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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成功了 ...

  •   那天哭着哭着睡着了后,我再次回到了地府,这次,笼提前等在了原地。我没有说话,静静的跟着它前往往生道。

      从往生殿到往生道的路上,需经过忘川河,河上有座桥,名为奈何,桥头立有日游神、夜游神二神,桥下有铜鳞蛇,水桶粗细,长越10米,通体漆黑光亮,生性凶残,平时潜伏于忘川河中,遇鬼魂落水,便跃出撕咬争食之,与日游神、夜游神同守忘川河,众鬼不得放肆。桥上有位孟婆,虽叫孟婆,却是位体态年轻、面容姣好的女子,居于桥上,只熬一汤名叫孟婆汤,相传孟婆在得道前曾被一男子所负,痛彻心扉,竟生生哭断了气。

      在此以前,地府并无孟婆汤一说,鬼魂投胎只需跳下往生道,在往生道中洗尽前尘往事,卸下身上罪孽,洁净的灵魂便会化作一团薄雾,飘然上升,投胎到人间。

      往生道并非道路,而是一汤池,鬼魂泡之,尽可忘却前尘往事,洗尽身上污秽之气,因此池为鬼魂往生必经之途,责任重大,遂阎王取名“往生道”。然经年累月,汤池效力减退,多有漏网之鱼未及消去记忆便已转世为人,令人间秩序大乱,地府诸君对此甚是头痛。

      后来孟婆来到地府,竟又遇渣男,念及前尘往事,不觉又悲又气,眼里便抑制不住的留了下来,当值鬼差同是女子,只道“士之眈兮犹可说也女之眈兮不可说也”,顿时心生怜悯,端着还没喝完的水便过来安慰,偏巧,孟婆越哭越厉害,眼泪意外的落到了鬼差的碗中,鬼差劝慰一番后,边走回岗位边端起水喝,怎料没走几步,竟失去了记忆。

      阎王得知孟婆之泪有汤池之效,命其于奈何桥上熬汤,供往生鬼魂饮用。孟婆汤中有多味药材,其中最重要的一味便是孟婆泪,饮之便会忘却一切前尘,及至往生道,洗掉身上污秽,过往种种,便烟消云散,不复忆起。

      然总有鬼魂执念太深,割舍不下前尘,试图越过孟婆汤,直接转世投胎,皆被孟婆推入忘川河,葬身于铜鳞蛇腹中。

      我默默的走向奈何桥,因为此次是带着记忆重生的,所以我知道不会有鬼差来拦我,我远远的望向往生道,汤池上方飘荡着无数洁白的鬼魂,正缓缓的上升。失去记忆的鬼魂带着对新生的希冀和欣喜离开地府,他们忘记了,人间不是天堂,而到人间的任务是历劫。

      快到桥头的时候,我随意的看了看孟婆所在的位置,没成想,这一看竟给地府造成了大乱。

      我常常想,如果让投胎的鬼魂带着前世的记忆,他们是否愿意再来人间走一遭,我也常常怀疑,让一只鬼魂魂飞魄散到底是惩罚,还是解脱,但我还是做出了选择。

      蔺天晖?怎么可能?他怎么在这里?他死了吗?在奈何桥上看到蔺天晖的时候,所有的疑问一下子涌进了我的脑海里,一时间竟不知道是欣喜还是凄凉。

      蔺天晖死了,凶手不是我,但我却成了凶手的背锅侠。父母的态度,佣人的指责,还有过往被欺负的愤怒又再次涌上了心头。

      为什么?为什么你连死了都不肯放过我?为什么连死都要我背锅,受尽指责?

      最可笑的是,能直接转世投胎的都是不曾犯下罪恶之人,可是凭什么?如果你过往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都不能构成一丁点的罪恶,如果恶人不用受到惩罚,那我过去受过的苦算什么?我这么努力穿越回去,试图改变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立马我又想起了这次回来地府前的结局。所以,是因为我改变了历史,因为我在蔺天晖作恶之前就间接让他死掉,所以如今他就是个无罪的善良之人,而只有我一个人带着过往的痛苦继续活着吗?他如今什么都不知道,看我的眼神也可以毫无亏欠,喝下孟婆汤转世为人后,这一世的恩怨便彻底与他无关了,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做恶的人可以逃脱惩罚。

      成年后,出于忌惮,蔺天晖不敢再明目张胆的欺负我了,大家都以为他改过自新了,只有我知道,在没有旁人的时候,我依旧会像以前一样对我恶语相像,甚至还想对我拳脚相对,我跟身旁的亲人求助,可是他学会了在别人面前装乖装可怜,没有人相信我,大家只会怪我抓着以前的事情不放,怪我气量小,针对我哥,渐渐的,我便不愿与家人沟通,后来,之所以每次争吵都提起被欺负的事,仅仅只是想求个公平而已。

      然而这公平,这公道,生前没人能给我,难道死后连判官、阎王都不肯给我了吗?既如此,我为什么还要遵循这无用的律法。

      我猛的冲向前,打掉了蔺天晖手上的孟婆汤,拉起他便往前跑,我以为他会挣扎,但奇怪的是,他没有。孟婆没想到我会突然发疯,惊了一下便立刻反应过来,嚷嚷着让鬼差来捉我,我拉着蔺天晖跑到桥的另一头,身边的蔺天晖突然出声了。

      “小雅?”蔺天晖讶异的叫道。

      我没有回应他,只拉着他继续跑。

      “我知道你是小雅,虽然你长大了,但兄妹连心,你跟小时候的样子太像了,你快停下来,哥哥已经死了,必须投胎转世,你不要胡来,你想要做什么?”

      我心里冷笑一声,死到临头还想要恶心我?

      又跑几步,我突然停下来,借着奔跑的惯性把还没站稳的蔺天晖往桥边一推,奈何力气太小,没能把他推下桥。蔺天晖被我突然一推,失去平衡,倒在了桥边,差点就掉下去了,众鬼见此,皆是惊呼。

      我本想着再推一把,直接让他命丧忘川河,这时,一把扇子打到了我的手上,我手一痛,立马缩了回来。回头一看,一黑衣男子正往这边赶来,身后还跟着不少鬼差。我心里一慌,随手捡起地上扇子,没想到扇骨上镶有刀片,刀刃锋利无比,隐藏在扇叶里,不易察觉,竟是一把武器。我立马将刀片掰了下来,用刀片抵着蔺天晖的脖子,朝着赶来的男子和鬼差大喊道:“别过来,谁再往前一步,我立马杀了他。”

      鬼差还想继续上前拿人,被黑衣男子制止了。

      蔺天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焦急的对我说道:“小雅,你干什么,再舍不得哥哥也不能乱来啊。”

      我冷笑一声,喝道:“闭嘴,这世上的人都可以舍不得你,唯独我恨不得从来没遇到过你。”

      “小雅,你冷静点,别被心魔控制了,把利器放下,过来。”黑衣男子说道。

      我没有言语,依旧保持着挟持蔺天晖的姿势跟鬼差对持着。

      “过来!”这次,男子以命令的口气说道,边说着,还向我伸出了手。

      我紧紧的盯着面前的男子,怕泄了气势,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而黑衣男子虽然一脸威严,却似乎没有对我施加太多的压力,只是同样的回看着我,可即便如此,我也坚持不了多久,最后,绝望的看着蔺天晖说:“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都很羡慕你,身为男子,一出生便得到蔺家上下的喜爱,自然而然的得到了家里最好的资源,如今到了地府,还能得到这么多的维护,读书的时候,书上说‘得到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可是为什么你一个恶人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喜爱和帮助,而我从未作过恶,却落得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小雅,你在说什么?什么好人、恶人?”蔺天晖一头雾水,只继续劝道:“你听我说,别任性,这里不是家里,你再这么闹下去会出大事的,我们这辈子兄妹缘份已经尽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也下到地府来了,可是哥哥答应你,下辈子,我还当你哥哥,即使当不成你哥哥,我也会找到你,也会像哥哥一样好好对你,你不要害怕,把刀片放下,咱们一起去投胎,好不好。”

      这时,一鬼差喝道:“大胆恶鬼,还不快快放下利器,举手投降,再执迷不悟,就不怕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蔺天晖一听,立马想以身挡在前面,奈何脖子被我抵着,动弹不得,只得焦急的辩解道:“鬼差大人,舍妹只是不舍兄长,一时糊涂,并无恶意,烦请鬼差大人手下留情。”

      我厌恶的打断了蔺天晖的话,说:“闭嘴,阴险小人,害我至此,如今还在这里假惺惺的做戏给谁看?再多一言,看我不在你身上捅出几刀,让你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

      接着,我看向众人,嘲弄一笑,说:“怎么?我只挟持了一只恶鬼,都还没做什么,这就成了恶鬼了?你们地府对恶鬼的门槛这么低,怎么就偏偏放过了他?”说着,我看了一眼蔺天晖,抵在他脖子上的刀片往内收了收,刀刃划破了皮肤,一道血痕立马出现。

      “你别冲动。”黑衣男子立马出声制止,道:“屠戮鬼魂,要被打下地狱,受炼狱之苦,你非恶鬼,不可冲动。”

      也不知怎么的,听着黑衣男子多次出言维护蔺天晖,我心中莫名火大,竟责问道:“怎么?你也要为了他来牺牲我吗?”话已出口,才觉失礼。

      黑衣男子并未在意,回道:“本君乃地府阎王,你有何冤屈,皆可向本王上诉,本王承诺,必当命判官翻查生死簿,还你公道。”

      “公道?你现在是跟我说公道吗?哈哈哈。”我不仅失声大笑:“这世界竟如此犯贱,曾经我想要一个公道,却无人在意,如今赶狗入穷巷,你们倒是愿意主动给我公道了?”

      阎王皱眉,回道:“你是人,不是狗。”

      我没管他,也忽略了陷入沉默的蔺天晖,只继续自说自话。

      “你一定很奇怪吧,为什么我会突然这么恨你。”我看着对面的众鬼,话却是对蔺天晖说的。

      “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所受的苦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你给我的。”

      “同样是爸妈的孩子,你就因为生来是个男的,所有好的东西,不用自己争就有人递到你面前,爸妈紧张你,家里的资源都是紧着你的份,但凡是分东西,总是你占大分,我占小份,妈妈总说你身体不好,要多吃点,又说你是男的,比女的吃得多,可这也不是米饭,本就没想着靠它来饱肚的,但一直以来我没有闹,也没有计较,不是因为我蠢,轻易就被说服了,而是因为你是我哥哥,是我的家人,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好。可是你呢?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明明是你自己不长进,明明是你自己考不进好的中学,为什么要把怨气撒在我身上?家里有这么多姐妹,他们读书都比你好,为什么你只拿我出气?”

      说着,我一把拉起拿着刀片的手,那上面,有一条疤痕,我把蔺天晖的头往下按,想让他看清楚自己的“杰作”。

      “看到了吗?这是你发疯把我推到洗手盆边,撞翻了碗碟被割伤的,你一定很自豪吧?自从你中考失败后,整天在家无所事事,只要我在家你便恶语相向,揪着我龅牙的缺陷天天指桑骂槐,你以为你自己歪脖子别人看不到吗?你以为没人笑你傻子吗?你以为我不会怼你吗?还不是念在血亲的份上,不愿戳你伤口罢了,没成想,你竟还变本加厉,只要我在房间,你便对着我的房门又砸又踢,甚至在我门口拿扩音器制造噪音,害得我作业写不下去,连觉也睡不好,家里其他长辈看不过眼,纷纷前来劝说,你却更威风了,看我在饭桌上给妈妈多夹了一块肉,就一块肉,你便要对我下杀心,想要弄死我,要不是奶奶出现得及时,现在就不是一条疤痕那么简单了,妈妈总说别人家的女儿恋家,一放假就往家里赶,恨不得在家多呆几天,偏我不情不愿,一回来还一副苦大深仇的脸,对啊,有你这样的兄长,我怎么敢回家?只怕多回几次,连命都得折进去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蔺天晖问道。

      “你当然不知道了,因为这是未来的事。”我在蔺天晖耳边低声说:“你不知道吧,我是被你和妈妈逼死了以后,穿越回来的,我已经活了一世了,未来的事我不一定所有都能记住,但关于你的事情,我一定记得牢牢的,包括你这次得水痘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蔺天晖身形颤抖了一下,不敢相信的说:“不可能,不可能,不是你开的窗,怎么可能是你,不是你做的事你不要乱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越说便越慌乱。

      “我倒希望是我开的,别人出手哪有自己亲自报仇痛快?”

      听到我的回答,蔺天晖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身体也松弛下来了,“所以,我......”蔺天晖似乎有点犹豫,但还是问了出来“我后来还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你做的坏事罄竹难书,要是一一说出来,恐怕没个几日几夜也说不完,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撺掇妈妈来毁掉我!”说到这里,我怒气起来了,拿着刀刃的手迅速的在他胳膊上划了一刀,蔺天晖立马痛呼出声,我看着鲜血在他的手臂上流出,想起了那天被撞碎的碗碟割伤手臂的画面,那是真痛啊,都留了疤了。

      “原来你也会痛?”我止不住的笑了起来,直笑到眼泪都溢出了眼角。

      蔺天晖看我突然大笑不止,身体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出声。

      “他要是现在就死了,你的故事就说不下去了,你要是在此之前魂飞魄散了,你的委屈就再也没人会知道了。”阎王说道,声音中透着些许担忧。

      “你看啊,你就是这么好命,在家里胡作非为,爸妈都不愿赶你出蔺家,他们,蔺家的所有人宁愿看着我受苦,也不愿意放弃一个没用的男孙。所有,我从小就知道,哪怕蔺家再富贵,我也没有娘家可依靠的,要想日子过得舒心,只能自力更生,毕业以后远离你们。所以,无论你怎么针对,无论境遇多艰难,我都不愿意放弃辛苦考取的学业,别的学生都盼着放假,而我却总盼着回学校,因为只有在学校,我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会有人关心,有人喜爱,不用终日活在暴力的阴影里惴惴不安,哪怕被别人冒犯了也可以得一句道歉,可是这一切我都无法跟别人说起,爸妈选择性的盲目了,看不到儿子的霸凌,也看不到女儿的痛苦和害怕,只一厢情愿的觉得孩子都应该喜欢放假回家,我放假了他们比我还高兴,可是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可高兴的,我只知道我的苦难又得开始了,而在学校,谁会愿意把自己的伤口扯开来给别人看?更何况对方还帮不上忙。”我自嘲的笑笑。

      “不过没关系,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我要的从来都不是别人的可怜,而是自由,是像个正常人一样堂堂正正的活着,后来,我考上了好的高中,也考上了好的大学,大学毕业后,也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眼看着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说完,我愤恨的又在蔺天晖身上划了一刀。

      这次,蔺天晖没有出声,只是皱着眉头,抿紧了嘴巴忍者。我看着蔺天晖痛苦的样子,心里顿时舒畅了不少。难怪过去他这么喜欢欺负我,原来把对方的命捏在手上随意把玩,看着对方像困兽一般既害怕又无法反抗的样子,是如此能激发人心中的恶念。我喜欢一切温柔的东西,却没想到也会被勾出人性中的恶。

      对面的鬼差想要出声阻止,我抢先一步开口了:“放心,我割过腕,知道人留多少血才会死,别说这一刀了,就是多划几刀,这点流血量,他也不会死。”

      突然,蔺天晖低声的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有些震惊的看着他,有点不敢相信,他却继续说道:“虽然你说的我都没有印象,但是,既然你小时候可以为了我而不顾他人的眼光选择跟我站在一起,可以鼓励我努力做个真正了不起的人,如今却视我如仇敌,恨我如此,那么肯定是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才逼得你成了如今这个模样。你这么善良单纯的人,心中永远有光,肯定是受了很多的委屈才会变得满眼悲伤和绝望。作为哥哥,没有尽到哥哥的责任,保护好你,反而给你带来了这么多的伤害,害了你一辈子,对不起。”

      我低着头,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后,脸无表情的说:“你以为说一句对不起就能翻篇了吗?”

      “我知道无论我现在说多少句对不起都无法弥补过去的伤害,但是......”

      “其实是能翻篇的。”我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吗?我等你这句对不起等了多久啊,你过去对我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情,害得我整个少年时期都过得心惊胆跳,有家不敢回,我虽然气你,但也没想过要报复你,大学毕业后有好几年妈妈都说我老揪着你以前欺负我的事情不放,有一次她问我要怎么样才能翻篇,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的吗?”

      蔺天晖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看着面前的黑衣男子,问道:“你呢?如果是你受的这些苦,你会怎么回答?”

      阎王回道:“地府赏罚,只按因果,欠多少因,就得还多少果。”

      我笑了笑,接着说:“可我只要一句道歉。”

      “我跟妈妈说我只要一句道歉,只要你为过去对我做的事道歉,我可以不再追究,可是妈妈啊,她沉默了,她答不上话了,后来她跟我说,她替你向我道歉,可是有什么用呢?她道歉就能代表你有歉意了吗?就能让你从此收手不再祸害我了吗?我在这个家里,不争不抢,从来也只想求个公道,可是作恶的人还没罢手,家里的长辈就来要求受罪的人低头。”

      “你说你无端害我苦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想要你把施加于我身上的痛苦全都经历一遍,我就要一句道歉,就这么难吗?你既不想道歉,我看在双亲的分上也没想对你报复,平时见面不理不睬,权当没你这个兄长,大家得过且过的过下去便也罢了,可是为什么你们还不满足?你们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回去这个所谓的家吗?你们不知道我有多厌恶你们吗?为什么还要来算计我,非得把我困死在蔺家好全了你们虚伪的天伦之乐?”说着说着,我声音不禁大了起来,说到最后,已然是吼出来了。

      我把抵着蔺天晖脖子上的刀移开了一点,命令他看我的左手腕,那里有一条疤痕静静的待着。

      “你知道这条疤痕是怎么得来的吗?”

      “后来爸爸中风瘫痪了,妈妈整天在家照顾他,又苦又累,家里的亲戚又爱见风使舵,都去讨好二叔家,时日久了,便都不跟我们家来往了,妈妈气得整天抱怨,你呢,还嫌不够乱,不仅不工作,不帮忙照顾父亲,还整天在家挑唆是非,恨不得把整个家拆散了才开心,生生被别人看了笑话还不自知。我渐渐的也不怎么回家了,只每个月按时给家里寄点生活费,我知道家里不缺我这点钱,但这是我做女儿该尽的责任,包括时不时的接一下妈妈打来的电话,听听她的抱怨,虽然不喜,但我也没想要推诿。本来日子也能将就着过,可是,你却撺掇妈妈买房,家里有钱你不用,偏要来打我的主意。”

      “说是在蔺家住不下了,要在外面买套房子,一家人住,可是房子却只写你蔺天晖的名字,妈妈还口口声声说肯定给我留个房间,可是你以为我为什么有家不回?真以为我是热爱自由,不想被束缚吗?我是逃出来的,我努力了十几年才逃出了蔺家,你们却要我回去?以前长辈们都在的时候我都得过得战战兢兢,如今没有外人制约了,我还能有命吗?”说着,我一把扯住了蔺天晖的头发,逼迫着他的头往上昂着,问道:“你说呢?”

      还没等到他出声回答,我又自顾自的说下去:“你知道我当时多害怕吗?自从初三被你欺负起,我就没真心留过一滴眼泪,可是那天,我哭了,我哭着跟妈妈说了这些年来受的苦,哭着跟她说我心底的害怕,哭着求她放我一条生路,可是,她依旧不肯。后来,我太害怕了,连电话都不敢接,直接关机了,没想到,她竟直接找到我的公司来,哈哈哈哈。”说到这里,仿佛又经历了一遍当时的无助和害怕,我连声音都不自觉的有点发抖。

      我深呼吸了几下,堪堪稳住了呼吸,继续说道:“我能远离蔺家,就是因为有份可以让我自力更生的工作,可是,她却还想要把家里的事闹到公司来,别人都说父母爱子,他们是真爱‘子’啊,为了自己的儿子,连女儿都可以牺牲掉。我更害怕了,手机不敢关机,天天被你妈骚扰,就是不肯让步,因为我知道,这一退,我就再无生路了。后来有一晚,她又为这事给我打电话了,我俩没聊几句又吵了起来,她被逼急了,一时口快,把原因说了出来。”

      “你们知道原因是什么吗?”我问眼前的阎王和鬼差,阎王抿着嘴,没有回答,鬼差们则面面相觑。

      “她说怕我有钱了就不管他们了,买套房子,既解决了哥哥的结婚用房问题,又能用房贷把我跟家里捆绑起来,又说女孩子不用自己买房,以后结了婚都是住丈夫家,有这钱不如给哥哥买套房子好了。说完,还要补一句,说这套房子都是给我们兄妹俩买的,他们住不惯新房,不会搬进去。”说着,我用力扯了一下蔺天晖的头发,说:“你听明白了吗?这套房子出的是我的钱,却是为你而买的!家里有钱她不肯用,偏偏要来算计我的钱,为了表面上的和谐硬是不管我的死活,把我俩绑一起,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偏心的母亲?”

      “可这也是你母亲的事,与你兄长何干?”一个鬼差出声问道。

      “因为撺掇我妈买房,说我有钱了就不会管家里的人,就是蔺天晖。”我恶狠狠的说道。

      “你说,到底是你更可恨一点,还是妈妈更可恨一点呢?”我伏在蔺天晖耳边问道。

      “我向来是不信神佛的,以前就是遇上再难的坎,都只相信自己,我相信自己可以熬过去,也相信可以靠自己过上想要的生活,因为那时候的我,心中是有希望的。可是就在那一刻,我绝望了。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身边都不乏追求者,却为什么还是孤身一人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竟觉得阎王突然侧了侧耳,似乎想要听清我的答案,可等我想要看清的时候,却一切如常。

      “因为我害怕啊。陌生的两个人只要被一纸婚书绑在一起,形成了家庭关系,很多不合法的事情就会变成合法,甚至一辈子都无法摆脱。你看啊,打人是不合法的,但家暴却没人管,就是因为有了一纸婚书,就是因为两个人是家庭成员,故意伤人变成了家暴,不合法的事情降级成了家庭矛盾,警察来了也只能推诿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说,这世上,有什么关系比家庭关系更恐怖?又有什么关系比血缘至亲更恶心?我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你只挑我来欺负,后来我明白了,因为只有我们是同一个爸妈生的,你不敢欺负别的姐妹,因为他们的爸妈会找你算账,但如果你欺负的是我,最多也只是被骂几句,难道还会指望爸妈把自己儿子送进监牢,甚至打死吗?从出生那天起我就活在你的阴影之下,所有好事我都得靠后,所有人一提起我们家最先想到的也是你,就因为你是我亲哥,同一个爸妈生出来的,又是家里的男丁,我这个女孩便变得可有可无了。可没想到,这卑劣的血缘关系竟成了你可以任意欺负我的免死金牌,我就是想断也断不了,因为我们是血亲,只要不死,我就无法摆脱你们。”

      说完,我狠狠的朝蔺天晖腿上踢了一脚,他受痛,闷哼一声跪在了地上。

      “从来没有一个杀人凶手配在受害者面前站着。”我怒斥道。

      众鬼差互相对视了一下,没有动作。

      “后来呢?”阎王问道,示意我说下去。

      “后来啊,我绝望了,看不到希望了。那晚我搬了张凳子到阳台,在阳台前站了很久很久,那一晚,有无数的瞬间我都想跳下去,哈哈,自由,多么吸引人啊,我挣扎了20多年都没能得到的东西,这一跳就成了。”我叹了口气,闭了闭眼,低声说道:“可惜啊,窗前装了防盗网,我跳不出去。”

      “凡是都有因果,蔺天晖如此对你,是否你也对他做过什么错事?”这时,姗姗来迟的判官到了。

      “你说呢?我也很好奇,我究竟那里对不起你了?”我问跪在地上的蔺天晖。

      蔺天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道:“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会自杀?”

      听此,我哈哈一笑,说:“问得好啊,后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判官?”我玩笑般向判官问道。

      听到我的发问,阎王和众鬼差的目光纷纷转向了判官。

      判官心里叫苦连天,不停的拿衣袖擦汗,回道:“因为你的重生,把原本经历的事情改了,生死簿上的记录也跟着改了,原先发生的事已无法查询到了。”

      阎王的脸色越来越黑,判官的声音也越来越低,生怕被牵连到,而我因为早就料到了,心里反倒没什么起伏。

      腿蹲得有点麻了,我把地上跪着的蔺天晖拉了起来,自己顺势也站了起来。

      “后来啊,因为妈妈到过公司,虽然没有向外人透露家里的事情,但我的那些同事们似乎看穿了我的处境艰难,处处为难我,甚至排挤我,我那段时间常常在想,如果校园霸凌是被一群人孤立排挤的话,那我如今是不是也算在经历职场霸凌?家人一直在逼迫我,同事又一直刁难我,我的心情越来越低落,跟别人也越发难以相处了,后来受不了便辞职了,把存款挥霍完了,就自杀了。”说完,我笑了笑,这次是解脱的笑,终于把一切都说出来了,心里竟也轻松了,以后无论别人如何评判,都不重要了。

      其实,在失业的2年里,我已经很久没说过这么多的话了,也很久没有人听我说过话了。

      我悄悄的打量着眼前的众鬼,他们似乎还沉浸在我说的过往当中,也不知道是在批判我,还是在为我唏嘘,可是我说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猛的将蔺天晖往旁边一推,这一推,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甚至把身上的重量都压了过去,蔺天晖瞬间便被我推着往下倒,电光火石间竟抓住了我的袖子,其实,他即使不抓我的衣服,我也会跟着掉下去的,为了报仇,我连自己的性命都赌上了。眼看着我俩就要一起掉进忘川河了,我甚至都能看见潜伏在水底试图跃出的铜鳞蛇了,突然,一道力气拉住了我。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等众鬼反应过来,立马一片慌乱。阎王最先反应过来,瞬间就移到了我身旁,出手拉住了我,顺带,也让蔺天晖停止了往下掉的趋势,求生的本能让他紧紧的抓住我的衣袖。

      眼看着就要成事,我不甘心就这么失败了,我开始拼命的挣扎,试图甩开对方的手,可对方的手却像鹰爪一般,牢牢的扣住了我的手臂,怎么甩都甩不动。

      突然,衣袖一轻,挂在衣袖上的坠力没了,耳边响起了一片惊呼,我愣了一下,阎王趁机一把将我拉进怀里,可能是条件反射吧,我往后看了一下,那里已经没有了蔺天晖的身影,只有几条浮出水面的铜鳞蛇在骚动,还有一片红色随着水面来回波动。

      阎王把我的头按在了怀里,我还愣楞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什么反应都还来不及做。

      一旁的鬼差想要上前拿人,突然,一声巨响,我晕倒了。

      众鬼差被吓了一跳,正要追究。一鬼差突然指着阎王身后大喊:“谛听。”其余鬼差纷纷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谛听,书中记载:“地藏王座下有一神兽,生有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可以通过聆听来辨认世间万物 ,尤其善于听人心”。

      只见谛听右前脚踢踏着,正在玩弄刚才踩烂的时石碎片,而此刻,阎王怀中的女子已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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