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禁》玄时蘩

15、选秀（上）

　　陆玄琮病了两三日，总算才好。身边服侍的都知道他这病因何而起，却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表面上倒也看不出什么，只是玄琮总在无人之时望着窗外发呆，话也比平时少些。

　　那个温柔懂事，事事为他着想的女子，怎能不令他朝夕思念？何况，如今她无端受过，正是因为自己。

　　“皇上，您若念着沈姑娘，悄悄地去永和宫里看看，倒也无妨。这偌大的紫禁城，皇上想去哪儿不能呢？”吴全小心试探着，这几日皇帝茶饭不思，他的差事也不好做。

　　陆玄琮长吁一声，“朕怎么有脸见她？还是不要了罢。”

　　“可皇上心里这般惦念，若没个消解的法子，会伤龙体的。沈姑娘想来也不愿意再见皇上之时，看到皇上您如此憔悴。”

　　吴全将手中的炖汤进给皇上，“奴才派了人在永和宫里，总不叫沈姑娘太过受委屈就是了。”

　　“她的委屈是朕给的，朕对不住她。”陆玄琮抿了一口，眼里闪过泪光。“今日是陈书相的五七了罢？”

　　“这……”吴全道，“应该是了。亏得皇上记得，也不枉君臣一场。”

　　“也是朕害了他。”陆玄琮道，“汉人有句话，‘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朕想到这儿，心里就越发痛得紧。”

　　“皇上，您可不能全都往自个儿身上揽。总归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天下汉人们能有您这样的主子时刻惦记，是他们天大的福气。”

　　“罢了，不必说了，朕想歇会儿。”玄琮摆了摆手，见宫女上来撤了杯盘，眼中又浮现起婉苏的样子。

　　“皇上，皇后求见您都几日了，今儿个又命内务府送了秀女的名册来，想请皇上过目呢。这……您不能再拖了，后日秀女们就要进宫了。”

　　玄琮直了直身子，摇头道：“她们明知道朕心里难过，还非要在这个时候选秀。朕没兴趣。”

　　“皇上，奴才觉得，皇上还是先和太后商量一下得好……毕竟，这个时候选秀，意义不同啊。”

　　玄琮怎会不知其中的关窍，无非是心中难过那一道坎儿。他长叹道，“自婉苏入宫以后，朕没有一件事对得起她。”说罢，便命人更衣，往慈宁宫中来。

　　——

　　慈宁宫的殿门敞开着。听到门口通传皇帝驾到，太后和越嬷嬷相视了一眼道：“我说什么来着？他还是知道轻重的。”

　　越嬷嬷陪笑道：“还是太后了解皇上，皇上再怎么爱一个女人，还是敌不过皇位江山的。”

　　皇帝给太后问了安，客套关怀的话说了几个来回。太后见皇帝沉默，便先入了正题，“后日的选秀，皇帝可心中有数了？”

　　“但凭母后裁夺罢。”皇帝闷闷地说道。

　　“皇帝先前不利，大抵是因为朝中没有一批可用之人。没有自己的势力，单靠一腔热血，总是不够的。这选秀可是最好的机会，皇帝难道就没有自己的筹谋？”

　　“朕看过名册了，母后都已经替儿子做主，再没有不妥的。”

　　“母后可以替你选人进来，可恩宠还是要皇帝你自己来给。如若不然，不过平白无故把人家的女儿拘在宫里，何谈安抚人心？”

　　“原来母后是怕这个。儿子尽力就是，可做不出来的，儿子还是做不出来。母后也要体谅儿子才是。”

　　几句话间，太后见皇帝始终心不在蔫，想说的竟然无从说起，只得改口道：“沈氏很好，你不必挂心。她心性不错，如今珐琅彩画得已经有些个模样，过几日烧成了，就送到乾清宫去。”

　　“什么？”陆玄琮惊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太后的意思。皇上您是不知道禁闭的苦，必得有些事儿做，才能熬得住。”越嬷嬷在一旁解释道。

　　太后的话正触玄琮的心扉，又听到太后暗地里还是关照婉苏，倒也领太后的一份情，只得道，“谢母后，儿子总算放心了。”

　　看着太后点了点头，他才又顺着选秀的事接着说下去：“儿子不愿多添嫔妃，留几个便罢。”

　　太后见皇帝终于愿提选秀的事，方才细说道：“你如今青春正好，又是非常时期，后宫只有皇后，和几个打小伺候的，位份又低，实在不像样。”

　　陆玄琮叹了口气，指着名单道：“议政王大臣尚泰、海洛之女、蒙古乌部送来的人可封妃位，其余北族上籍中的大姓，若有父兄在朝做到正副都统以上的酌情可封嫔……可是，母后知道，这些人就算身受皇恩，也未必能改了北人贵族习气，能期待他们做些什么？”

　　太后笑了一笑，“皇帝说的是，那就不如再多挑挑。若北族平籍、下籍的秀女有出色的，他们的父兄又都还年轻，正是为国效力的时候，皇上便加恩给他们，他们就能体察皇帝的苦心。”

　　玄琮深知这个法子是正道所在，内阁和六部都该有些新鲜血液，选秀的时候若有些倾向，倒还真能笼络人心。

　　他不动声道：“母后说的是。只是……这样一来，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嫔妃，朕怕负了婉苏。”

　　玄琮这是不愿再与太后细说下去，用了婉苏来做幌子。只因他心中做了打算，无论是谁，擢拔的新人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只为自己一人效忠，所以太后也不必知道他属意于谁。

　　这自然瞒不过太后，她却也不曾多说什么，只道：“不负的意思，难道是宫中再不选秀，独宠她一人吗？皇帝清醒些罢。宫中人越多，沈婉苏才能越不起眼，越不起眼就越安全。皇帝是知道的。”

　　玄琮无奈，只嗯了一声，他多想开口问问太后，婉苏何时才能如北族秀女一样堂堂正正的面见天子，他才能大大方方的把婉苏选进宫中。可无数次话到嘴边，却少了当初的那份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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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和宫里，沈婉苏正在精心地画着瓷胎。她本就是有灵性的人，又跟着父亲学过几年画，自然有些底子，不几日的功夫就已学得有模有样。

　　有了画珐琅的事儿做，婉苏倒也觉得时光不那么难过。那日，她在一个素白的瓷胎上画西番莲纹。不错，她刚进宫时玄琮送她的那个，不禁心有触动。这是玄琮喜欢的图案，难道有一日，她亲笔画的珐琅会送到玄琮的手中？她的心中涌过一阵复杂的感觉，这大抵是她的希望和寄托，可也有太多的无奈挥之不去。

　　画瓷坯不像从前在纸上作画，她的手腕得一直悬在半空中，一日下来酸疼不已。若要画些器物，必得腰酸背痛才罢，但此间却是没人心疼的。

　　她正想要歇一歇的时候，却见守宫的太监林有又搬来不少素坯。见她手中无笔，便责备道：“姑娘在做些什么？前日送来要供奉在钦安殿的珐琅香炉可画好了？”

　　“还没有。这香炉毕竟不是小巧，总要画些时候。”沈婉苏客气道。

　　林有哼了一声，“我看姑娘是躲懒吧？若有这休息的功夫，不如快点儿。其实你若笨些，倒也不指着你出活儿。可你偏偏是个受苦的命，连造办处的师父也夸你画得好，这不，又送了好些过来。”

　　沈婉苏道：“这……林公公知道，这画珐琅是精细活，若是急了难免出错，画不好，倒耽误工期。”

　　“姑娘这话却是说着了。这香炉子你且先缓一缓。刚刚送来得这些个小物件儿，胭脂盒、果碗、扇坠儿可都是急要的，姑娘今儿个都得画全了送出去。”

　　沈婉苏望了一眼那边堆着的东西，又翻开图样看了一眼，无奈道：“这么多……且图样又细致，全画出来怎么可能？”

　　林有诡秘地一笑，“你还不知道罢？后日就是选秀的正日子。这些个珐琅小件儿都是皇上作为赏赐赏给众位秀女的。这可是内务府的大事，你别出了差子。不管用什么法子，明日辰时前都得送到造办处去。”

　　沈婉苏心中咯噔一下，有些为难，却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只好应了一声：“是。”

　　林有摇了摇头，笑讽道：“沈姑娘，不是我说你。你何苦还要呆在这儿呢？听说皇上这回要选十数人充实后宫，怎么还会记得起你？不过，你这手艺倒是不错，日后伺候六宫十几位主子，倒也用得上，只不过怕你连喘口气儿的时间都没有了。”

　　沈婉苏懒于应付下去，便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罢，请公公自去，我会画好的。”

　　“这就得了，你若做不好，咱们都得受过。”林有总算交待完了，又四处看看，到外面守着去了。

　　沈婉苏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在这宫里，若要流泪，便是日日以泪洗面。可若要活得好些，就得强忍着，让自己的心变得麻木，或者是说，即使千疮百孔，也还能示人以微笑。

　　她拿起那精致小巧的白瓷，用的并不是寻常坯子，却是德化窑的佳物，纹样欲用缠枝梅花。如此贵重的赏赐也让她顿时明白，此番选秀必将有贵人入选宫中。

　　她泯然一笑，对于皇帝来说，选秀再自然不过。若还能静下心来替皇上想想，这也是眼下最要紧的。

　　可她的心却仍然如撕裂一般。玄琮，玄琮，她与玄琮到底还有没有未来？她第一次想到了放手，想到了飘然远去，再也不见这深宫的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