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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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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位大夫住在离山脚村子不远的田野边,并不算难找;
但脾气却很古怪,给乡民施医布药慷慨得很,却不愿意理会江湖人。
我与陈安刚将公子扶进他们的院子,他们便要令小童将我们扫地出门。
公子的状态很不好,脸色几乎要发青。
小童从门后探出一张脸,雪白淡漠:“师父不喜欢江湖人的,你们走吧。”
我揪住小童衣襟,强行把门撑开一条缝:“我们只是不小心被卷入其中的!”
小童向里看了看,得了指令:“不对不对,一看他体格筋骨就是习武多年。”
我急得想破门而入:“还不许人退出江湖后被人找茬吗?”
小童又看了看门内:“那就更不能救了,证明是大麻烦——救了会杀人,还会死,没有什么必要。”
我气急败坏,想要一脚踢开门,然而公子咳嗽一声引走了我的注意,小童趁机将门严实地关起来。
门后传来重物推动的声音,似乎是被什么抵住了。
我帮公子直起身子,顺过气,他粗重地咳了两下,喷出一点血沫。
陈安站在一旁手足无措,问:“怎么办?”
我摇摇头:“等。”
陈安低头看了看我手里的剑,有些局促:“姑娘,这些人会不会找上我啊……”
我犹豫了一下,一直没敢让他孤身回去也是处于这个考量:“我现在不能丢下公子,你可否在附近村里逗留一下,我后面护送你回去?”
但不知道那帮人会不会循着踪迹来找陈安,我有些头痛,但是当下顾不了许多。
陈安想了想,又看了眼我的剑,答应得意外的爽快:“行,我等风头过去些再回去。”
秋天夜里已经有些寒凉。
我数数囊中碎银,狠了狠心拿出大半,打算去周遭村民家中换床被褥。
不然公子伤上加病,这三个老头又铁石心肠,恐怕真要雪上加霜。
我抓起剑,想托陈安暂且照看公子;他却提出替我跑一趟。
不禁有些酸楚,我躬身向他行了个大礼:“陈兄弟,多谢。日后若有机会,必当涌泉相报。”他吓了一跳,忙摆手走远了。
不知道又跪了多久。
大概屋内的烛火都要熄灭了。
小童又一次探头:“哎呀,你别等了,万一冻死在我们门前怎么办。”
我伏地恳求:“我便是冻死,左右你将我踢远点便是,公子对我有恩,只求您能救他。”
小童叹了口气:“我们真不能救他。”
这回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我忍不住叫起来:“为什么?是谁的命令?”我按住剑,几乎要出鞘。
小童忙将门掩上,见我没有失控,方解释道:“师父瞧出他是簪花公子方灵中,你可知他杀了多少江湖人?我们若救他,就是和江湖各大名门正派为敌,我们可惹不起。”
我几乎要哀求:“难道你们不知道方家灭门是有冤情吗?公子也是被逼无奈啊。”
我不信人人都一叶障目,觉得方家凭空得了那劳什子绝学,公子就是一夜之间成了魔头。
果不其然,小童与门内人交流一下,转达道:“冤不冤有什么用呢?人家人多势众的,我们老的老,小的小,惹不起啊。”
我跪着挪到门边,拉住小童:“我不说,你不说,只要治好他,从此我们见着江湖人夹着尾巴走!”
小童看着皱眉歪倒的公子叹了口气,还是毅然决然地关上了门。
我在原地平息片刻,旷野寂静,除了我自己的心跳便只有公子偶尔的呻吟。
我捏紧了拳头,觉得很是无力。
我一直很害怕哀求,好像当时被诓进青楼,求天求地求人,只能求来两记大嘴巴子。
好在我遇到了公子……
我稍稍从这种溺水者般的无助中缓过神来,我回到公子身边,去探他的鼻息。
细弱但温暖。
哀求便哀求吧。
说不定明日公子就能骑着驴、踏着牡丹来问我想去哪里了。
陈安回来了,抱怨说跑了大半个村子才借到薄薄的被子。
我笑笑:“多亏你,还是借到了。”
我问他有没有吃东西,他点点头说有人给了碗热乎的汤面,我才放了点心。
我们足足等了两日。
三位神医还是毫不动摇。
只有小童看我受日头晒,受寒风吹,开门给我们递过两碗水。
好人还是多的,谁也怨不得谁。
小童叹了口气:“你总在门边,太过于显眼。”
我于是扛着裹得严实的公子去了后院,安分守己。
小童又说:“我跟随师父学习多年,你若不介意……”
我其实很介意,但偏偏这时公子回光返照般突然睁眼,并且听懂了小童的话,掐了我一下。
他虚弱地说:“有劳小友了。”
我摸摸手,再反对也无济于事。
小童替公子把了脉,然后回屋拿了一包药,说:“本就筋脉衰竭,又强催内力,不好。”
我问:“能治吗?”
小童扫了我一眼:“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公子安慰我,气若游丝:“没事,至少现在有医生了。”
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那三个老头大概怕我鱼死网破,始终不愿意让我们进屋,只将周边一座废屋暂借给我们休憩。
虽然不至于冻死在外,但公子的治疗一直没有起色。
我不敢抱怨小童,只能旁敲侧击怂恿他去问屋里的老头子。
小童闻言对我翻了个白眼,继续给公子灌药。
陈安偶尔会来看看公子状况,带些吃食。
他好像过得不错,出手大方,似乎在村里也颇受欢迎。
每次我问起来他都让我不要担心,安心治病,吃食用度他去努力。
我觉得有些怪异,有时特意出门打听,但村里人似乎都不清楚陈安以何为生。
我怕他又染回懒汉的毛病,还专门对他旁敲侧击。
但他只是哈哈大笑,说我多虑,又说山下有的是活计,他日后大概都不用再回村里。
有一天,我夜里无眠。
撞见了想要潜入屋里的陈安,他见我愣怔,忽然出手抢剑。
我三两下将他打出去。
想要责备些什么,又如鲠在喉。
“你走。”我只能这么说。
陈安看着我,一步三回头,不知道他是在怨恨我,还是在记仇。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了这份心思,明明他自己也知道这剑只是个噱头,但我这条路确实欠了他很多,即使他有所图谋,我现在也做不到赶尽杀绝。
我本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公子,但公子却从小童的只言片语中发觉蛛丝马迹。
他看出我的沮丧,只是摸摸我的头说:“桥归桥,路归路。”
好在也便是从这日开始,公子的身体有了质的好转。
我见他下床走动时,激动得抱着小童转了三个圈,差点就想要领着他这后起之秀去砸那三个老倔驴的招牌。
可是公子拦下了我,神神秘秘说:“你没发现每次他下诊断前,他都要回一下屋子吗?”
我忽然反应过来,面红耳赤地想给屋主叩首感谢,但是公子拉住了我:“算了,他们不愿意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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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一切又回归风平浪静。
但我们下山那日,又突然山雨欲来风满楼。
更加壮大的人马,更加精良的武器。
公子摇摇头,我心生忐忑。
我抓住这柄剑,想说“给你们”。
但是人群中有人指名道姓:“方灵中,你这魔头可还记得我?还不快乖乖束手就擒,交出秘籍。”
我只瞥见公子额角青筋暴起,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一掌击落山洼。
有草叶,有枝丫。
他知道我会反应过来。
我蜷缩着落地了,不太疼,但还是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山林间正在下雨。
我茫然地在原地徘徊了一会,无法辨认方位。
“公子!”
“方灵中!”
我叫着,手脚并用试图向上爬。
但是四面八方除了穿林打叶的聒噪雨声,只有两三声嘶哑的鸦啼。
我沿着山路走了很久。
四周都是一样的山,一样的林。
我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掉下来的。
我慌慌张张摸索前行,我甚至找到了回那个村子的路,可是没有人知道那天的山林中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下了一场雨,好像雷声很大,其他与往常无异。
我弄丢了公子。
我甚至找不到他的尸身,不曾见到他的血迹。
直到数日后我见到钟粹,听到“魔头伏诛”的消息;
我才知道,我的星星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