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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俭筝去忙了十多分钟,抽空急匆匆回来,看到陶野还好好站在原地,他浅显地说了句:“记得我刚调过来时跟你说的么?永远不要相信所谓的民风淳朴。”
路俭筝跟他说过,淳朴可能意味着未开化、未被规制,法律意识落后。就像当时县里的贫困户的事,居民不满意就直接堵政府大楼,伤害路俭筝企图泄愤或达到目的。
山里只会过犹不及。
“他们都很热心、热情,但是别忘了这里民风‘淳朴’,刚打开和外界的大门。”
陶野点点头,表示自己记得了。
今天路俭筝一如既往结束得早,村长大老远地吆喝:“路老师,今天也不留下吃饭啊?”
“不吃了。”路俭筝摆了摆手:“县里还有事,得回去。”
说完他撸了一把陶野的头发:“走。”
陶野立刻看他的手:“你手干净么?我刚刚看到你们打药了。”
“干净。”路俭筝失笑,把手指递到他鼻子下,“闻闻,好好洗了的。”
车子渐渐驶出西盘山村,路俭筝敛了笑,迟疑开口:“黄小辉可能有点心理上的问题,他家庭情况特殊,又有父母亲死在自己眼前的经历。之前我意图请心理医生为他疏导,但他很抗拒。”
陶野似乎意有所指:“据你观察,他心理问题严重吗?”
路俭筝沉默片刻,“其实有些无凭无据的事,我本不该背后跟你说。”
陶野:“但是?”
“他的性格你也看到了,不太合群,比较孤僻寡言,这也很正常,不能以此就断定他有心理问题。”
陶野点点头认可道:“从前我也孤僻寡言,童年不幸福,但我并没有心理问题。”
乡下没有几辆汽车,路俭筝一手握方向盘,另一手捏了捏陶野的左手。他摇头道:“我在村子里听到有流言说:黄小辉他爸是被他推下山的。”
陶野怔住,路俭筝怕他吓到,安抚地又捏了捏他的手指:“只是流言,别太当真,但是……我想让你多留些心。”
沉默了好一会,路俭筝叹气道:“我是不是不该说?本来也是无凭无据的事……我不是胡乱猜测他,只是想让你心里有些戒备。”
“其实……”陶野犹豫良久,好像刚缓过神一样说:“今天下午我上山的时候,他在我后面,有一瞬间我感觉他想推我。”
路俭筝猛地刹了车停在路边,有些惊疑地看着陶野。
陶野忙说:“我不确定,当时我戴着耳机但开的音量不大,走着忽然听不见他的脚步声,我想回头去看,余光扫见了他的胳膊。当时他离我只有半步远。”
陶野想了想当时的情形还是觉得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我觉得不对劲,想让他先走,但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我当时心里忽然冒出个想法:该不会是怕走我前面被我推下去吧。就这样,我假装不经意地换到了山壁一侧,跑着上山了。”
“其实你下午提醒我时我就有些猜测,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留心他的。”
路俭筝胸口起伏不定,哑声道:“怎么不告诉我?”
陶野摊摊手:“跟你一样,不确定。”他反过来安慰路俭筝:“好啦,这不是没什么事吗?说不定只是我多心。”
“事关你的安全,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慎重。”
陶野反倒沉默了一下,“那你呢?你明知道这里不安全,还敢每天上山、住在这里?”
车在路边停了好久,但因为这边人烟稀少所以不用担心很惹眼。路俭筝熄了火,牵过陶野的手,安抚地握着。
“别担心,现在生命教育和法治教育都在全力宣传,他们不会再像从前避世的小山村那样忽略法律。再说我是帮他们脱贫的人,他们不至于害我。”
陶野情绪有点低落,不知道在想什么,路俭筝看在眼里,冷不丁道:“你看黄小辉觉得眼熟吗?”
眼熟。
陶野点点头。
“像谁?”
陶野言简意赅:“黑,瘦,阴暗,像以前的我。”
“……”路俭筝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他又换了个话题,跳跃得让陶野摸不着头脑:“你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宣扬反暴,你的案例可以成功,申婷婷的却没有吗?”
陶野摇头,犹豫了一下又点点头。
“第一,我提了阮商偎的名字,导致节目被封,影响扩大。第二,我有证人,尤其是警察、老师,这些是公认比较光辉的职业,证言更容易让人信任。最最重要的是……”
“你有证据,不仅是身上的伤痕,更重要的是出警记录、伤痕检验记录。”
“对。”
“那你知道申婷婷为什么没有吗?”
“因为她爸太会装了?”陶野拧眉想了想:“我记得她说过,她爸在外面表现得还挺斯文儒雅的,好像工作也是挺体面的,跟陶仁国这种不是一个层级。”
“嗯。”路俭筝说:“台市上一任市长,兼任公安局长,姓申。”
陶野瞳孔微缩,“……怪不得。”
“申婷婷其实还有个姐姐,比她大五岁,只不过很早就走失了,至今没有找到。”
陶野心下一动,脑子里闪出黄小辉的眼睛,“你是说……黄小辉和申婷婷……”
路俭筝嗯了一声,“已经做过DNA鉴定了。”
陶野一下被冲击到,坐在副驾驶消化。见状,路俭筝发动车子,平缓地驶回县里。
陶野亦步亦趋地跟着路俭筝回公寓,“所以那个节目其实是为了将来给申婷婷做铺垫,你被调过来也不是阮商偎的手笔。”
“聪明。”
“聪明什么啊,阮商偎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一番,我还以为真是他搞鬼。”
路俭筝就笑:“你把他气得也不轻。”
“真的?”陶野狐疑:“他表现得那叫一个斯文儒雅游刃有余,看不出来气得不轻。”
路俭筝想到上上周阮商偎去来海市出差,他们见了一面,阮商偎说:“要想让我接受陶野,首先教好他基本礼仪。”
路俭筝眼睛里泛起笑意,陶野直觉古怪,很警惕地问他:“是不是他跟你说什么了?”
路俭筝任他追问,笑着去洗手做饭。陶野问不出来,想也知道阮商偎不会说自己什么好话,切了一声放弃追问,转而问:“那你们接下来什么打算?”
路俭筝加水,开火,行云流水。“西盘山的山竹种植试验我找阮商偎申报了扶贫助农项目,成效好,是个助力。成效不好,也能最大限度地挽回损失。不出意料的话,这个项目结束不久我就能回龙市了。”
“黄小辉呢?”
“我会给他请心理医生,之后……就是安排一场认亲的戏码了。”
半个月后,路俭筝送交了一起有关贩卖妇女的信息,经核对,黄小辉早亡的母亲与刚上任的申部长二十年前登记的走失女儿信息基本吻合,黄小辉与申部长及其前妻的亲子鉴定报告显示,确有亲子关系。
一时间各大媒体出动,纷纷报道这令人揪心的亲人相认场面。电视台争相报道,连神秘的、从没出过镜的申部长前妻都鲜见接受了采访,忍不住泪洒当场,抱着似有昔日大女儿影子的外孙痛苦。
与此同时,一则新闻却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有细心的网友在采访过程中发现充当背景板的全家福里,有一人疑似前段时间被封过的《反暴,我们在路上》第一期的受害者申婷婷。
这么一扒发现某些惊人的巧合,比如申婷婷与申部长同姓,黄小辉的母亲徐霞原名申嫚嫚,还有申婷婷母亲胳膊上露出的伤痕。
申部长被革职之后,申婷婷的提案经由阮商偎递交上去,反暴和严抓妇女儿童拐卖掀起热议。
正好这段时间陶野对从戒赌所出来的陶仁国不胜其烦,他被法院判决要分期偿还八十万加上相应的利息,他们在缪市的家也被抵押。
陶仁国像个狗屁膏药缠着他,要他一起帮忙还账,软硬兼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连“你把以后要赡养我的钱先拿出来给我,我可以立字据,以后我老了不用你再赡养。”
“一个月两千,按赡养我二十年来算,你共给我四十八万,咱们俩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是死是活都不用你再管。”
陶野被他的厚脸皮气笑,当场冷笑:“等着吧。”
陶仁国还不上钱,家都要被拍卖或者抵给债主,而后还要进监狱来抵。他焦躁不安来堵陶野,“我又不是让你一下给我那么多,先给我点让我缓缓,不行吗?”
陶野已经可以俯视他,也不需要再怕他,可以把他视为空气转身就走。
第二天,他去开车回家,发现路俭筝的车被人划了,车窗被打碎了一扇,陶野调了周边监控和行车记录仪,直接报了警。
但这事被定性为民事纠纷,以调解为主,建议陶野走个保险。陶野直接一纸诉状告了陶仁国,要求对陶仁国的恶劣行为做出处罚。
他身心俱疲,跑去矗县找路俭筝。路俭筝申报的扶贫助农项目有大效果,村民看到收益干劲满满。
陶野陪路俭筝下乡,蔫蔫地靠在副驾驶听网课,其实没听进去多少东西。
路俭筝看了他一眼,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理会他做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法院还是以调解为主。”
陶野就是犟啊,咽不下这口气。
到了西盘山,他看到黄小辉在用耙子翻地,弯着腰沉默地干着苦活。
之前的认亲风波好像并没有改变他什么,他依旧是父母早亡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穷小子。另外做了一天不真实的、外公是部长的美梦,在镜头前短暂地被关注了一下,然后短暂地结束了。
不同的是多了个经常来看他、给他寄东西的小姨,还有已经有了新家庭,儿子比他这个外孙年纪还小的外婆。
陶野也挺心情复杂,跟路俭筝说:“我就不下去了,我在车上学习。”
路俭筝不太赞同,来之前三申五令商量好的,要陶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单独在车里让他怎么放心。
陶野只好下了车,黄小辉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眼,嘴唇动了动便又低着头耙地。
陶野想起之前阮施礼站在他面前,洋溢着感染力强的笑容跟他自我介绍的情形。这一刻仿佛形成了无形的环,但他做不到阮施礼那样,而只是站在黄小辉旁边沉默地看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