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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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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子尔敢!”眼见数百年基业就要在自己手上被毁的顾大山猛地一吼,整个人蒙上一层不详的血色,狂暴的灵气眨眼间便已是山雨欲来之势。
这是要同归于尽!
林觅风顿时脸色一变,下半身已经控制不住地散去,化作数十条狰狞如骨节长鞭的触手,闪电般射过去要困住走火入魔的顾大山。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幽暗的剑光悄无声息划过,没入了顾大山丹田。
要说剑势,其实普通,但这一剑时机极好,几乎像是早有准备,又对顾大山的路数极为熟悉。
于是,一分不差,真好搅散了快凝集成的灵力,白发苍苍的老家主整个人顿时如泄了气般瘫软下来。
重物砸到地面的声音响起,蓝焰在他身下砰然升起。
顾大山猛咳了几下,胸前衣襟已是被血浸透了,他吃力地扭头回望,透过飘摇的火焰,那身熟悉的家袍越来愈近,神光蚕丝绣成的水纹即使在暗夜中也带着微光。
“顾念琴!你个畜生!”顾大山睁目欲裂,声嘶力竭,“你!姓!顾!”
“阿风!”顾念琴却没有理他,仰头看了半晌仍是半身模糊的林觅风,颇有些兴奋地打了个招呼,“你如今好生厉害!”
见她来了,林觅风神色一松,落了下来,柔声道:“这回多亏你了。”
顾大山已然被气得浑身发抖,一边咒骂着,瘀血不断从嘴里冒出来。
这一回,他便是不死,也定是身受重伤,终生再难有进益。气急攻心之下,顾大山悔不当初,“你个妖魔!你当年就应该直接死了!”
顾念琴猛然变色,扭头盯着老人的眼神像是只择人而食的妖兽。
锵——
长剑猛地点上顾大山心口,一身黑衣的少女近乎嘶吼道:“若不是林姐姐救我,我当年确实就殒命于你们之手了!”
与此同时,她身上隐匿得极好的煞气也一同爆发了出来。浓郁到近乎凝成实体的煞气和灵气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绸带般层层萦绕着她,顾念琴已然双目血红,比顾大山还要像走火入魔。
或者说,是邪神降世。
“顾修文娶我娘不只是因为她命格合适么?李、顾二家不过是一丘之貉!你们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身连灵脉、毫无灵智、只供你们驱使的禽兽!若是烧骨阵再成功,此刻出现在这里的究竟是林姐姐还是我,又或者是那些一个又一个消失的修士?”
“你这东西,我不要!”
话音落下,顾念琴气势暴涨,手中长剑骤起,斩向在秘境中纤毫毕现的灵脉。
汹涌的剑光中,万人嚎哭,温热的东西星星点点撒下来。
是血。
顾念琴已然支撑不住要跪倒在地上,手中的剑碎得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剑柄。
高明朝着瘫在地上的顾大山和气地笑了下,天河剑已然慢慢地抵在了他脖子上,她像是跟和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寒暄一般开口道:
“顾道友,别担心,我不杀你,只是有个人情要还而已。”
顾大山本已灵力溃散,此刻见了天河剑,更是喷出一大口心血,有气绝之兆。
“你们、你们早就串通好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顾家主莫非当真以为川北只有顾家一个世家?”
湖对岸,李长熙踩着一地狼藉悠然走来,身边正是抱水城出身的逐日箭高文真,两人自然而然地站到了林和身边。
“辛苦林前辈了。”
“川北修士一向不多,近年来却总是有修士莫名失踪,附近还经常能看到顾家的修士,顾前辈,此等事您不打算管,李家却总是要查一查的。”李长熙笑吟吟道。
“放屁!”
见到李长熙带来的几盏已然熄灭的命灯之后,顾大山已是面若金纸。
“分明是你李家狼子野心!此等作为与我有何异!?”
高明不赞同地压了压剑锋。区别可大了去了!起码李家摆不开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阵法,更养不出一只魔来!
不过嘛,何必跟一个走火入魔失败、只剩下几口气的人争长短呢?
天河剑客从来都是个乐子人,深谙不该说话的时候不说的道理,于是,她只是默默地看着这川北难得一见的一场大戏。
唔,就是有些惨烈了。
话说回来,闻世芳来顾府当真是巧合么?
高明越想越不对劲,怀疑的眼神已经不自觉地聚焦到了不远处的青衣人和她师侄身上。
这人早些年便是行踪不定之辈,消失了这么多年,怎么来得如此巧?听闻十二阁最近在川北动作频频,颇有扩张之意,难道闻世芳是来替她的老朋友打头阵的?
这抱水城附近可是到现在都没有一座十二阁呢。
李长熙不赞同地摇头。没错,李家确实也曾想过走旁路。只是,自打上一位被灌了地脉的孩子出生又迅速夭折,李家便越发觉得不妥。
天道能欺瞒么?
也许能。
但这堵上的是全族的性命。李家不敢。顾家到底还是胆子大。
她一笑,刚打算开口便觉周身灵气一滞,不由抬头看向被煞气团团围住的女人。
“你输了,”林觅风陡然开口,波澜不惊道,“这就是区别。”
翻涌的煞气中,她猛地抬手,直接将顾大山从地上拎了起来,冷淡道,“三郎君不是个好人,但他总算教会了我一件事——活着才算赢。”
骨头挤压声清晰地响起,浓郁的煞气甚至开始腐蚀顾大山的皮肤,在他脖子上留下了宛若被烧焦的可怖伤口,高阶修士蕴藏灵力的鲜血蜿蜒着淌到林觅风手上,像是砸到干燥石头上的雨滴一般,渐渐消失于无形。
林觅风显然半分没有留手,此时此刻,高阶修士正是她最好的补品。
另一边,闻世芳沉沉地看着肆无忌惮的林觅风。
自从林觅风直接夺走了顾大山,高明已然站到了李长熙身边,今日过后,抱水城大概再无顾家了。
“再告诉你一件事,”女人陡然嘲讽一笑,“你也是个蠢货,一点都不了解你的好孙儿。”
“许是因为我总归要死,三郎君昔日也不怎么避讳我,他曾反反复复念叨着,他要坐上家主那个位子,他要你和顾修文……”煞气凝成的女人微妙地顿了一下,最终用一种轻到近乎呢喃、又饱含恶意的声音吐出了一个字,
“死。”
为什么!?
顾大山下意识挣扎的动作一顿,满心不可思议,但他突然想到了——因为那位“二夫人”!
顾峰的生母,顾念琴的养母。
可是,为什么!?
她都死了二十年了!他连她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
值得么?!
“废物!废物!都是废物!”顾大山不自觉地抖起来,破口大骂。
“怎么会呢?”林觅风摇摇头轻笑道,“我还记得当年三郎君把我骗到到这里时,你可是对他、对我都赞不绝口呢,那时候他可还是你的好孙儿啊。”
“枕边之人都能毫不犹豫地舍去,这样的东西不是您儿子亲手教会他的么?”
“你!?至亲血脉怎可与旁人相提并论!?”
“那……”顾念琴突然轻飘飘地开口,停顿了许久才继续道,“……我呢?”
顾大山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荒唐!当时若是成功,他这后辈的修为便是突飞猛进,这不好么?
若是失败,那也是她自己福泽太浅!
自从顾念琴神志渐全,他便越发觉得此人心性阴损,令人生厌,如今看来,确实如此!只恨当时没有及时结果了她!
但后悔已是无用,此刻他的性命全然捏在两位他曾打了诸多算盘的修士身上。
李长熙似乎一点都不着急,悠哉游哉地看了会后,便自己绕了大半个湖溜达到了闻世芳身边,看得自家师傅一愣一愣的。
“两位见笑了,川北风俗可不是一贯如此的,”李长熙一脸坦然,“这只不过是一些妄人的痴想而已。”
倪霁:“看样子,李道友是知道些什么?”
李长熙爽朗一笑,“唔,不过是些族中传言,算不得什么。两位若是想听听,我索性也没什么事做,不妨说出来笑一笑。”
当然,凭借李长熙察言观色的本事,她自是看得出来这两位贵客眼下也都有那等闲暇时间,当下便带着几分戏谑娓娓道来:
“话说从前有两个书生,都手无缚鸡之力,一人姓李,一人姓顾,虽然家中都小有田产,但也不过是几亩薄地,糊口而已。直到有一天,两人赶考时竟然误打误撞进了一处秘境,得了份传承。传承时间久远,内容驳杂,难辨错漏,于是两人便定了君子协议,共同修炼。但千人千面,两人最终还是走了不同的路子。乱世凶险,最初的传承是火中取栗,剑走偏锋,既利用凶煞气磨砺自身,也直接以凶煞气伤人,后人们虽然有所删改,却不改其本质。”
李长熙顿了顿,满意地看着两人好奇的眼神,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冷漠继续道,“顾家先祖为了修炼方便,特意取了处凶煞气聚集的地方,但是后人们么,便不得不想了重重法子抑制煞气,小琴和林道友便是最后的一环。”
“唉。”李长熙长叹一声,多少有些装模作样地骂道,“说来那顾家主也是太过大胆了,竟然敢四处搜寻修士送给麻鸿老人!”
另一边,林觅风饶有兴致地掐着顾大山脖子晃了晃,像是晃荡一片布条一般,“我本该在三年前便泯灭在烧骨阵中,若不是你们还在痴心妄想,觉得可以借着小琴的手,将我重新收归,怎么会有此刻呢?”
“顾老家主,你后悔么?”
后悔么?
做的时候自然是不后悔的,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无论场面多么背离他的初衷,那都是无穷的希望,都是似乎能延续百年的荣光,但这时候呢?
顾大山绝望地发现,自己似乎低估了自己要付出的代价,算漏了满盘皆输的后果。
无论哪一个,都是他付不起的。
熟悉的恐惧浮上他已然苍老的面容,随之而来的还有下意识的挣扎。
林觅风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她原以为,这样一个能眼睁睁看着她痛苦哀号却满脸欢欣的人在他自己临死前也会是……
煞气凝成身形的女人有点说不上来,她突然忘了那个、或那些个词到底是什么。纵然心智再强,身为人的某些东西终究在三年前被永远改变了。
于是,林觅风手微微一用力,绵延不断的煞气便一点点吞噬了曾经意气风发的顾家当家人。
神灭的灵光在林觅风指尖跃动,转瞬间便如幻影般消失。
沉沉暗夜中,下半身被煞气笼罩着的女人伸了个懒腰,神态安详。
李长熙扭头笑道,“近来倚山城适逢集会,不知闻前辈是否愿意赏光?”
戏看完了,该散场了。
顾念琴怔怔地看着那片飘摇的灵光,从此以后,她自由了。
也再无归处了。
斩断灵脉的空落落感骤然泛上来,眼前也有些模糊,她抬手摸了一把,却是笑了。
“小琴。”
顾念琴回头,却见林觅风一脸柔和笑意,一如旧时模样,“你我两清。此后,山高海阔,你皆可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