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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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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条,是如今世上仅存的追魄鱼。”
大殿后的暗室里,鲛人站在一个巨大的透明水箱前,眼神格外珍惜地仰望着正在水中自由游动的四条鱼。
它们正如异闻录上所记载的那样,青色鱼纹的身体两侧,生长着如同飞禽一般的双翼,展翅可近四尺,鱼首是干净的白色,口中还含着一颗如同夜明珠般明亮的球状物。
此时它们的双翅呈松弛状,柔和地垂落在鱼身两侧,显得飘逸。
那口中衔着的明珠,也只是在察觉有活物的气息靠近时,接连闪烁了几下。
鲛人长长的鱼尾拖在身后,甚至还在昏暗的海水中微泛着青光。
他转身看了仇卯一眼,最后视线定在羊舌际脸上,倏尔,冲他微微一笑:“江河湖泊,但凡是与海相通的水系,它们无所不至,只要你身边这位丢失的魄体还在水中有迹可循,十日之内它们就能找到。”
他说完,轻轻一甩尾,浮游到羊舌际跟前,向他伸出了手。
“那么,羊舌公子可考虑好了?规矩你应该懂。”
鲛人唇角勾勒着一抹令人遍体生寒的笑,那双天生透着幽光的眼睛始终毫无偏移地凝望着羊舌际。
羊舌际原地立着,只有目光稍稍下垂了一些,望向鲛人摊开的手掌。
片刻以后,他的脸上也展开一点极浅的笑意,缓慢把自己的手轻放在那只指间有蹼相连的手掌上。
仇卯听不明白他们之间晦涩的暗语,浓郁的眉间拧起些褶皱,担忧地望向羊舌际伸出的手。
这只手生得尤其漂亮,即使长期生活在海上,也仍是白皙细腻。
很快,只见那鲛人的脸上露出餍足的笑,紧接着他与羊舌际贴在一块的手掌之间就亮起了一团暗红色的微光。
羊舌际低垂的眉眼很沉静,只是在手背上几条青筋逐渐凸起清晰时,略微瑟缩了下身体。
整个过程实际上并不漫长,但三个人光站着,谁都没有发出声音。
死一样的岑寂无限拉伸了时间。
直到最后,那团暗红的光逐渐褪去,鲛人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般昂起头,嘴角向上咧着,阖起的眼皮和眼睫也因为激动而细微颤栗。
反倒是羊舌际,他在把手收回的瞬间,整个人像是不堪承受一般,单薄的身板极不明显地向后虚晃踉跄了两下。
仇卯眼疾手快伸手过去一把撑住那具身体,忧心忡忡地凑在到他耳边低声问:“怎么回事?你还好吗?”
羊舌际借力稳住身形,闭了闭眼后轻轻推开仇卯,脱离了他的支撑后淡定自若地摇摇头。
随后他装作不经意地拽下袖口遮住自己的手,勉强在褪去血色的脸上收拾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望向眼前的鲛人。
“羊舌公子,”鲛人礼尚往来地回以微笑,扬手把一个异形石牌抛给了羊舌际,“钥匙拿好,祝你们顺利。”
他说完,双手往身后一背,甩动鱼尾飞快就游远消失在光线灰暗的海底宫殿中。
羊舌际攥着手中的石牌,抬脚走到水箱边塑起的追魄鱼雕像旁,仔细用石牌填补了雕塑的一处空缺,退开几步朝水箱看去。
不多时,高耸的水墙轰然落地,四条鱼像是感受到召唤,纷纷展开纤薄的双翼,口中衔的珠子也亮起耀眼的光。
它们陆续游到羊舌际的身边,随后见他抬起了手,又都友善地凑过去在他指尖亲昵地磨蹭。
羊舌际的脸色在逐渐转好,面部轮廓也在明亮光线的照射下清晰起来。
他柔和地拍了拍一条追魄鱼的鱼头,侧身看向仇卯:“过来啊,傻站着做什么?”
仇卯刚才盯着羊舌际的脸走了神,这时候被他一喊,满脸挂着大梦初醒般的迷蒙,听话走到羊舌际身旁。
为首的那条鱼似乎极通人性,立马就凑到仇卯身边围着他绕了整整四圈。
之后那双鱼眼提溜一转又重新看向羊舌际。
羊舌际对它点点头,嘴唇小幅度地动了动,低声说了句什么后,领头的鱼便带着自己三个同类,平展双翼向无边深海游去。
仇卯望着它们直至消失,空荡荡的暗室里终于没了外人。
他垂眸看向羊舌际:“你会…和它们交流?”
羊舌际扬起脸,盯着仇卯的表情看了好一会儿,嫣然一笑:“会一点,但只是鲛人的语言,海神大人教过我,但我只勉强记住些词儿。”
“那……他问你要的代价是什么?”仇卯小心翼翼地问。
羊舌际默了片刻,漫不经心地把双手抱至胸前,挑起眉梢:“怎么?仇将军打算还我?”
仇卯几乎不带犹豫:“那是自然。”
两人沿原路往回走,羊舌际大步走在前头,仇卯就规规矩矩地跟在后边儿。
听完仇卯的话,羊舌际仿佛听见一句笑话般,轻快地哼笑了声:“哦,是么?那如果代价是一百年寿命,你当如何偿还?凡人有几个百年可活?”
他说完侧过头看向仇卯,褪去些病气的脸上因为带了一点笑意,显得尤其明艳。
仇卯一时被他瞧慌了神,等真正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什么后,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
“你,你方才说什么?”
羊舌际早在他愣神的时候就走出去几步了,这时候听见身后传来声音,也不回头,只是提高些音量摆摆手说:“也没什么,但若将军心里头实在过意不去,那你就在离开甸玉号前,多多去我房中陪伴好了。”
走出暗室,先前进入时瞧见的那些石头大门和殿宇,蓦然之间全部消失了。
身后空空荡荡只剩暗无天日的深海,眼前是原先走过的那一条小径,小径旁海墙高耸,恍惚让人觉得什么海底宫殿,什么鲛人,都只是凭空捏造的一段异闻。
仇卯快走了几步来到羊舌际身后,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才衡量着问:“所以…你当真能活几百岁?”
“我何时哄骗过你?”
见羊舌际的语气这般笃定,仇卯瞬间哑然。
他沉默一路,直到回了甸玉号,都未发一言。
羊舌际见他这副模样,虽然心中也奇怪着,但终究还是不打算多去过问。
毕竟是处理完事就要下船的人,以后漫漫年岁,多的还是像以前一般一个人寡淡无味的日子。
所以现在不耽溺于仇卯的陪伴才是最好,更别说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层不知究竟该不该怀恨在心的复杂关系。
羊舌际这么在脑中思忖着,不禁叹出口气。
外面月亮已经升起,他懒得出房门,便窝在房间里打算继续研究浮水寨那仍没有太多头绪的事。
只是心思总很凌乱,在海底宫殿中时他瞧见仇卯忧愁的脸,于是那张脸在入夜后的两个时辰里,反复出现在他眼前。
明明是已经无法感知喜怒哀惧的,但那样的表情分明占满哀戚,就好像把一百年寿数押给甸玉号的人是他一样。
羊舌际懒洋洋地坐在书案旁,手掌下压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这张纸上记了些数字,加起来零零碎碎一共一百五十六年,是他必须留在甸玉号上替鲛人收拾海上阴灵的时间。
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试图逃离的祖祖辈辈欠下的债。
因为总想要离开,所以从前羊舌际谨小慎微,几乎没有让鲛人抓住什么错处从而增长惩罚的时间。
只不过今日一下子,他豪横地划出了一百年。
羊舌际变换了坐姿,伸手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狼毫,蘸着墨在那张纸上添了个百。
写完后,他忍不住自嘲地苦笑了两声,拿起搁在一旁的烟斗,凑到烛台旁借了个火。
他把面前摊开的旧纸重新叠成小块压回到砚台下,缓缓从桌边站起身。
闷在屋里久了有些透不过气,他想了想,就端着烟斗走到房间门口,伸手拉开了门。
羊舌际也没想到一拉开门,第一眼看见的会是门神一般立在他屋外的仇卯。
男人肩宽腿长背对他站着,听见身后传出响动,立刻转头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在半空相撞,仇卯那如刀削斧凿般的脸庞,因为笼罩着月光,线条与阴影交织,瞬间变得更加深刻而沉毅。
“你……站在我屋外干嘛?”
羊舌际有些看不清仇卯那掩在眉骨阴影下的眼睛,但胸口莫名升起的一点压迫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朝屋内倒退了半步。
仇卯似乎是挑了挑眉梢,随着羊舌际退开的身形朝他倾靠过去:“不用我陪么?”
羊舌际慌乱地眨眨眼,还没来得及再回答什么,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裹挟着推进了房间。
仇卯轻轻把羊舌际推到门板上,沉静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一些再难克制的暧昧与迷恋。
他伸出手扣住羊舌际的下颌,不由分说地埋头吻了下去。
木门紧紧支撑着脊柱,嘴唇被衔住的瞬间,羊舌际惊得轻微抖了一下。
他用力挣扎想要把仇卯推开,但在肆意翻涌的气血中,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一般,渐渐地,整个身体失控般沉进了亲昵的拥吻中。
仇卯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出入烟花柳巷的风流公子,所以他的吻技并不高超,只是没有章法地攻城略地,像是在战场征伐一般,无时无刻不张扬着令人战栗的激进。
羊舌际拼命攥住仇卯的手臂试图攫取些力气,结果却被他反握住手腕,一直吻到骨头都酥了,才终于能勉强呼吸。
“你……你发什么昏?!”
羊舌际漂亮的眼睛里水雾濛濛,鸦羽似的睫毛上还沾着两滴方才太过紧张时挤出的泪珠。
他细窄修长的眉间也皱起一抹柔和的弧度,明明有些愠怒,湿漉漉的眼睛却惹人生怜。
仇卯情难自已地沉闷低喘了两口气,又在羊舌际的挺翘的鼻梁上亲了亲:“是,是我发了昏,你对我这般好,我应当为你献出我的一切。”
说完,他一把搂住近在咫尺的那截腰杆,把人托抱起来,转过身径直朝床榻走去。
铜制的烟斗咚地掉落到地上,滚了两圈后烟草洒了一地。
仇卯踩着烟草上橙红的火星,一步步走得十分稳当。
羊舌际却把脸深埋在他的颈窝里,不发一言,只露出一对透红滚烫的耳朵。
很快,他感到背后一软,仇卯小心翼翼地铺开松软的被褥,把他放了下去。
羊舌际睁开眼睛,整个人都躺在仇卯上半身撑起的大片阴影中。
眼神静默纠缠,屋里静得出奇,一时没有人先做出下一步的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仇卯盯着羊舌际湿红的嘴唇,终于忍不住浑身燎起来的燥热,身形一低又欺压过去。
谁料羊舌际却突然把头一偏,抬手把仇卯拦了下来。
仇卯愣了愣,接着只听身下传来轻柔又有些凄婉的声音:“你……你现在魂魄不全,有很多事想不明白,若日后……”
又是这样的话。
仇卯有些不爽,沉郁的眉眼猝然带上些狠厉。
下一刻,他低头把脸埋进羊舌际的肩窝里,用下巴蹭开罩在他肩上的一层薄薄衣料,接着就惩罚似的一口咬在那截暴露无遗的锁骨上。
“啊!你……松口!”
仇卯这一口啃得有些用力,他像只发狠的狼崽一样用尖牙碾磨羊舌际细腻脆弱的皮肤,丝毫不理会对方濒临崩溃的呜咽,一直到留下个浅红湿润的牙印,才终于住了口。
随后,他不无缱绻地把嘴唇凑到羊舌际的侧脸上贴了贴,语气有些偏执地在他耳畔说:“即便不识喜怒哀惧,我还是我,剩下的爱恶欲也本就是属于我的,这一点难道你心底不清楚么?”
他说着,湿热的呼吸几乎全洒在羊舌际滚烫的耳廓上。
“阿漫不要自己骗自己,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
“我乐意为你献出我的一切,至死不渝,真的,我对你已经着了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