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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长夜 ...

  •   荀郡王陆羡安的府邸在就在皇城向西处不远,原本是风水宝地,只因受了父亲的连累,如今不光门庭冷落,连后面的一大片园子也被内务府收了回去,做了御鹿苑的料场。

      刚入了夜,陆羡安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正伸手添灯。半个时辰前,皇帝的旨意刚刚传到府中。不出所料,只要一回了宫,什么情情爱爱,也就不是那么回事,沈婉苏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皇帝要他去南书房,无非是想要利用他在前朝为汉臣铺路。这是他能活下来的理由,他亦明白,此事稍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一个女子做不成的,他一个还未洗清谋逆嫌疑的郡王就能做成?

      他不禁摇头叹道,皇帝还是太天真了。与满朝亲贵为敌的决心,他该怎么下?不成十之八九,到时挑唆惑君之罪,他就是替死的那个。

      想到这儿,他竟失了神,灯捻也不曾接上,周围一下子变得漆黑。

      窗外月光如水,毫不吝惜的洒进屋子。他忽然想到父亲,曾为大宁立下赫赫战功,为了先帝兄终弟及的诺言,一下子落得惨状。

      他苦笑一声,什么叫固守北人的祖制?若真的固守,现在坐在乾清宫的该是他父亲。还不是学了汉人“家天下“的那一套,才有了当今皇上。到了他们不想改的事儿上,却这么叫嚣起来。

      祖制啊祖制,宛如一把不长眼睛的匕首,能杀死那么多人。

      忽然间,他不禁有些同情沈婉苏。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一个年轻女子,不过动了些心,竟被拿来为一种无名的暗潮献祭。

      他抬头望着月色,不知怎的,脑海里竟浮现出沈婉苏的样子。

      那日他从沈家离开时,曾在院中偶遇婉苏。她只穿家常天水碧的绸裙,不戴什么珠玉,可形容却是那般窈窕,目光温婉而坚定。他不敢停留再看,匆匆离去,谁想却忘不掉那日婉苏的完美。

      他命令自己停下,不可往前再想,毕竟他自己的处境如履薄冰,沈婉苏于他而言,不知是福是祸。

      “主子,屋子里的灯怎么灭了?”一个穿着素净的女子出现在羡安的身后,是他府上的伺候的,名唤润月。

      “出来得急,不曾注意到。”羡安淡淡道,“今日是你值夜?罢了,已是秋日,天凉,换个太监来。”

      “奴才不怕冷,再说都这么晚了,让奴才伺候主子歇息罢。”润月躬着身子,低着头,轻声道。

      羡安随了润月进了屋。净面、更衣,她都做得极好,一点儿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羡安原本早已习惯,今日却好像触动了什么。他看着身前的女子,不由痴了神。润月原本也是汉女,是他第一次随父出征时在路边救的。见润月还小,又无家人,他一时心慈,就带回府里。

      王府虽然比不得宫里,但也是有规矩的。何况,彼时正是先帝为他赐下通房婢妾的时候。不几日,三个北族女子大大方方的进府,可润月却只能留在府里做个下人。虽说内务府也给宗室挑送出身为北族奴籍的宫女,但一两个奴才的事,也就无人细问。

      他无法改变什么,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润月跟着嬷嬷学规矩,怎么下跪,怎么称奴才,怎么伺候主子,怎么永远躬着身子,低眉顺目地回话。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磨平了心里曾经对润月有过的那么一点点怜悯,而润月恐怕也早已忘记自己的来处。

      婉苏,婉苏……她会不会也是一样,在宫里遭受着如润月一般的磋磨?那是他的罪过,他亲手湮灭了夜空里善良的星辰,不,不要……

      他脚下不自觉地一动,差点踢着润月。

      “主子,奴才哪里伺候得不好?”润月一惊,连忙告罪。

      “不……没有。”羡安回过神来,连忙遮掩道,“润月,你先下去吧,辛苦你了。”

      润月有些不知所措,羡安寻常虽也和善,却也从不会说这么一句。刚想问问缘由,见主子发了话,只好屈膝行礼道,“奴才告退。”

      她小心翼翼地带上房门,方才直起些身子,悄悄地向里面望了一望。她知道这是她永远不可逾越的一道门槛,为了让自己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她选择从不去想。

      羡安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宫里的女人么,除了妃嫔就是宫女,两厢都不是的,没有长留的道理。

      越嬷嬷替太后放下了帷帐,见太后并无睡意,便轻声问着,“太后可是在想沈姑娘的事?”

      太后道:“她人虽好,但在宫里总是个麻烦。”

      “是啊。”越嬷嬷也感慨道:“奴才也替太后想了想,实在没什么新奇的法子。若只做个宫女,不算引人注目,只是委屈了沈姑娘。若说是客,就得把宫里的流言蜚语清干净了才是。”

      太后摇着头,“客人不妥。事儿已经瞒不住了,若非要谎称些什么,最后也只能伤了皇帝的脸面。做宫女不合规矩,说到底,还是入了北族奴籍的女孩子可靠。家里几代都是皇家的奴才,总比汉人用得放心。再说,有人盼着我这么做,她好出一口气呢。”

      越嬷嬷知道太后说得是皇后。白日里皇后颇有醋意,难免阴阳怪气,说要带婉苏回去,到她宫里调教着。越嬷嬷不禁一笑,“还是太后英明,不曾让沈姑娘去坤宁宫跳火坑。”

      “也不想让皇帝再怨我。他心坎儿上的人,眼下还是得替他护好了。难就难在一日两日尚可,日子长了,总还得有个让人信服得理由才是。明儿个午后,你叫沈婉苏过来,恐怕她也想着这事儿呢,听听她怎么说,咱们也正好再看看她的心胸。”太后吩咐道。

      “奴才记下了。太后早些歇息罢。”越嬷嬷点了点头,将外面值夜的小宫女唤了进来,叮嘱了几句,方才退下。

      乾清宫的暖阁里,萦绕着还未散去的旖旎,陆玄琮早已安睡多时。皇后侍了寝,躺在皇帝的身旁,却久久不能入眠。

      她已经有些日子未承宠。毕竟年轻,她贪恋着玄琮那拥有猛力的□□,也贪恋这独一无二的与玄琮同榻而眠的权力。

      后位之下虽然无妃,可三四个贵人选侍,却是自小陪伴皇帝长大的。她享受着她们对自己的恭敬和畏惧,却也嫉妒她们眼睛里常有的,来自皇帝的温存和满足。

      只不过她身居高位,不愿和下等宫嫔计较罢了。可沈婉苏呢,尚未谋面的沈婉苏,竟然这样就夺走了皇帝的心。玄琮愿意勉强自己做他不愿做的事,甚至不惜为她涉险……

      她要如何才能接受这样一个女子的存在?

      长夜寂寂,最是无情。当她听到玄琮在梦中呢喃着沈婉苏的名字,就不想再压抑自己,要让头脑中存在许久的念头彻底地浮出水面。

      这一夜不得安宁的还有沈名。

      自那日陆羡安走后,沈名悬着的一颗心就没有放下过。他想过要不要再等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试着劝劝婉苏放下玄琮,其它旁的就不管不顾。可最终,他还是让婉苏顺遂自己的心意,就如拣日不如撞日那般。

      他牵挂着婉苏在宫中的消息,却无从打探,直到夜深,才得到陆羡安送来的手书,只有四个字:“沈氏无用。”

      他的心一沉,若婉苏迟迟不能在后宫立足,陆羡安的期待就不复存,那他必不会在朝堂之中使力,助皇帝完成天下一家的心愿。他当年为玄琮谋划的盛世,他和汉臣和士人所期待的天下大治,竟然无意之中害了婉苏。

      来人却迟迟不走,仿佛在等着沈名的回话,可沈名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沈先生有什么要和沈姑娘交待的,郡王可以想想办法,到宫里疏通疏通。”来人是有准备的,很显然,羡安还没有放弃,他要沈名的态度,要把他们父女拉在同一条船上。

      后宫的事变幻莫测,沈名知道,太后、皇后,都不会轻易破这个先例,婉苏唯一的机会便是紧紧地抓住皇帝。她要向皇帝吹足够的枕边风,要想方设法坚定皇帝册立汉妃的信念,甚至,用美色和心机争宠,让北族皇后在皇帝面前失宠失信……

      沈名怔住了。不敢再往下想,只因他从未跟婉苏提起这些,婉苏亦根本不知在她的背后还有这样一笔交换。这是他对婉苏最大的心疼吧。

      “沈先生若没有旁的,那就依郡王的意思。”来人沈名的耳边悄声一语,又道:“写吧。这可是沈先生的保命符。沈姑娘若听话,在宫里也会有人关照的。”

      沈名无奈,却又不能不从,只得含泪写下书信:

      “听闻吾女入宫安好,切无挂念。若能得皇上册吾女为妃嫔,则可安天下汉人之心。吾女需极力劝进,锲而不舍。”

      “还请郡王转交给婉苏吧。”沈名有些颤抖,他眼前浮现起很多模糊的影子。来人得了想要的东西,便不再耽搁,转身离去。沈名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忍不住再修书信,让在苏州老家的妻子和亲生女儿沈婉惠到乡下暂避,去得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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