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顺其孜然

7、演讲

　　晚上柳希回去后一夜无眠，再熟悉的床铺也不能使她入睡，记忆一览无余地铺展在她眼前，她深感无力，只能睁着眼睛发呆到天亮。
　　温菡昨晚送她回来后问今天要不要去听她宣讲，她答应了，并且七点不到就出门去学校。
　　走读的学生正慢吞吞地往里走，柳希差点也下意识地直接走进去。
　　她站在路边犹豫着掏出电话打给温菡，那边不到一秒钟就接了，“喂？”听起来好像没睡醒。
　　“对不起，我还以为你起床了，我等下再给你打。”
　　柳希意识到自己又犯病了，准备挂掉电话的时候温菡连忙说，“等下，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我到学校了，突然想起我没理由进去。”
　　柳希出门前在想自己要不要翻一下家里的衣柜，或许能找到一套校服混进去，但万一被发现的话也太蠢了，说不定还要被抓走。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过去，你找个地方坐着等我。”随后便听到她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挂掉了电话。
　　她四处看了一下营业的早餐店，发现找不到高中时候排满人的那家，于是只好靠着马路边的电线杆等待。
　　温菡从酒店赶来，已经过了不到二十分钟，她给柳希发信息也没有人回，打电话也不接。
　　她担心她又像昨晚那样，精神不在状态在外面还是比较危险的。
　　她揣着不安的心往不远处走了几步，终于看见了挨着电线杆睡着的柳希。
　　即使在没那么冷的春天，她依旧围着脏橘色的围巾，一眼看去，她好像还身处冬季，用衣服把自己层层包裹。
　　温菡上前握住她的手臂，轻捏两下说，“柳希，醒醒。”
　　柳希微微地动了动睫毛，挣扎着睁开眼睛，还没看清来人又闭上了，没有下一步动作。
　　“柳希。”温菡又捏她，低头去看，以为她是不舒服，“你还好吗？”
　　柳希勉强睁开双眼，看到近在咫尺的脸庞，视线瞬间清晰，心脏也跟着猛地一跳。
　　“是我，你怎么在路边站着都能睡着，”温菡伸手把她挡着半张脸的围巾向下压了点，“别呼吸困难了，你不热吗？”
　　柳希有点说不出话来，昨天都还和温菡聊了那么多，虽然都是她高度紧张的应激，但是应激一褪去又感觉自己不应该那样做。
　　和别人倾诉太多会被嫌烦的。
　　“不热，”她退后几步拉开距离说，“对不起啊，大早上把你给吵醒了。”
　　“我也差不多这个时候要起床，没事的，”温菡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确定没有昨天状态那么不好，问她说，“要去吃早餐吗？”
　　柳希说好，“我请你吧。”
　　最终还是温菡请了客，她说上次柳希已经请过她了。
　　“你昨晚一夜没睡吗？”温菡向保安打招呼后，带着柳希往学校礼堂那边走去。
　　柳希不说话，点头。
　　“你也是这个中学的吧，我看你和白主任好像关系很好。”
　　依旧不说话，点头。
　　“你是讨厌和我说话吗？”温菡突然问。
　　柳希下意识想重复之前的动作，听清楚后又快速摇头说，“没有。”
　　“那你怎么都不理我？”她有点委屈地说。
　　“我就是……”怎么说呢，总不能直接承认自己因为昨晚的事情感到丢人吧。
　　“我就是，昨天我那样子，特别不好。”柳希想起在柳望同学面前咄咄逼人，又在温菡面前哭，扭扭捏捏地说，“我一遇到事情就会变的很傻，有时候都不像我自己。”
　　温菡摸摸她的头顶说，“没事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你都很勇敢。”
　　“我……”柳希想了想，又自暴自弃地说，“不是我想那样子的，太难控制了。”
　　“算了算了不说我，”柳希拍拍脸，调整情绪，呼出一口气问，“你紧张吗？待会要演讲。”
　　“我还好，习惯了，更何况都是些小孩子，比专家什么的要好多了。”温菡看过学校允许宣传的内容，都是些基础知识，比在校辩论演讲什么的容易许多。
　　柳希拍胸脯保证说，“紧张也无所谓，紧张的话就看我，我做你最忠实的听众。”
　　然而等一切就绪，学生进场，主持人报幕，温菡还没开始上场，她就已经坐在角落里呼呼大睡。
　　讲到一半的时候她站在台上寻望一圈，发现了角落里睡着的柳希，无意识地笑了一下，惹得前排几个女生小声惊呼。
　　宣讲结束，礼堂里响起热烈的掌声，仿佛雨天雷电，把柳希给震醒起来。
　　又忽地安静，她没听清麦克风传来的声音，以为散场了准备走人。
　　她迷迷朦朦地站起来，刚打算转身却被喊住，“那位同学请问你想提问什么问题呢？”
　　“我？”柳希看向旁边的同学问，“是在问我吗？”
　　同学扯了扯她衣袖，小声说，“刚刚主持人问有没有要和温医生提问的。”
　　“没有，”柳希心中一万颗小草拔地而起，“我没有要问的。”
　　“那你站起来是…？”
　　“我……那个……”柳希半天憋不出问题来，只好说，“我能去上个厕所吗？”
　　话音刚落，全场哄然大笑，她看见讲台的温菡好像也笑了。
　　好尴尬，还没等主持人回答，她火速跑出座位逃离现场。
　　她循着记忆跑到礼堂后边的厕所，用冷水洗了把脸，撑着洗手台望向镜子里脸颊滑落的水珠，眼神平静，内心却懊恼自己这两天怎么老丢人。
　　时间将近九点半，宣讲会结束后学生们熙熙攘攘地排队回教室，她一时半会儿也挤不出去，干脆在学校的小花圃边坐下，双手插在兜里晒太阳。
　　早晨的太阳正好，晒得人暖洋洋，只是石头有点冻屁股，柳希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阳光，毕竟一直都是晚八早五。
　　等不到日落，也见不到日出。
　　正当她快要入梦的时候，头上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你真是在哪里都能睡着。”
　　她闭着眼，转了个头枕着膝盖懒洋洋地说，“被你找到了。”
　　温菡蹲在她身前问，“你怎么都不听电话？”
　　“有吗？”柳希醒来拿出手机，发现早上和刚才都有未接来电，还有信息提示，“昨天被打电话吵醒，一怒之下我就开静音了，抱歉。”
　　点开发现都是温菡的来电和信息，问她在哪里。
　　“我一直都没有看手机。”她的疲惫肉眼可见，仿佛一个不留神就又要睡过去了。
　　“我今天工作结束了，你还有什么安排吗？”温菡伸手去牵她的手，想把她拉起来，“不要在这里再睡着了。”
　　温菡的手心像暖炉一样，是热的，瞬间席卷她手掌的冰凉，她站起来说，“我去找我弟弟交待一下事情。”
　　“那我们走吧。”温菡牵着她往教学楼走，路上有三四个学生频频看着她俩。
　　柳希瞥一眼过去，那些学生就装作无事发生一样扭过头。
　　看什么看，没见过好朋友牵手吗。
　　“噢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那？”柳希问她说。
　　“问了门口值日的老师，她们说看见你往那边去了。”
　　“小花圃那片地方，以前很出名，可能因为偏僻，所以有不少人在那里表白。”柳希又嘟囔着说，“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我倒不觉得厕所门口有什么特别的……”
　　“那你有没有表白过？”
　　温菡和她并肩走在一起，她稍稍抬头就能看见她的脸，但阳光刚刚好明媚不刺眼，她看不清楚她问话的表情说，“我是百分之一。”
　　温菡听见回答后侧过头对她笑着说，“这样看来特别的是你。”
　　明明她穿再多也会冷，现在浑身的血液却好像都沸腾起来，她嗖地一下就全身发热。
　　“哪……哪里有。”柳希往围巾里钻下去，又抬脸，不行，太热了。
　　被温菡牵着的手是烫的，听见温菡的话的耳朵也是热的，她大抵是快熟了。
　　到教室门口后，柳希向老师说明情况后叫出了柳望，柳望一看见他姐就笑嘻嘻地跑出来喊“姐”。
　　“事情我已经拜托王伯伯了，他可能会来学校找你，你把事情跟他说清楚就好，他会帮你朋友解决的。”
　　柳望答应着说好，然后期待地看着她说，“你呢？你还回去吗？”
　　柳希拉过他的两条手臂，撸起衣袖，看见左右都有青紫，她又让他低头，捧着他脑袋上下看。
　　确保没看到伤口之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支药膏给他说，“早晚涂两次，尽量避免沾水。”
　　“不要再随便打架，爸妈会担心的，遇到这样事情先跑为上。”
　　昨晚其实她爸爸妈妈发了很多信息问怎么样，她捡着重点说了一遍，两人着急得恨不得立刻回来。
　　“你这就要走了？”他现在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像个没人要的土狗，柳希把人扯过来胡乱抱了一下说，“我要工作的，你也好好读书，我走了。”
　　说完潇洒地转身拉着一直在旁边默默无言的温菡离开，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
　　直到走出校门，柳希把人放开，回头看着她说，“你在笑什么？”
　　嘴角就没下来过的温菡摇头否认说，“我没有在笑。”
　　“明明就是，你的嘴角都能比肩火箭了。”她疑惑地看着她，又摸了摸自己头发和脸，“你是笑我穿的多吗？”
　　也不应该啊，要笑早就笑了。
　　“没有，”温菡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笑，可莫名地心情不错，“羡慕你和你弟弟感情好。”
　　“我和他感情才不好。”柳希嘟囔道，“小屁孩一个，谁和他感情好。”
　　“突然想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也喊我姐姐。”
　　“我没有，我忘记了。”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很自来熟，想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温菡见她害羞地捂住头往前走去，尽量忍着不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西都？”
　　柳希停住脚步，思考道，“可能今晚就回去了，店里没人管。”
　　“要一起回去吗？”温菡问，“我开车来的，还有一位同行的老师。”
　　她想了想三人同坐一车的尴尬，摇摇头说，“不了不了，我已经买好票了。”
　　“那我们回去再见了。”温菡在她身后默默跟着她说。
　　柳希抓着围巾尾端向她摇了摇，示意招手说，“好，希望再见面不会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