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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无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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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虽然怀疑自己到错了地方,但面对观溟殿前坚如磐石的禁制,又不由地感觉自己还是找对了地方。
无他,只是这禁制太过古老,太过复杂。二人在这里试了半天,连一半都没有解开。若是当初撤走的鲛人是为了防备外人,那么这外人至少要是好几位以阵入道的元君。
无极宫至少有百座宫殿。若是个仿品,何至于大费周章地布下这么多的禁制。
“闻道友,江元君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说吗?”杨心岸不死心地问道。
她喘了口气,慢悠悠地坐到了台阶上。她料到了撤走的鲛人们肯定会设下重重禁制,也料到了此行不会一帆风顺,但她得知闻世芳要找仙人金的时候,还是生出了几分侥幸。
一是她精通阵法,二是她是江潮生的弟子,怎么着都会多知道一些吧。
但是,她似乎真的知道的不多。
闻世芳放下贴在门上的双手,一偏头,正巧就看见了杨心岸在微微摇头。
“应该说什么?”闻世芳没好气地回道,“应该告诉我,后来的某天会被一个风度翩翩的女人骗到无极宫来?”
杨心岸:“……”
她温和地笑了笑,假装没听见,又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修养些时日,我们以力破之?”
闻世芳隐晦地往隐门方向看了一眼,那股如影随形的窥视感一点没变。不知道它是进不来,还是在等一个时机。
如果强行开门,以这里禁制的强度,绝对会是一场大风波。对于外面的东西来说,正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你是怎么开无极宫的?”闻世芳忽然道。
“唔,鲛人血和海歌,再加上一个唤海大阵。”
闻世芳一怔,骤然明白杨心岸身上的诡异馨香是从哪里来的了。
那是鲛人血的味道,而且那位鲛人还是四海共主的遗脉。是哪个鲛人被杨心岸骗到了?
“你倒是……”闻世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继续道,“……你只是为了找血芝?”
杨心岸端端正正地坐着,想了想,笑得开心,“倒也不算吧,只是杨见鹤垂死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好在海国。”
这是真话。她一开始去海国只是因为好奇心。那是天下她唯一一处没有走过的地方了。但后来,有人给她传来了杨见鹤的消息,她才生了别的心思。
那时,她与海国主的三女儿交好,于是便进了海国的四合天渊楼,翻遍了典籍,找到了能稍稍拖住杨见鹤性命的方法。
杨见鹤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杨见鹤。但是,他是现在唯一还能凝聚住杨家的人。
她救的不仅是杨见鹤,还是那个南黄北杨的杨家。
“怎么?我再试一遍?”杨心岸很快反应过来,可能当初鲛人们布下这么多禁制完全是因为还有别的、更简单的方法可以解开。
比如自家人的血或只有自家人才能唱出来的歌。
闻世芳默不作声地让开了。
这时候,她才明白,杨心岸到底是怎么发出海歌的。
那根本不是她唱出来的,那是她吹出来的。
是一只螺。
那螺除了稍大一些,就像是海滩上随处可见的一只螺,黑褐花纹驳杂,还带着肉眼可见的磨损痕迹。
只除了它此刻发出的浩瀚气息,以及宛若鲛人语的声音。
时隔多年,飘飘荡荡的海歌再次出现在了无极宫,一道道轻柔的波纹接二连三地碰上了观溟殿紧闭的大门。
杨心岸吹得很吃力,面上显出不久的血色立马又退了个干净,大有越来越苍白之势。
金色的重重禁制慢慢波动起来,很快就和海歌同步了。
当海歌落下最后一个音,道道禁制降了下去,沉重的大门最终还是随着水流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那一刹那,无数夜明珠骤然亮起,空荡荡的观溟殿被照得犹如白昼。
杨心岸松了口气,收起海螺,率先走了进去。
闻世芳默默跟了上去,一踏进观溟殿,身后的莫名视线立刻就消失了。
眼前的观溟殿很是简洁,几乎可以说是空无一物,也因此变得一览无余。
直对着大门的,就是一张长长的石台,再往深处一点,就是七根对称排列的石柱。
除此以外,没了。
据说,当鲛人们还盘踞在无愁海时,四海的使者们要先通过隐门,随后停留在观溟殿外,等待着海国主和海国七长老的接见。
海国一向宣称观溟殿是圣殿,因此不允许使者们携带武器,也不允许长老们携带武器。石桌用来盛放使者们的法器,而那七根石柱就是用来暂时安置七长老法器的地方。
海国主是唯一一个会在观溟殿内亮兵的鲛人。
杨心岸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地穿过石柱,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红墙上的壁画。
她恍惚了一下,脚步还在继续往前走,心神却似乎骤然离体而去了。
很难说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她突然落入了一个色彩浓重到恐怖的世界。修界尚淡色,她似乎生平从未见过眼前这些大红、大绿、大蓝、大紫,一下目眩神迷。她似乎见到了正在浴火涅槃的凤凰,那火焰像是混杂了无数浓重的鲜血,在那凤凰微小的绒毛中,似乎又有一枝新柳慢慢长了出来,一直长成碧玉髓般的色泽。不对,那不是凤凰,也不是柳条,是山茶和翠鸟……
杨心岸踉踉跄跄地走着,明亮的眸子一点点变得昏沉。她毫不惊讶地发现,在那碧绿和血红之间,又冒出了一块全无道理的蓝,蓝得好像……
闻世芳自然也看见了那壁画,但只是恍惚了一下,眼前的壁画只有许许多多、相互交织缠绕的色块和线条,像是哪个小儿随意抹上去的。
不,也许小儿的涂鸦还比这个好看些。这墙上的东西丑陋扭曲,似乎毫无意义。
闻世芳按住杨心岸几乎跌到墙上的身体,换了个方向,低呵一声,不惊枝悄然抵上她的眉心。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响起,闻世芳立刻松手。
杨心岸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壁画,咳得好像要把整个内脏都吐出来一样。
除了咳,还有血。
她似乎有吐不尽的血,刚刚换上的干净衣物转瞬间就又成了血衣。
她原先在试图掩一下口,很快就直接放弃了,修长的手指已经辨不出原本的肤色。
闻世芳震惊地发现,在她的感知中,杨心岸的生机在一点点地消失。
按理来说观我境的修士没那么容易死,但杨心岸此刻的动静就好像……就好像她把生机都耗在此处后,就会身陨一样。
在壁画上究竟有什么!?
她扶起了杨心岸,不由分说地送了灵力过去。
杨心岸却立刻推开了她,勉强摆了摆手,断断续续传音道:“……不……不用……管我。”
闻世芳:“……?”
等到杨心岸整个变成了一个血人,她的咳嗽声终于停了下来。
一停下来,她立刻就掐了个诀,恢复了一个世家子该有的模样。
随后,她便抓了一大把丹药咽了下去。
“多谢闻道友救命之恩。”她郑重道,“此番若不是有道友,我就命丧此处了。今后,我欠道友一个人情。”
闻世芳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实在对她没什么期望,心道:只要莫再拉她下水就行了。
她有很多想问的,比如为什么不要管她,又比如为什么她什么也没看到……
“你看见了什么?”
杨心岸慢慢摇了摇头,“万物。”
闻世芳一怔。万物,还是天道?据她所知,杨心岸已经在观我境大圆满呆了很久了。若想争夺家主,那么半步元君的修为显然更保险一点。
悟道这种事全凭机缘,看了壁画有所感悟,倒也不是没有先例。
可杨心岸为什么像受了重伤一样呢?
杨心岸抱歉地笑笑,修长的手指在一小洼鲜血中慢慢动了起来,“闻道友,我此般模样,只怕要拖累你了。”
闻世芳盯着她的指尖,慢慢拼凑出了……“别看壁画”四个大字。
所以说,看见了“万物”又是假的吗?
还是,为了骗过那个暗中窥探之灵?
闻世芳:“你好生休息。血芝反正跑不了。”
若是不能看壁画,那么最简单的就是直接封闭视觉。
杨心岸放心地做了,似乎毫不怀疑闻世芳会乘机坑她一把。
无极宫毫无岁月流逝之感,二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待伤堪堪养好,便往下一座宫殿走。
在江潮生口中,无极宫的贝藏在宫殿群的最后方,要走过四座宫殿。
“生生殿。”杨心岸抬头望着鬼画符般的匾额,喃喃道。
闻世芳:“生于斯,归于斯,生生不息,周而复始。江潮生曾说,生生殿是所有宫殿中最奇诡的一座。”
眼前的宫殿与观溟殿截然不同。观溟殿最起码在外光上还是能看出宫殿模样的,但若没有悬着的牌匾,大抵谁也不会觉得眼前就是生生殿。
它更像是一座小儿堆出来的泥土房。
没有一堵墙是正的,也没有一堵墙的材料是统一的。枯枝败叶、砂土铄石、人妖骨骼,应有尽有。若是将这墙推了,好好挑拣一番,说不定还能找到些消失日久的远古材料。
“江元君还说什么了?”杨心岸停留在殿门外,一点也不着急进去。
“生生殿是用来祭祀生生血河的。”闻世芳淡淡道,“据说,鲛人最初是生生血河的守卫者,可以说是独受天道眷宠,修为深厚,寿元悠长。后来,在生生血河深埋入地底,不再需要守卫后,鲛人便从无愁海入海,做了四海共主。”
杨心岸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半晌没说话,许久才问道:“你可知四合天渊楼里的典籍是怎么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