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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   天色渐晚,二人果然收了剑势,寒暄了几句便去赴宴。

      倪霁只觉眼前一暗,长生剑便被收回了剑鞘。

      周身剑灵传来一股安适之意,就好似回了母亲怀抱的幼子,正打算好眠一场。

      倪霁五味陈杂。世人但凡言及剑,指的总归是开刃利器,剑鞘就好似是不存在的一般。其实,剑与剑鞘不可分离,若没有合适的鞘,再好的剑也总有一天会耗尽灵性,成为一把废铁。

      就比如,当世唯一一位剑仙的佩剑——长洲剑仙的三圣剑,其剑鞘本身就是一件至宝。

      而当年的不见峰过后,锋芒毕露的长生剑就只剩下光溜溜一柄剑了,剑鞘已然被白虹贯日般的剑气撕裂殆尽。

      身边不知哪里来的剑灵还在亲密地和她贴贴,倪霁无言以对,只能幽幽叹气,现在非常现实的问题是,她不仅出不了声,剑一归鞘,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跟个天聋地哑外加半瞎了一般。

      她大着胆子试着呼唤了剑灵。剑灵倒是十分亲昵,也不知做了什么,她便又能看能听了。

      眼前华灯高张,拳头大的夜明珠并着满墙若隐若现的符文照得满室生辉,对面的八角琉璃窗尤其眼熟,若没有认错的话,这里应该是观水堂,谢家一向的家宴之地。而上座的那两位纵然面带微笑,但周身的赫赫威势却一点也掩盖不了。

      倪霁看得有几分眼熟,一时却没想起来。

      觥筹交错间,倪涯前面的杯子已经见了底,对面的谢天影、方圆和吴萍聊得十分热络,至于她师叔……

      长生剑的视角极其诡异,倪霁试了几番才发现闻世芳在哪里——倪涯另一边。旁边坐的还有一位面容文秀、看着十分腼腆的修士。

      而长生这一边,很奇怪的,是谢家大长老。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这位次有些奇怪,来的人也十分古怪,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不对劲。

      谢家大长老虽然已经做了百年多的长老,但向来深居简出,倪霁呆了十二年都没见过她几面。今晚明显不像是她会来的场合。

      倪霁盯着对面看了半晌,方看出些端倪,就听上座那身着紫金长袍的修士直白道:“方贤侄,你与天影既然情投意合,那打算何时举办道侣大典啊?”

      倪霁倒吸一口冷气,会说这话的只有一个!

      张老夫人!还未修道时,便在青州立下赫赫威名的张仲希!只可惜因为修道太晚,加上早年的受伤,在她刚暂住到谢家不久便与世长辞了。她也只见过老夫人几面,那是她虽然已经有天人五衰之相,但仍是威赫不减。

      那这个时候应该是……

      方圆一身利落白衣,眉目如画,笑眯眯的却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看身侧的谢天影。

      “娘着急什么,怎么也要等到事情平定下来吧。”谢天影神色无奈,看向身边人的眼神却是毫不掩饰的欢喜。

      尚还年轻的未来杏花洲之主一袭明晃晃的紫衣,衣上银线凤凰张目展翅,缓缓流动,像是活的一般。

      “我孑然一身,无甚可担心的,这还得看阿影的。”方圆笑道。

      谢天影放下酒杯,顾盼生辉,眉梢眼角挂着的尽是倪霁从未见过的轻狂意气,“母亲不用担心,海国虽远,但鲛人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况且,不还有江元君的那一份人情在么?我定能平安归来。”

      “前辈是关心则乱了。大姐带着谢家精锐,又有我带着十二阁的人马,还能出什么事。”吴萍笑眯眯地接口道。

      “镇魂塔近来又破了几分吧。”张夫人还欲说话,却被谢天影抢了先。

      倪霁有些恍惚,她分明看见谢天影朝闻世芳那里使了个眼色。

      “正是。我前几日又去了一趟,简单加固了一下阵法,但镇魂塔上一次修葺已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塔身阵法已经残破,还是要尽快得好。”

      闻世芳从善如流地接了过去。

      “若不是那群世家拖拖拉拉,开春就该修好了。”张老夫人骂了一声,忽地自己先笑起来。

      话音落下,座中笑声此起彼伏,谢天影已然和吴萍笑成一团,便是闻世芳也不由笑起来。

      这话说的……

      倪霁无声叹了口气。张老夫人是个出身川北的凡人,前十几年和三洲里的修炼世家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而很不巧,如今杏花洲谢家百年前也是草莽起家,作风说得好听叫不拘小节,不好听那就是无法无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纵然实力强横,但也不受那些传承久远的门派世家待见,可以说是三洲里的一支异类。

      不过,到上一任家主谢融的时候,谢家便已是和天麓山杨家、虎林黄家齐名的顶级世家了,更因为谢天影的关系,和云洲倪家关系十分紧密。

      张老夫人这随口一骂,可是几乎把在场所有人都骂了进去。

      “唉,镇魂塔虽是仙人遗物,但我总觉得它是个麻烦,”主位上紫金长袍的男子忽然开了口,声音听着颇是头疼,“上面是凶煞,下面是四洲地脉,一有不慎便是灾殃,偏偏又少不了它,若是方寸间能找一个长长久久的法子替换一下就好了。”

      既然身边那一位是张老夫人,那这一位定是上一任谢家主谢融了。倪霁不由看过去。此时的谢荣头发已然半白,虽然是和张老夫人一辈的,看着却要苍老一些。

      谢老家主去得很早,比张老夫人还要早,坊间传闻那都是因为早年血雨之战里受了藏锋道人的暗算,所以尚未寿尽便早早地走了,只留下了一个表面光鲜的烂摊子。

      所以,谢姨半百之年便接手了整个杏花洲。

      倪霁心头陡然一沉。如今想来,她才发觉谢姨究竟放弃了什么。

      如今的杏花洲之主境界止步于半步元君,而她早年本是被视作杏花洲成就元君第一人的。自她继任,她的修为便再无半点增进。

      对面,吴萍懒懒地换了个姿势,不知碰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笑道:“谢前辈深谋远虑,不过,这却是一桩难事。镇魂塔是上古遗宝,又牵涉神魂,如今便是暂时修补,已是颇为功夫的了。若要长久,可能要等哪位阵法师感悟天道,入逍遥之境成为一代元君后,才有希望了。不如请素心真人算上一卦,看看什么时候能出这么一位精彩绝艳之人?”

      “现在就只能修修补补,将就着用了。方寸间的人已经根据素心真人的卜算和江元君的残典,研制了十二金阵。到时,怀梦带着方寸间的人过去,好好修补一番,起码也能再撑个百来年。”

      闻世芳点了点头,“我看过法阵,很完整,应该不会出问题。”

      “镇魂塔一向如此,不知破了多少年了,一直便是勉勉强强地用着,三百年前不久补过一回么?毕竟下面是地脉,谁敢妄动?闻道友天纵之资,你这老家伙就也别操心了。这些话,你多留着在远山堂上讲吧,天麓山的人可要来了,你省给他们吧。”

      张夫人猛地放下酒杯,声音极其嫌弃。

      谢家主悻悻作罢,又给那只空荡荡的杯子满上酒。

      众人笑作一团。张夫人性情爽利,一杆长枪威名远播。白日里若是谢家主做那白脸的,张夫人便是杀气腾腾坐他旁边,做那红脸的。

      镇魂塔……方寸间……谢家……倪霁心里一紧,这应该是在三十年前那场白雪之盟期间。

      那时,抚舟崖之战已过多年,但战场仍是凶气横行,邪灵昼夜游荡,各地灵气不时便动荡一番。于是,小灵台境和南华观牵线,十二阁做保,谢家与四洲内的各世家门派商议着在各条地脉交汇的节点处设下大阵,一为安抚,二为压邪。

      当时潇湘四杰已经名扬天下,谢天影血衣紫屠之名如雷贯耳,堪称三洲体修第一人,吴萍执掌十二阁,交游遍天下,凡有水脉流经处,皆有她的耳目,闻世芳一手枯荣道,一手阵法,以半百之资成就半步元君之境,倪涯更是已经剑术冠绝天下,被认定一定会成为一代剑仙,世人无不称赞。

      那似乎是少有的盛世。

      事情本来还算顺利,地脉交汇处的世家门派昼夜不停,谈判了好几轮,最终还是各让一步,愿意让方寸间的人对他们赖以修行的地脉动手脚。节点处的大阵都很顺利,最让人担心的无愁海也没出岔子,但到了镇魂塔就出事了。

      镇魂塔在不见峰上,传闻本是上古神山的残骸所化,仙人将其炼制成了一座通天塔,一以用来镇压暂时无法入轮回的邪灵,邪灵在此消去过多戾气之后,便可重入轮回,二则是作为镇压四洲地脉中枢的灵物。

      只是,斗转星移,沧海尚可成桑田,许是镇魂塔年久失修,磨去戾气需要的时间越来越久,镇压的邪灵越来越多,甚至偶有逃逸,后来便有了轮值镇魂塔的四姓三宗——天麓山杨家、虎林黄家、杏花洲谢家、云栖倪家,以及小灵台境、南华观和长洲。白雪之盟时,也是这几家出力最多。

      但是,她明明记得当年是她姨母带队去的镇魂塔,后来布阵失误,邪灵外冲,她以身祭剑,荡平凶邪,最终葬身不见峰。

      怎么,现在换成她师叔了?

      莫非……

      这不应该啊……

      困于长生剑的剑客念头陡然一停——从不避讳的杏花洲之主从未提过镇魂塔之变的详情!

      “有闻道友在,镇魂塔应该是没问题的了。倒是这无愁海,我有些担心,”另一道温润的男声响起,“虽然有小灵台境的大师镇守,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心。”

      “怕什么,我虽是剑修,但又不是那等嗜血之辈,心性总不见得被镇魂塔改了去。”

      倪涯冷哼一声,似乎有些不满,但倪霁却看见了她嘴角那抹不甚明显的笑意。

      “话虽如此,但还是要稳妥一些的好。”那修士小心翼翼,秀气的眉毛几乎要打结。

      “我看,是张道友担心三妹了吧。”谢天影放下酒杯,一脸促狭。

      “不是不是。”那男子一下涨红了脸,连连摆手,“啊,是、是……”

      那修士越急便越是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了一阵只得告饶道:“谢道友莫要如此。”

      可是,他这一脸红,倒是引得更多人笑了起来,就连闻世芳也轻轻笑出了声。

      倪涯无奈道:“行了行了,你们也真是无聊!他有什么好逗弄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也就画画的时候胆子大点。”

      倪霁一呆,又仔仔细细盯着那腼腆的男修看了许久。若她此时还是人身,大抵神色已然能吓哭一群小孩儿了。

      怎会如此!

      剑客不可思议地认了出来——这呆子修士是张真,后来的水云画师,一幅画卷万金难求的不语斋主人!他们还在多年前见过一面,记录着烟霞客剑招的画卷便是他所赠与的。

      看这情形,坊间传闻的张真曾与她姨母有一段情缘,居然是真的!

      之前她虽然听说过此等传闻,但只当是好事之人杜撰的。

      一来,坊间传闻多不可信,她自己就听了不知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二来,她姨母打小就钟情于剑,后来更是练就了一身洒脱不羁、说走就走的本事,流连山水,不仅踏遍了三洲,连海国都兜了一圈,听着就是个万事随心的剑仙预备役。

      钟情于某个修士这种事情,倪霁都没想过会发生在倪涯身上。

      “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成家立业了,”张老夫人和蔼地看着张真,“我也算你们的长辈,此事了结,你们就好好商量一下吧。”

      ?

      倪霁麻了,好半晌才想起来——张真是砚台张的独子,而砚台张又与张老夫人有些亲缘。若二人当真有意,也算得上是亲上加亲了,也难怪张老夫人如此撮合二人。

      剑外,倪涯毫不客气地笑起来,爽朗的声音甚至带着长生剑都微微震动起来。

      “前辈的意思我自是懂的,不过大姐说得对,这事急不来。”

      “更何况,这等事情铺张浪费,又繁琐无比,依我说,要是真决定了,就让老二选个良辰吉日,把我姐成婚时用的那套东西搬出来,找个山清水秀的浮岛,请几个亲朋好友,好好喝一场便是了。我等修士,自在随心,何必在意这些!”

      张真不禁点了点头。

      倪霁不由自主地搓了搓剑灵,心情十分复杂。风波舟之主重诺,能让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真的有这个打算了。

      若这破心鉴此时是靠谱的,那这都是当年之景……

      她简直不敢细想。

      “自是不可!”张老夫人的声音明显带着不赞同,又带着一点看小辈胡闹的无可奈何,“你是何人!怎可如此随意!”

      “老三又在胡扯了。莫不是这浮花酿太纯了,你已是醉了?”谢天影大笑,“快把她桌上的酒壶撤下去,可不能再喝了!”

      倪霁想笑,又忽地笑不出来。当年白雪之盟时,她母亲倪蕴已亡于秘境,那代倪家主枝只两个女儿,不出意外,倪涯便是下一代家主。张家底蕴虽然不如倪家,但子弟多入风雨山庄,也是一支极为难得的新兴势力。

      再者,一个是前途无量的准剑仙,一个是一卷远山寒径技惊四座的画师,两方又都是三洲里的顶级世家,有一堆沾亲带故的朋友,怎么也不会如倪涯所愿那般低调行事的。

      修者一样是人,踩低捧高的事一样多的很。

      “那恐怕隔壁的白玉京就该主动上门来借玉钱了!”十二阁主善意地嘲笑了一声,眼睛嘀溜一转又贼兮兮道,“你们俩情投意合、修为又高,更难得的是命格相合,这怎么能浪费?指不定到时候还有个天道祝福,那岂不是赚大发了!”

      倪涯:“……有道理,不过,你还能卖喜帖么?!”

      噌——

      一向温温柔柔的剑灵可能是被搓得不耐烦了,陡然发作,剑鸣响得连倪霁都觉得心虚。

      “呦——”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吴萍立刻开始起哄,解下腰间铜铃,叮当声不绝于耳,竟然合上了剑鸣。

      倪涯轻笑一声,下一刻,长生剑出鞘,剑身上映出了华光万千,温暖的掌心慢慢抚过,身在剑中的倪霁顿时忘记了呼吸。

      紧接着,落在剑身上的手指便开始了滑动,手中似有琴弦。剑灵居然也配合,就这么继续了下去。

      困在长生剑内被弹得心宁神静的剑客一时怔然,周遭皆是故人,却又陌生得很,她像是从未真正认识过她们一样。她说不上来是羡慕还是唏嘘,只是莫名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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