奴的聚集地——”洛维斯面色波澜不惊，在他耳边喃喃低语，“那里大多数都是被遗弃的血奴，他们没有人身自由，可以被随意践踏，谁也无法预料明天会发生什么......”

　　洛维斯扣住了他的腰，隔着衣料，指腹不轻不重摩挲那处标记。路伽欲挣脱他的禁锢，然而血族和人类的力量差距实在太大，洛维斯反倒揽着他，更加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失去主人的血奴，往往都很痛苦......”

　　血族的体温异于常人的凉，洛维斯说话呼出的气，都带着一丝瘆人的冷意，路伽伏在他肩上，只听得见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却听不到对方的，背后渐渐升起一股凉意。

　　洛维斯的目光流连他修长的脖颈，丝毫不压抑自己的本能，难以自已地舔了舔尖牙。

　　“我随时都能找到你。”他的指腹轻轻按压在路伽的腰侧，正好是留下标记的地方。

　　路伽余光看到他的喉结滑动了下，忽得释然般笑了:“三天。”

　　“三天考虑时间，斯特兰德先生，总要容许我有个时间做心理准备吧。”

　　洛维斯松开钳制他的手，入目处又是路伽玩世不恭的笑容。

　　莫名其妙地被委托寻找圣物的任务，莫名其妙地和阿诺德打赌，又莫名其妙地被洛维斯威胁。

　　路伽觉得自己应该获得些补偿。

　　洛维斯觉得口袋变轻了点，似乎少了什么东西，抬眼看见路伽手中的一小袋糖果。

　　路伽是个很有眼光的扒手，一扒拉就扒走了洛维斯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洛维斯随身带糖的本意就是防止路伽晕倒时间太久，影响后面二人的谈话，所以进食完成后就喂了他一颗。

　　路伽醒来时大抵也是感受到了口中残留的甜味，于是猜测洛维斯身上肯定还有存货，趁着刚才二人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扒窃了去。

　　“谢了，洛维斯大人。”

　　洛维斯并不在意这些事，目光从路伽身上收回，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漠:“三天后，我来找你。”

　　“好~”路伽笑着应答，“斯特兰德先生慢走~”

　　语气轻松地仿佛只是招待了一位普通的客人。

　　洛维斯转身离开，身体顷刻间化为一团黑雾，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路伽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他伸手摸了摸腰侧——只要一撩开上衣的下摆，便可以看见上面残留的齿痕印记。

　　路伽平复了一下呼吸，朝着回家的路走去。

　　血族的品味和他们的种族一样阴森，

　　路伽刚刚忙着和洛维斯聊天，根本没注意到他把自己从窗户口拽出后飞向了哪里。直到现在想起要找回家的路了，路伽才开始查看周围。

　　不远处，就是墓地。

　　索性路伽识得附近回去的路。他刚刚穿过墓地，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和血族接触太密，不是件好事。”

　　梅尔没有转头看他，只是手上捧着一束火红的杜鹃花，轻轻搁置在地上，然而花前没有小丘，也没有墓碑。

　　“老师?”路伽没有想到在这个时间点还能在这碰到梅尔，于是上前，看到他手中的花时，微微愣了愣，“我记得前几天不才是........”

　　梅尔沉默着没有应答，路伽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协会的人，最近查得很严吗?”

　　“嗯。”梅尔的应答声带着沧桑的沙哑。

　　地上红艳的花瓣在夜风中簌簌颤抖，似一团跳跃的火焰，可是它没有火的光芒，照不亮这黑夜的一角。

　　“你呢?”路伽问完了，该轮到梅尔了，“和血族私下会面，也不怕被其他人看到。”

　　“你可别告诉我，你和我一样——”

　　“我没有。”

　　路伽急于打断对方的话，梅尔抬眼，见他也不像说谎的样子，释然地松了一口气，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楚。

　　“对不起，老师......”路伽自知又让梅尔陷入过去悲伤的回忆中，一时间有些懊恼。

　　“都过去了。”梅尔轻叹一声，显然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你继续说。”

　　路伽把和洛维斯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梅尔听完后皱起眉头，面色有些凝重:“斯特兰德家族，确实不好应付，那个洛维斯——也不是个什么善茬儿。”他抬起头，欲言又止地看着路伽，眼底闪过一丝欣慰，“不过当年你能从那逃出来，实属不幸中的万幸。”

　　“那是因为当时和魔鬼做了交易......现在又不得不强行和他绑在一起了。”

　　路伽想起自己腰侧上的印记，又想起方才和洛维斯的对峙，头痛无比。

　　梅尔思索了会儿，开口道:“明天你来找我一趟，我这有些血族的资料，或许会对你有用。”

　　“但我还是想强调，非必要的时候我并不建议你独自行动。”

　　路伽点点头:“我会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