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夭》之堂

2、见桃

　　少香正闲坐在这儿附近，只眨眼的功夫，竟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个生人，眼瞧着他要往阡陌处去。
　　“且留步。”她起身挽挽袖口，迈着小步朝丛游走去，“你是何人？从哪里来？我怎的从未见过你。”
　　丛游应声看向这位姑娘，只道：“我名唤丛游，本闲客游人，踏山偶见桃林，游之；又见一石洞，入之。哪知其后竟别有洞天，这便来到此地。”
　　他解释几句的功夫，已有远处田间道旁的人注意到这块儿，三三两两地要向此处聚来。
　　“竟是这般。”少香似是接受这番说辞，松了松蹙着的柳叶眉，“我名少香。此地百年间未有外人来，我也是惊讶。”
　　“怎么说？”
　　“外不通内，内不向外，两相隔绝，自成一界。”
　　“缘何以至此？” 少香又道：“先祖为避战乱。”
　　丛游瞧过一圈另外围过来的几人，道：“先祖们定然都是美人。”
　　方才他这几眼，已然瞧出这里的人，或男或女或长或少，虽衣着朴素，却个个容貌非凡。
　　能见得那是从骨相里显现出来的貌美，美得有韵味，各有千秋，怕是随意一人放到外边，都将是绝代的佳人。
　　“这儿当真人人皆为天人之姿。”丛游没有掩饰心中所想。
　　“果真如此？在这儿久了，我倒是没有这样觉得。”说话的是位柔媚的女子，眉眼间看人时带着轻巧的风情，右手拿着把蒲扇慢慢地摇。
　　旁边的男子附和了她的话，又道：“不过，这位来客倒是生得好看。”
　　丛游没应答，他一向知晓自己生得好，可要在眼前这群人之中，也不定有多出彩。
　　“那……现下外头如何了？我有些好奇。”少香道。
　　丛游笑笑：“说不上盛世，却也不是乱世。或许盛世在即。”
　　少香的眼睛向远处张望几下，其中似乎闪过几丝向往，而下一瞬还是收回目光道：“这里也甚好。”
　　又冲着另外几人笑了下：“安定甚好。”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既是来客，何不去拜访我们源主则个？”说话间，一位少年上前两步提议，“我且领你去。”
　　这少年声音煞是好听，吐字很慢，但字字清晰，语调柔和婉转，听着赏心悦目。
　　丛游便顺着道：“那便有劳了。”
　　少年道：“你随我来。可叫我引慕。”
　　“在下丛游。”他回应着跟上。
　　旁人也便就此各自散去。
　　待两人顺着田间小路向东走过一程，可见前方有个隆起的小丘，四周围着许多桃树，隐隐约约还有间屋舍。
　　“我便送到这。”引慕停下，转身示意：“绕过小丘，那小片桃林那儿即是源主的居所。源主若不在屋内，便是在桃树下。”
　　“多谢。”丛游道谢后，却没有动身，“不过方才忘了问，不知源主名讳是？”
　　引慕并不正面回答，只道：“何不自去请问，令他亲口告知？”
　　丛游顿了顿，道：“也是。”
　　引慕便拱了手离去。
　　丛游于是绕过小丘，一入小林，神游天外间，抬眼便见梦中景。
　　只见某棵桃树下正坐着一人，十八上下的模样，穿着同样素净的白衣，只在最外层罩了件灰色衣衫。
　　但这难掩他秾丽的面孔。
　　皮肤极白，散发极黑，眉眼的弧度在他面庞勾勒得恰到好处，鼻梁高挺，笑唇泛着淡红。
　　他正闭着眼，微微仰起头，不知何所思，又或者只是那样安静地坐着，无思无想。
　　这里的桃树虽然没有方才那片桃林多，但落下的花瓣也大致可以成一场雨。
　　他仰面正好迎着这场稀稀落落的雨，中有一片恰恰落到他的眼尾停住，仿佛某人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于是他似有所感，先是睁开眼来。
　　只刹那他眼尾下的桃花瓣便被衬得失了颜色，落在那里更显他双眼悱恻胜过花。但他眼里却并不因含了情显得朦胧，反而更是明艳。
　　然后源主侧过头，隔着两眼飞花，轻飘飘地看向来人。
　　因为略低了头，花瓣在他面上停留那样短的几息后，纵有留恋也落下来。
　　而他只是冲着来人一笑。
　　丛游望着这场景，像是霎时被什么击中了，千丝万缕的情愫自那儿朝他涌来，在他心底百转千回，转转回回最后只剩下一句：这可……真是冥冥注定。
　　他定着没动弹，源主倒是先起身，掸了掸袖摆，含了笑意走到他跟前，直离得很近很近瞧着他。
　　“你便是外边来的人？”他开口，气息顺着风拂到丛游的面庞，好似有片细叶轻挠上来，“这儿是桃花源，很美吧。”
　　丛游说不出话。
　　“你可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丛游呼出两口气，强令自己抽回神思，缓慢地道：“丛游。”
　　他将这两字吐得极为清晰。
　　源主听了点点头，也道：“我的名字是殷夭。”
　　殷夭，殷夭。
　　丛游在心里默念。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殷夭毫不吝啬地夸赞。
　　“是么。”丛游直直地看着他的面庞，“源主才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殷夭笑而不答，转了话题：“你是怎么进来的？”
　　丛游垂眼，将先前向众人解释的话语又重述了一番。
　　“这样啊。”殷夭听着，用手接着飘来的花瓣，但接得漫不经心，花瓣都从指缝间滑落，“这里和外边竟有个可以通行的洞口？当真是稀奇。”
　　“确是如此。源主可是要去找找它？”
　　“不必了。”殷夭看起来对洞口没什么兴趣，然而下一句又谈起了外界的事，“你方才说，外面盛世在即。盛世是什么样的，我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丛游道。
　　殷夭便沉思一会儿，看了看侧旁的桃树，又道：“或许真的很好，可盛世之后，也还会有下一个乱世，在这儿才是能真正地永远不烦忧。”
　　丛游听了这话有些发怔，但很快隐下神情，只乘着殷夭的话提道：“源主此言在理，我亦心动。此间实为良居宜所，不知可否允我长居于此？”
　　殷夭讶异地看他一眼：“你要留下？”
　　“我要留下。”
　　“再不离开了？”
　　“嗯。”丛游点头。
　　“倒不是不行。但这里并无多余的屋舍……”他露出有些烦恼的神色，下一句话锋一转，“不过，我屋里的床倒是够大，丛游可愿意与我同塌而卧？”
　　这话来得猝不及防，两人之间忽地静默了几息，正当殷夭要再说两句时，丛游敛了敛目倒是先笑了笑开口了。
　　“好啊。”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