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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难平(下) ...

  •   沈婉苏从未想过自己这么快就会出现在前朝后宫的面前。临来之时,她心中忐忑,却又不能违背皇上的旨意。

      她向皇帝、太后、皇后行了礼,便垂首低眉站在中央。

      太后与皇后脸色深沉,嫔妃贵妇们则在小声私语,“果然是个美人坯子,这汉女的皮相果真是极好的。”

      陆玄琮有些兴奋,伸手取了桌案上的珐琅瓷杯,“沈氏,这瓷杯可是你所绘制?”

      沈婉苏恭顺地答道:“回皇上,这纹样是奴才所绘,烧制却是由造办处的师傅们一并完成的。”

      陆玄琮点了点头,冲着众人道:“朕此次亲征,在战场上多靠汉军汉将,这礼器上却是多亏了这珐琅彩瓷。此物虽小,却是蒙古各部王公的心爱之物,所到之处无不备受称赞。塔尔部的王公还戏称,有了这等技艺,便是赔上十万雄兵也在所不惜。”

      话中含义如此分明,皇上的心意正是需要有人点破的时候。皇后、毓妃心中不愿,自然不语,后宫之事陆羡安也不宜冲在前头。淳妃亦是沉默,虽然乌部王爷早已示意要她借此讨得圣心,可不知怎么的,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谁料此时为皇上分忧的却是淑嫔佟氏,只见她大方地起了身,幽幽道:“皇上所言甚是,沈姑娘应该好好犒赏。有这等才能,若长长久久地能在皇上身边相助,的确是皇上的福气。”

      佟氏之父在吏部任职,为人公正。她性情温和,虽也得宠,平日里却从不出头,今日的事必是皇上安排好的。

      陆玄琮笑意满满,“淑嫔说得有理。朕正有此意,前朝奖赏功臣,后宫理应如此。沈氏聪慧,端庄有德,朕欲纳入后宫,待明年小选之日与大学士尚泰之女尚华琳一并册封。”

      话音刚落,众人一片哗然。皇帝故意将沈氏与尚华琳放在一处,自然有笼络尚泰的意思,尚泰此时若是反对起来,便也少了几分力度。

      果然不出所料,只见尚泰起身谢恩道:“谢皇上隆恩。小女若有幸侍奉皇上,是三生有幸。只是……沈氏是汉女,我朝先祖定下汉女不能入宫为妃的铁律,皇上今日若封沈氏,岂不是悖逆了祖训?臣请皇上,太后三思。”

      尚泰言出,立刻引得前朝重臣们一并反对,你一言我一语,将这祖训颠来倒去说个没完,有几个竟还摆出一副副忠臣死谏的模样。

      陆玄琮并不意外,他当然知道此举定会引来非议,淡然笑道:“朕不过褒奖有功之人,何必非要攀扯祖训?再说,祖训乃先帝于关外之时所立。先帝的英明在于审时度势,如今我大宁已立足于中原,又刚刚使得西疆顺服,自当以新策收服人心。眼下朝中已有数位汉官能臣,后宫又为什么不能有一二贤淑的汉妃呢?若先帝犹在,恐怕也会思量。”

      “皇上此言差矣。”宗人府宗正毅亲王陆布礼言道,“我大宁能定鼎中原,倚靠是不忘北族根本。臣不否认,汉人、蒙人都立下过显赫功勋,因此封官赐爵嘉奖,都不应太过偏颇。可这后宫却是不同,后妃不仅服侍君王,更有延续皇嗣之责,必得维护皇家血脉之纯净。不许汉妃入宫,此律寓意深远,事关国本,还望皇上体谅先祖、先帝一片苦心,勿要任性而为。”

      毅亲王的话有些重了,此道理也难以反驳。可陆玄琮却不愿再与亲贵纠缠下去,他的目光望向陆羡安,现下正是需要他出面的时候。

      陆羡安面色沉静,内心却五味陈杂。他曾经是要助陆玄琮成事,可如今,他却着实在犹豫,倒不是一定要遂了陆羡凌所求,而是他想到沈婉苏,也是心中最柔软难触之处。

      可是此时却由不得他沉默,于是只得起身道:“臣以为皇上所言甚是。历代明君皆需有海纳百川的胸怀,何惧一后宫女子?且如今民间北汉之间婚嫁频繁,此律在宫中有所松动,也是顺应民心之举,毅亲王危言耸听了。”

      陆羡安一面说着,一面向皇帝示意,他仍以皇帝的心腹自居,自然要站在皇上一边。可目光交错之间,陆羡安也察觉到太后也在默默地望向自己,他感觉太后今日不一定会促成此事,皇帝怕是空欢喜一场。

      随后,陈书卿、吕宗文、李信等几位汉臣,还有些许四五品的北族官吏遂起身应和,声称若皇上能纳汉妃,是安抚天下汉人之心,可见天子怀德四海之意的百年大计。

      陆玄琮见状,心中还算宽慰。之前他一面要在西征取胜,一面又要注意笼络各方势力,如今看着竟是有些成效。如今这个局面,争执不清并无益处,若能得太后能一锤定音,他便能如愿以偿。

      太后早已察觉陆玄琮的期待,她眉头轻蹙,刻意避过陆玄琮期待而焦灼的目光,迟迟不曾言语。

      就在此时,海洛起身进言道:“臣听闻沈氏昔日入宫,便已知我朝禁令。幸得皇上英明,将其幽禁于宫禁,不曾被此女蛊惑,方得朝堂安宁。如今,沈氏既然有功于西疆之战,亦能知其是个明是非之人,又对皇上有情,自然该为皇上着想,安分守己。可皇上今日却在回京盛典之上欲立汉妃,实在不妥,难道是受了此女魅惑?若是如此,就算没有汉女之禁忌,沈氏也是亏了德行,不配侍奉君上,还请皇上、太后明察。”

      “海洛!你这是什么话?”陆玄琮并未想到海洛会诋毁婉苏的德行,他开始暗自庆幸,若不是昨晚安抚淳妃,他私自回宫照料婉苏的事传了出来,立刻就是编排至死的罪过。

      玄琮隐怒道:“沈氏的为人,朕与太后都很清楚,何尝有过你说的这些?再说,今日是朕的主意,又与沈氏什么相干?”

      “皇上,既然如此,沈氏今日已来到大殿,想必这般情形也看了明白。臣以为,若要考察此女德行,不妨就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海洛这一语却是陆玄琮不曾想到的,婉苏一向大局为重,被如此逼问,定然不敢公然违背祖制,于是道:“放肆!沈氏有功于西征,今日是来受赏的,不是来遭审问的。海大人何苦如此?”

      陆玄琮刻意提高了声调,想要为沈婉苏挡在前面。

      皇后此时倒是浅浅一笑,“皇上,臣妾也觉得海大人说得在理。不如问问沈姑娘的心意,她若还要执意入宫,后宫前朝倒也都能明白了原委。若说得在理,本宫也替她向母后求上一求。”

      “你……”陆玄琮情急起来。

      婉苏见状,怕陆玄琮与众人起了冲突,只得定了定心思道:“皇上,既然皇后娘娘和各位大人相问,奴才倒有一言。奴才自入宫,一向恪守宫规。自皇上降罪,一直都在永和宫中伺候内务府的差事,从未抗旨与皇上相见,又何来魅惑皇上之说?

      奴才于宫外与皇上相识,萌生情谊,也都是君子之交,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从未僭越。刚才皇上所言,倒让奴才想起史书所记,汉唐胸怀天下自不必说,蒙元辽金,宫中都不曾禁纳汉妃,方成百年基业。再说,女子不过囿于宫闱,无涉政事,又何必视汉女如洪水猛兽?”

      “沈姑娘的胸襟谈吐,臣女好生敬佩。”却是尚华琳。她不等众人开口,便莞尔一笑,“臣女还知道沈姑娘出身书香门第,文辞皆通,若能有缘在宫里相遇,臣女定要好好向沈姑娘讨教,好添些文采,也不枉这一生。”

      沈婉苏的话倒让众人再难找出破绽,陆玄琮的欣喜溢于言表,“沈氏言之有理,我北族若固步自封,定然无法长久。朕听说诸位在府里不乏爱诗爱画的风雅情趣,难道朕就不行?不过后宫纳一妃嫔而已,于公于私,众爱卿何必与朕争执至此,瞧着都没有尚家姑娘的见识了?”

      “皇上,不可!”一个粗壮的嗓音响起。

      陆玄琮原以为胜券在握,谁料此时又有一人站了出来,竟是大理寺卿。

      “你还有何事?若是与沈氏相关的,刚才皆已辨明,无需再言。”

      大理寺卿一向肃谨,现下更是眉目深沉,好像并未理会皇帝此时的心情,直言道:“皇上今日大捷庆典,臣原本想要明日再奏,可如今见皇上一意孤行,臣不得不将近日所察呈奏皇上,以免误国误君。”

      陆玄琮无奈,只能由他继续言说下去。他与陆羡安眼神交汇在半空,竟是一种未知的忐忑。

      大理寺卿从袖中取出三卷书来,煞有介事地禀奏道:“皇上请看,此书名为《落央》,是臣前日在京城街市上的古书铺子里买的,原以为是宋元孤本,可仔细一看才知,里面有不少大逆不道之言,斥我大宁乃是夷狄之种,立国不正,诅咒我朝国运将落,君王命短,更有借古讽今,想要为太祖昔日‘史官案’”翻案之言。”

      此话一出,犹如平地一声惊雷。谁都知道,大宁最忌动摇国本之言说。昔日“史官案”不过是奉旨修前朝史书的汉官将大宁先祖与中原之交写为“称臣纳贡”,便被诬有不臣之心,太祖随即将参与修史的汉官诛杀数百。

      陆玄琮听了,脸色铁青,训道:“你在朝为官,理应知道今日有后妃在座,不宜讨论国事。何况此事事关重大,还需详查,你且先退下吧,待明日朝堂再议。”

      大理寺卿道:“臣当然知道。可若不是皇上执意要立汉妃,差点乱了朝纲,臣断然不会此时莽撞。”

      “这与纳妃之事有何干系?”陆玄琮按下心头的怒火,被这一茬一茬地拦阻压得喘不过气来。

      “皇上,臣已查明,此书乃是江南谢右堂召集士人学子编撰。谢右堂在前朝为官多年,乃是沈氏之养父沈名的同僚,二人有师生之谊,此书为沈名亲自校验,还曾送给……”

      大理寺卿一面说着,一面向席上环顾望去,目光落在大学士陈书卿的身上,他提了提精神,说道:“还曾送给陈书卿陈大人过目。”

      陈书卿自然惊讶,大概不知此时会有人将这祸水引至自身,赶忙想要起身辩解。可陆玄琮却无心再听,当沈名二字赫然出现在朝堂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更何况,沈婉苏眼见这愈演愈烈的火种,早已惊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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