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金魔法书》北莓

1、小镇异端

　　清晨茨尔维妮从阁楼里醒来，刺目的光线照进狭窄的空间，她不适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手臂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坚硬的墙壁。

　　她感到疼痛，但好在早已习惯。

　　这是她的卧室，尽管很小，甚至狭小到令她感到压抑，却也是个得以栖身的地方。

　　楼下是她向来尖酸刻薄的叔父，他黑色的仿佛甲壳虫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手里的报纸，涣散的瞳孔令茨尔维妮怀疑他还没睡醒。

　　他听到脚步声，视线从报纸上移开，“也许我教过你，走路应该小点声。”

　　尽管茨尔维妮认为陈旧的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与她没有关系，但她仍不能和他理论，否则会受到来自叔母严厉的惩罚。

　　也许是饿上一天，又可能是被锁在阁楼。

　　但在外人看来，他们依然是幸福和睦的一家三口。

　　于是她只能乖顺地点头，像往常一样扮演着家里乖顺的养女，“好的，叔父。”

　　“维妮，你该去上学了。”

　　叔母是一个保养得当的女人，她总踏着婀娜的步伐令小镇上的男人们频频回头，但她的心里一直都只有叔父，甚至为他减少了出门的次数。

　　她像个真正为爱痴狂的女人。

　　茨尔维妮总觉得如果有一天叔父不在了，她一定会跟着离开。

　　“知道了，叔母。”

　　茨尔维妮一直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她甚至和叔父叔母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就连她那双显得尤为异常的曜金色双眼都仿佛绝无仅有。

　　她是个怪胎，连她自己也快这么认为了。

　　“也许你该尝试遮住你的眼睛。”

　　茨尔维妮本能地对这句话感到不适，尤其是眼前的男孩，以两人之间并不愉快的关系，她认为对方是在针对自己，“我认为它们很好看。”

　　“也许吧。”男孩没有否认，这令茨尔维妮感到意外。

　　在她的印象中，人们往往视她为“异端”，也许她确实会带来不幸，毕竟贫穷的纳特小镇早就被政府遗忘，他们处在原始与人类的边缘。

　　也许是因为时间恰好对的上，就连她自己也快相信了这套说辞。

　　“他们只是在推卸责任，格莱塔。”男孩从台阶上一跃而下，扬起的灰尘令茨尔维妮忍不住后退几步。“哦，抱歉。”

　　他说的毫无诚意，但茨尔维妮无法从中挑出错误。

　　“那些人只是需要一个被抛弃的理由，但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太过平庸。”男孩耸肩，“人类的劣根性而已。”

　　茨尔维妮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或者说，她第一次遇到一个没有视她为“怪胎”的人。

　　“你也是人类。”

　　“那又怎么样？”男孩忽然看向她曜金色的双眸，“我要因为讨厌人类就去自杀吗？明明那些事情并不是我做的。”

　　“有时候会为自己不能开创一个新的身份感到忧虑。”男孩示意她看向不远处的角落，“我与他们都不同，你也是。”

　　茨尔维妮正在为角落里被欺凌的孩子感到震惊，就听到了男孩逐渐远去的声音：“每个人都存在差异，只是你与我们之间的差异引起了他人的注意，不必过多在意。”

　　“另外，你该上课了。”

　　这句话唤醒了茨尔维妮，她看向高处的钟塔，在与男孩对话的期间，她甚至没有听到钟声响起。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入教室，但那会让她受到严厉的批评，她一向不喜欢那个有着大胡子的历史老师。

　　在她踌躇不定时，同龄人的声音使她莫名感到安心：“你也迟到了吗？”

　　看到茨尔维妮点头，那个满身伤痕的孩子继续道：“我不想回到教室，那些人看到我出现会很生气的。”

　　茨尔维妮知道他是在说什么，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是林利.柯纳。”他长长的刘海挡住眼睛，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阴郁，“我记得你，我们两家离的很近。”

　　茨尔维妮不喜欢在外面听到“家”这个字，这像是在提醒她太阳落下时她又会回到那个阴暗狭窄、充满木材和各种怪异味道的阁楼。

　　“茨尔维妮.格莱塔。”

　　林利点头，只是视线一直落在远方，“想不想逃一次学？”

　　茨尔维妮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什么？”

　　林利没有说话，只是长长的黑发下那双暗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她感到自己濒临窒息。

　　“我总觉得，我不属于这里。”

　　“他们伤害我，只是因为我与他们不同。”

　　“你也是，我们才是一类人。”

　　林利阴暗的眼睛在此时充满了光彩，比起之前，他的内心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种子。

　　“想去追寻属于我们的世界吗？”

　　茨尔维妮像是被蛊惑，她的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放映着她在小镇里受到的冷眼以及恶意，可这并不代表她会接受如此荒诞的想法。

　　她经历了十几年的人生告诉她，她属于这里，除此之外，没有地方会愿意接受她。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包括她自己。

　　“金色的眼睛，那只出现在动物身上。”

　　“也许她是只变异的非洲巨蜥，就像童话书里的反派，她会为我们带来灾难。”

　　茨尔维妮早就厌倦了那些喋喋不休的议论声，他们从不试图掩盖自己的音量，抱着企图击溃她精神的想法，那些人的言语日渐恶毒。

　　他们以此为傲，甚至以“谁的语言更加恶毒”作为比赛，奖品是格林先生家的冰激淋。

　　但令他们失望的是，茨尔维妮从不被这些事情影响，她像个真正没有感情的怪胎。

　　她的内心早已麻木，没有什么能够左右她的情绪。

　　在每一天的太阳升起后，茨尔维妮又是他人眼中“异端”的存在。

　　生活循环往复，她早已麻木，甚至找不到继续活着的意义。

　　但她不想让那些人如愿，她喜欢看那些人讨厌她却无可奈何的模样。

　　林利叹气道：“看来你不愿意。”他看上去并没有多么失望，相反，茨尔维妮的反应更像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在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场景时，就连我这样的‘怪胎’都会惊讶于那个颠覆认知的世界，更何况是你呢？”

　　他显然忘了，面前的茨尔维妮也是和他一样的“怪胎”。

　　茨尔维妮虽然对他口中的世界感到好奇，但她敏锐地察觉到不对，“既然你已经见过那个世界，为什么还会回来？”

　　“你并不喜欢这里，不是吗？”

　　“格莱塔。”林利打断了她的质问，“未知的世界往往伴随着风险，我心生向往，但我并不愿意去死。”

　　“这并不冲突，没有生命，那一切便失去了意义。”

　　“我能感受得到，你很强，你属于那个世界，甚至比我、比那里的人都更加适合那里。”

　　茨尔维妮并不相信这样天马行空的话，在她看来，即使是邻居家最小的傻儿子也不会相信。

　　意识到她要走，林利并没有阻拦，只是给了她最后的思考时间：“连接那里的通道将会在后天午夜关闭，在此之后，如果你想反悔，只能等到明年的今天。”

　　茨尔维妮没有回头，她不认同这样匪夷所思的想法，“怪胎的自我安慰。”

　　不知道在说林利，还是在说她自己。

　　也许她有一刻产生了动摇，但在那之后，她依旧是被人厌恶的怪胎。

　　美好的幻想当然会令人愉悦，可残酷的现实永远不会因此改变。

　　滂沱的大雨模糊了阁楼的窗户，邻居的灯光隐隐约约形成发散的光源。

　　她小心翼翼打开窗户，伸出手接取冰冷的雨水，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存在的。

　　不是他人口中的怪胎，而是属于自己的茨尔维妮。

　　“也许尝试一次新的事物并没有错。”

　　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连她自己也被震惊了。

　　邻居的吵闹声从雨声中逐渐清晰，茨尔维妮知道是那对夫妻又开始吵架了。

　　十五岁的她在此时终于意识到，如果她一直留在这个小镇，那她也会像他们一样过着平凡、充满矛盾的生活吗？

　　不，也许根本没有人会爱上她，她会一个人孤独终老。

　　也可能格莱塔夫妇终于彻底厌烦了她，将她丢出去自生自灭。

　　茨尔维妮不喜欢被他人掌控的感觉，她更希望将主导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毕竟那是她自己的人生。

　　她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于是她决定实施，她一直都不喜欢做无意义的挣扎。

　　她希望她的人生丰富多彩，而不是局限于一片小小的土地。

　　于是她找到林利，说出那句：“我答应了”，只是在她一晚上的设想之外，林利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

　　“很惊讶吗？”林利随手拿起掉在肩膀上的树叶，光线从绿叶的缝隙中露出，“我与他们都不同，存在不一样的反应很正常。”

　　“也许你已经做足了准备，又或者没有，但那并不重要。”

　　他站在奥尔蒂吉亚大教堂的彩绘玻璃前，繁复的图案投射出鲜艳的光辉，茨尔维妮隐隐从画中感受到呼唤的力量。

　　——她感受到，她属于那个世界。

　　画中女子的面容模糊不清，神圣的光辉洒在她的身上，精美的装饰图案并没有夺去她的风采，反而使她更加鲜明立体。

　　“穿过这面玻璃，你将获得新生。”

　　“欢迎来到接纳‘怪胎’的世界，格莱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