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火而生》不量三思

63、身体

　　回禄的问题似乎解决了，可列周依然没有什么兴致。
　　他这几日总会梦到当初大火的场景，看着那些曾经环绕在他周围的，或愤怒或开心的，或委屈或洋洋得意的小家伙们面目狰狞地死去，躯体化作灰烬，连骨头都不见踪影。
　　列周知道无法挽回，可心里的自责和难过却并未因此而减弱几分，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提起那场灾难。
　　祝融安静听着，他知道列周此时不需要安慰，而只是需要一个善意的倾听者。
　　“如果能够扭转时间就好了，”列周看着天花板，“那样我就可以砸碎那个礼器，白水也就不用变成黑水了。”
　　扭转时间……
　　祝融不由得被这几个字晃了神，如果时间能够扭转，想必他也一样，即使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也是愿意的吧，毕竟……浑薮那个烂好人，怎么就会那样死去了呢？
　　列周觉出了祝融的心不在焉：“你想起什么了吗？”
　　祝融眼神一闪：“你知道浑薮吗？”
　　列周耸耸鼻子：“我当然知道啊，他是上一任的天帝，还是一位很好的神，他救了你。”
　　祝融笑笑：“他很好，可还是死了。”
　　“祝熹无……”列周突然直起身子，他听出了祝融话里的悲伤。
　　“我没事，”祝融接住列周靠近的身子，“我只是不明白，他怎么就会败给了熊鸿？”
　　浑薮的死一直困扰着祝融，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单纯的巧合，大战来临之前他被浑薮要求去到白水，并且浑薮还特意嘱咐，没有他的吩咐不许擅自离开。
　　祝融清楚浑薮的实力，熊鸿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于是放心地去了。
　　可不过短短数日，他竟然就收到了浑薮逝去的消息。
　　这对于当时的祝融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当即离开白水，擅自回到了青要山。
　　和他想象之中的不一样，青要山之外尸骨遍野，可青要山之中却已经是一片宁静。
　　那些过去围绕在浑薮身边的神明，此时此刻却都变成了熊鸿的忠实拥趸，他们闭口不谈曾经的天帝，仿佛浑薮从未存在过。
　　祝融无法接受，可他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就被率先投入了牢狱。
　　“活着吧，活着才等得到希望。”
　　灰色的岩壁让那个身影愈发苍老，祝融看着崖神远去，震怒之余生出一丝冷静。
　　熊鸿并非什么无名之辈，他与浑薮师出同门。
　　浑薮成了天帝以后，他的师父自然也得到重用，并借着这个身份网罗了不少门生，熊鸿就是其中之一。
　　浑薮的师父是一位智者，但更是一位弄权者。
　　他对于权力有着极端的嗜好，却一直隐藏得很好，甚至于到了最后，即使密密麻麻的证据摆到面前，浑薮依然难以相信。
　　这位浑薮眼里的善者，竟然早已在暗处悄无声息地勾结凶神，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瞒天过海，在神界和人间制造出无数惨剧。
　　为此，浑薮消沉了许久，最后他亲自处死了自己的老师。
　　然而，已经尝到过甜头的势力并没有因为主谋的死亡而就此消散，这个意外反而使得他们行事更加隐秘，到了最后就连浑薮身边的小麻雀都没有办法探知一二。
　　彼时又恰好碰上人间大乱，浑薮没有多余的精力，只好计划着将对这股势力的铲除暂时放下。
　　不想，熊鸿知晓这个消息后主动站了出来，说他愿意接替浑薮继续对这股势力进行监视和打压。
　　浑薮的师父东窗事发后，熊鸿表现出了和浑薮一样的惊讶与痛心，甚至于一度生活难以自理。
　　他悲切的模样使得浑薮十分怜惜这位小师弟，因而那之后的日子很是照顾和信任重用他。
　　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浑薮将这件事全权交给了熊鸿负责。
　　“他会害死自己的！”列周听到这里一下子着急了起来。
　　“周周……”祝融捂住自己被撞疼的下巴。
　　列周不好意思地凑过去：“对不起啊，我太激动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检查祝融的情况，还心虚地吹了几下。
　　祝融揩去眼角的生理性泪水，低声道：“你说的对，他会害死自己的。”
　　熊鸿明显比他们的师父更加聪明，也更加地有耐心，直到他起兵讨伐那一刻，浑薮才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师弟早已起了二心。
　　“浑薮好可怜呀，”列周忍不住低落，“他明明对他们很好。”
　　“‘好’大概是神界最不重要的东西吧，”祝融沉静开口，“否则浑薮怎么会连一截骨头都没能留下来。”
　　霎时间，列周抬头看向祝融，他听出了他话里的怨恨。
　　“有用的，”列周俯身，轻轻抱住祝融，“至少你还记念着他，不是吗？而因为你的存在，这世界上又多了一个我，会永远地记住他。”
　　列周的话祝融让沉默，半晌后他轻声开口：“但我没能救下他。”
　　“祝融……”
　　压抑的情绪在空气里流淌，祝融靠在列周肩上，第一次流露出自己的脆弱。
　　浑薮的死一直困扰着祝融，他没有办法就那样坦然接受，于是听从了崖神的建议，归附于熊鸿。
　　但这并没有让祝融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如他所说的那般，“好”在神界是没有意义的。
　　浑薮在位时，下面的神或是忌惮或是真心拥戴，至少表面上全部都围绕在他的周围。
　　可一旦那个位子上换了个人，他们的“忠心”也就随之发生了变化。
　　不管怎么努力，祝融始终查不出浑薮死亡的真相，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是不敌熊鸿而亡于其刀下。
　　“是他们欺骗了你吗？”列周小声询问。
　　祝融无奈摇头：“或许有一些是吧，但至少崖神不会欺骗我，他们当时看见的就是熊鸿杀死了浑薮，并没有那么多的阴谋。”
　　但阴谋如果能放到台面上的话，也就不配称之为阴谋了，不是吗？
　　列周的心情也沉了下去。
　　见他这个样子，祝融反而倏而一笑：“我以为你会像他们一样，觉得是我胡思乱想，冤枉了熊鸿。”
　　列周不满地瞥他一眼：“呵。”
　　祝融揉一把他的头发，露出笑意：“我们回去，好不好？”
　　“回去”两个字让列周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他临走之前已经有了绿意的白水，他的心里闪过一丝渴望，轻声答道：“好。”
　　他也想知道那里如今是什么模样。
　　可离开并不是旅游，心血来潮了想走就能走，列周和祝融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解决，比如摆在眼前的，急需马上解决的，回禄的躯体问题。
　　“这个，”列周搜出一张照片，拿给祝融看，“我觉得他就只配长这个样子。”
　　关于回禄顶着祝融的样子到处行凶这件事，列周早就不满了，因而在对方的形象设计上分外上心。
　　祝融看着那几乎没有五官的图片，想了想说道：“我觉得无面神大概不会喜欢有人和他撞脸的。”
　　无面神？
　　列周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他询问道：“无面神是好的吗？如果他对你不好的话，那就无所谓呀，让他和回禄去互相残杀就好了，谁输了谁就换一个样子。”
　　祝融想起那个永远藏在山洞里的孩子：“他还很小，是被浑薮捡回来的，浑薮死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列周心口一痛，把那张照片划掉：“我们回去以后，说不定就能见到他了。”
　　祝融笑笑，不语。
　　他很清楚浑薮对于那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即使他没有追随浑薮而去，也一定已经在暗处计划着复仇。
　　那个固执甚至于接近偏执的小孩子，是不会接受任何帮助的，即使是他。
　　列周重新找到一张图片：“这个怎么样？”
　　祝融看过去，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形象，丢进人海里不会被认出来的那种：“挺好的。”
　　“是吗？”列周微微皱眉，“会不会对他太仁慈了？”
　　祝融开口：“或许你可以看一看他的反应。”
　　他对回禄人形的唯一要求就是列周满意。
　　“可以吗？”列周错愕，“他不是因为太虚弱而陷入沉睡了吗？而且，”他顿了顿，不自在地嘀咕道，“我不想单独面对他。”
　　列周厌恶回禄，但除去厌恶之外还有一些恐惧，他没有忘记自己和回禄的交易，他害怕回禄伤害他。
　　祝融没有说话，他干脆地拿起那段若木枝，在列周好奇的目光下注入了一些神力。
　　“它、它，那颗燧石，它在发光！”列周瞪大了眼睛。
　　祝融却似无所觉，闭上眼睛念着列周听不懂的语言。
　　不一会儿，一团混沌出现在空中，列周被吓得赶紧抱紧了祝融。
　　祝融攀住他的手臂：“别怕，回禄没有人形，所以灵魂也只能是这个样子。”
　　列周探出一点点眼睛。
　　“啊——”
　　“嘭——”
　　回禄扑向列周，被祝融轻轻就扫向了屋顶。
　　“我们的房子……”列周看着那个洞，心痛不已。
　　已经倒在地上的回禄：“死，全部都给我去死，你、祝融、熊鸿，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瘆人的粘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