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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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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丫鬟所说的裴家,乃是京城的老牌世家,裴家老太爷便是皇后的父亲,肖晗的外祖。
试问,外祖生辰,再加上三年未见的表兄也即将回来,肖晗怎能不出席。
可就连朝阳殿的宫人都看得清楚明白,他们公主这次能否出宫去赴宴,还得看太子的意思。
前些天在书房里头发生的那场争执,殿外的丫鬟也是看的真切,且先不谈他们争执的内容,就说那晚公主无故缺席太子的接风宴,以致后来太子亲自来寻人这一点看来。
都足以说明肖晗和她之间生起了龃龉,森严的宫训教会他们三缄其口,但在这满是人精的皇城里面,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也足以让他们窥探到一些隐秘的端倪,在四下无人之时躲起来谈论。
朝露虽性子偏软,对身边伺候的宫人从来都是宽厚以待,却也不代表能纵容他们在背后任意的揣度议论她。
她有些烦躁的关上窗户,因为故意使了些力气,弄出的响动成功中止了院里的谈话。
空气再一次归于宁静,而安静的屋内能清楚听见外面枝丫上的鸣蝉在声嘶力竭的呐喊,像是在对毒辣的日光进行不满的叫嚣,侵扰着她那颗已经平静了半月多的心,此刻正在不安的躁动。
…
盼夏发现,他们公主近来有些奇怪。
只因天气日渐炎热,入伏以后就更甚,而公主畏热,本是得了皇后的体恤不必日日来问安,即便是去了凤栖殿,三两句话后也是主动就放公主离开。
可奇怪之处就在于,公主分明可以同先前一样,每日早早问安过后就回自己的殿中纳凉休憩的,可不知从何时起,她来凤栖殿的时辰越来越晚,甚至有时还会晚上一个时辰。
这还不算,其中有好几次公主还特意绕路去到凤栖殿,费时又费力。
盛夏天的日头毒辣,就单从朝阳殿到凤栖宫就能让人浸透一身的衣物,公主身娇肉贵,常常回去的时候身后都被汗液闷起了红疹,白皙的肌肤上,一片片的发红,光看着就觉得刺目难受。
盼夏看着心疼,终于在今日回到朝阳殿后忍不住发问:
“公主这些日子,可是在找殿下?”
刚从凤栖殿回来的朝露,身上又黏又痒,挨着冰鉴坐下后还不待喝上两口茶水就听盼夏这突如其来的提问,手上动作一顿,有些窘迫又笨拙的开口。
“你也看出来了?”她别了别嘴,有些被人戳穿尴尬,嘴里不大情愿道。
裴劭即将回京,老太爷的寿辰已近,裴家开宴不过是迟早的事,她幼时曾经受过裴家的照拂,在裴府暂住过一阵,对裴家的感情自然不同,这次开宴心里也是想去的,可自从和肖晗那晚的不欢而散之后,两人之于对方的态度就是一种朦胧的状态,似明非明,模棱两可。
谈不上闹掰,却也说不上亲密,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关系就像熟悉的陌生人。
“我瞧公主这些日子请安,都在刻意的拖延时间,有时甚至还绕道去凤栖殿,就猜着应是公主有话想对殿下说,但是又拉不下面子。”盼夏边给她斟茶,边将自己猜到的说出来。
那次短暂的争执虽不至于让二人断绝了往来,但事后谁也不愿先低头的现状促成了现下尴尬的相处方式,朝露的确想同他商量让他带自己去裴家,却又像盼夏说的这般,不想在他面前先低头,落了下风。
“我不过是想在他跟前晃悠,好让他去裴家赴宴不要忘了我,可这会连人都见不到,就更别提出宫了。”她嘟囔的嘴,有些不甘心的说着,饮下的凉茶也不能抚平这会的燥火。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有好几次都见到他了,可还不待她做什么,那人远远见到他,转身就走,她眼巴巴看着人来了又走了,心里还没升起的激动一下就被人浇灭,失落,失望,郁闷的心情一下就蔓上了心头。
“大哥再过几日就要抵京了,老太爷的寿辰也在这几日了,我猜他还在生气,在故意躲我呢。”
她语气中是难掩的失落感,整个人失了勃勃的朝气,一脸的颓废之态,盼夏见之有些不忍,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忍不住问了句是不是有什么良策。
盼夏咬了咬唇角,漆黑的眼珠转了两圈后才俯首贴耳的说着悄悄话。
…
而同样觉得自家主子不寻常的还有东宫的卢绪。
自那晚从朝阳殿的书房回来后,太子就有些不大对,素日里头,太子虽勤政,对百官也是严以束缚,但只要是有益于朝廷的提议他都会稍加斟酌后再行驳回。
可最近,六部的官员上值都是战战兢兢的,大家私下都在传,太子最近似乎是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面对那些沉疴冗杂的条例建议,他驳回也就罢了,可就连吏部对于官员任用所提新的建议,也被他挥手直接驳回,还怒斥吏部在白拿朝廷俸禄,根本没有尽到忠君的职责,冷漠的不似平日里的他。
甚至有胆大的官员,来他面前咬耳朵,问殿下可是心火太旺,没有及时宣泄所致,若是可以,让卢绪给他准备几个宫女,是也不是,一试便知。
卢绪听后,气的不行,一把就将手中的剑尖抵在那人的喉头,眉间厉色不减的出言警告过后,六部私下里的这些个绯色话题才终于止住。
而对肖晗这事,卢绪心里大概能猜到一二,不就是因为那日在朝阳殿公主说了几句话,惹的殿下心里不快,又不忍将气撒在公主身上,兜兜转转,倒霉的只能是他们这些无辜的池鱼。
他满腹心事的候在一侧,殿外传茶的宫人都到了跟前还没回过神,坐在案前的肖晗见他迟迟没有动作,眉头一皱,不悦道:
“有事就让瞿恒来,孤身边不留三心二意之人。”
说完,就‘啪’的一声,合上手里的一份折子,接着随手置在一侧。
卢绪被他动作和神色唬的一惊,反应过来当下就接过宫女手中的托盘,急忙送到他桌案上去。
肖晗平日很少训人,大多的时间都用在了朝廷事务上,皇上懈怠不理政务,是以朝中许多事早就交予他,这也就是为何他从庆州回来后,一直夜以继日忙的像个陀螺,一丝都得不到松懈。
温热的茶水入喉,放空片刻的大脑想起今日皇后说起朝露这些日子的反常来:
“前儿个来的都还挺早,这阵子又不急了,每日都是日上三竿才姗姗来迟。”
他那会脑子里还在想别的事没大太在意,这会突然忆起,不免想到他的确是好几次都在下朝的时候碰上过她,只是他都选择视而不见,甚至主动避着她走。
两人的关系最近数次陷入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有意无意在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无声的竖立起一道屏障,且自发的把他挡在外面。
敏锐如他,怎能看不出来她偷藏起来的小心思,只是碍于现在时机不对,有些话不能和她明言。
他也是跟随着太傅学过狩猎的,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再清楚不过,那越是想要俘虏的猎物,越是不能心急,就像那快要到口的热豆腐,都已经被捧在手心了,还害怕它会逃走?
他不仅不能心急,甚至还要故作姿态来迷惑,只待那猎物放下了警惕,他再主动出击,定能俘获那浑身长满尖刺的小兽。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他了此刻的思考,他微蹙眉头刚翻开下一本折子,眼睛还没落在上面,就听外面的瞿恒在通报:
“殿下,公主求见。”
…
和凤栖殿的金碧辉煌不同,东宫的正殿彰显的是一股肃然凌冽的感觉,就像肖晗这个人一样,就算不着华服,不饰金冠,仅用一个眼神配上淡漠的语调,也照样能在勤政殿上将百官问的哑口无言。
而身着粉蓝色宫装的朝露,这会正端着一个托盘立在他面前,是完全能同百官一样感同身受的,只是面对肖晗那略带兴味打量的目光时,她不禁有些后悔听了盼夏的话。
悔意才刚浮上心头,不等她有下一步动作,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她被打断了思绪,接着就听见肖晗发问:
“何事?”
同之每次话一样,淡漠的语气,平静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在。
可越是这样,她便越是紧张,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收紧,潋下起伏的心跳尽量平静的回答:
“这是用皇兄所赠的庆州墨锭所写,誊抄的也是皇兄最喜欢的张子君先生的书,皇兄外出半年归来,小妹无以为赠深感愧疚,只能手抄一部分先生书册,借花献佛,希望皇兄喜欢。”
她螓首微微低垂,身子向前躬了一定的角度,谦卑的态度同之前的两次相比,是大相径庭。
他没有立即收下,反而靠坐在他的太师椅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她,有些故作不解的问:
“孤的接风宴早就过了,你当时不去,这会才想起来送东西,非时非节的,不说清楚,孤可不敢随意收受。”
朝露听后不禁腹诽,心下暗道这人是真的记仇,连盼夏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以他那么敏锐的观察力,会不知道自己今日来的目的?
穿的是他送的衣服,送的是用他给的墨锭来抄的东西,又是这般伏低做小的可怜样,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真的猜不到?
她缓慢的收回维持了一会的动作,躲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朝他使了两个眼刀,面上却是一副楚楚可怜认错的姿态:
“朝露先前行事欠妥,对皇兄多有不敬,又恰逢那会身子有恙,还是皇兄请来院正替我诊治,卧病在榻,难受之时,才知自己之前是病的犯了糊涂,以致那样的不知轻重,而今小妹已知错处,还望皇兄海涵。”
伴随最后一个字落地,窗外的热风随着缝隙灌进来一些,和殿内冰凉的空气互相交汇,一如此刻相对而立的两人,一人眼神热忱,一人却略带寒意。
肖晗被这股扑过来的暖风轻抚着微眯眼,眼尾上挑,了然的神色夹杂着讶然,像是为了配合她这难得的认错态度,他用略带疑问的语气再次开口:
“前儿个才说,觉得孤手伸的太长,想多要些自由,如今孤如你所愿,不再管着你,你却又送来赔礼说知错了…”
他轻拧着眉头,状似在思考,片刻后发出自嘲的一声嗤笑:“昭昭,不若你直接告诉孤,你究竟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