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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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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舌际任由仇卯抓着自己的手,愣住半晌才恍然回过了神。
意识回笼的刹那间,他一把将手抽回,表情显得有些茫然慌乱。
明知仇卯这时候只能算是个心智不全之人,羊舌际却还是因为那几个虚无缥缈的字,失神许久。
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可笑至极,那深如潭水的一双眼眸中光亮黯淡。
“别说浑话,日后你会后悔。”
羊舌际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错开视线,不再去看仇卯那张真诚得令人发指的脸。
听了这话,仇卯有些不爽地皱起眉。
他哪里会明白羊舌际的意思,这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所言字字完全发自肺腑,却被人轻飘飘地认为是信口胡诌的一句浑话。
所以他见羊舌际这番不咸不淡不把他当回事的态度,登时就有些微微愠怒:“你不信我?”
羊舌际并不想与他多费口舌,目光早已经飘到远处海面上:“你魂魄缺失,难辨七情,我为何就要信你?”
仇卯垂眸望向眼前侧身站着的男人,露骨的目光久久徘徊在他细腻白净的脖颈之上,过了许久缓缓做出个吞咽的动作。
“难辨七情?”仇卯声音有些深沉,他往羊舌际身边走近一步,忽然抬起一只手,手掌猛地撑在了面前的舷墙上:“那你可知我每日都在想些什么?”
羊舌际没有说话,被半圈住的身体微微僵直,不敢多动。
“我每日见到你,就总想把你揉进怀里狠狠地亲,从头到脚我都要留下痕迹,我还想你躺在我的枕边,伏在我的身下,我……”
仇卯的声音无端染上些病态的痴迷,他半低着头,每说出一字呼吸都带着侵略性地洒在羊舌际的颈项间。
像是下一秒他就会一口咬下去,将这令整个大海以及沿岸闻风丧胆的鬼船船主拆吃入腹。
羊舌际经受不住这一切,不等仇卯把话说完,他胸口忽然蹿起股无名的火气,扬手就是一巴掌,直冲着仇卯的脸颊扇了过去。
只是最后这一掌却临时改了道儿,“啪”的一声地打在仇卯的额头上,把人打得捂住额头,终于懵懵地退开几步。
“一派胡言!我警告你,管住你的嘴,还有!还有……管、管住你那什么!”
羊舌际脸涨得通红,纤长的指头怒气冲冲指着仇卯的鼻尖,视线却似有所感地朝对方下半身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瞥了两眼。
仇卯被打了却没什么怨言,反倒因为见羊舌际精力恢复得不错,心中窃喜。
两人一番争吵,吵醒了船上本还在睡梦中的其他人。
春酒和行昭打着呵欠走出房门,见到他们家将军后,毕恭毕敬地请了晨安。
没过多时,莫近人也如往常一样,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刷地出现在了甲板上。
羊舌际不堪忍受仇卯时时刻刻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莫近人刚一上船,他就把老头拽进了房间里。
“阿漫你……”
莫近人心里还残留着那日袒露真相时的后怕,他讪讪望着羊舌际,语气是素日少有的温和。
羊舌际似乎不愿再去回忆,他只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打断莫近人小心翼翼的话:“前阵子是我耍性子浪费了点时间,大事为重,先生,仇卯丢失的四魄你可有寻回之法?”
莫近人盯着羊舌际那张除了略有些苍白外再看不出其他端倪的脸,欲言又止半晌后,才叹出口气缓缓地回应道:“自然是有,只是……”
“先生尽管说。”
然而羊舌际说完这句话,莫近人并没有再接下去开口。
他长久地望着面前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忽然心口泛起一阵酸楚。
直到羊舌际脸上的神情像是快耐不住性子了,老头子才深深提起一口气,闭了闭眼,有些艰难地张嘴道:“追魄鱼,你可还记得?”
羊舌际一听,皱眉垂眼沉思了一会儿,缓缓回道:“鱼身双翼,青文白首,口生明珠而潜游于渊,为寻一魄可日追百里。”
他轻声念完,掀起眼皮朝莫近人看去:“先生说的是这个吗?”
莫近人的嘴角闪过一抹又苦又涩的笑容:“对了,看来小时候教你读的海下异闻录你没有全忘干净。”
羊舌际回应似的,也笑了一下。
但那笑容在他脸上转瞬即逝,双眉再度沉重地拧起,他不解地看着莫近人:“可这不是书上写的异闻吗?难不成海下真有此鱼?何处可寻?”
莫近人被问得再一次哑住了。
可这次他却没有沉默太久,因为透过羊舌际明亮的眼睛,他看出来一件绝无可能逆转的事。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此时此刻站在他跟前的这个孩子,大概都不会有任何动摇。
于是,老头子一脸沧桑地叹出口冗长而压抑的气,解释道:“若真只是异闻,我便不会叫你细读甚至背诵了。那本书里记载的一切活物都曾真真实实存在过,其中有一些甚至残喘至今,追魄鱼便是其中之一,如今…仅存的四条被鲛人族豢养。”
话音一落,莫近人下意识地朝羊舌际看去。
可那对深如潭水的瞳孔实在太平静了,静得容不下一点波澜,压根不给别人透过眼睛窥视心思的机会。
“四条,我想大概一定是够的。”良久,羊舌际淡漠的脸上浮出清淡的笑意:“我自去问海神借来一用。”
莫近人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他,直到最后都没有说出阻拦的话。
他曾经试图阻止过的事多了去,可若有一次成功,羊舌际或许就会是在爹娘庇护下健康长大的孩子,而不是在记忆都不全乎的年纪就被生生挖出心脏献祭给鬼船。
也许这就是羊舌家的命吧,早在先祖盗窃鲛人宝物被抓之时,除了那几条用文字记录下的契约与恶诅,没人知道是不是还有一些隐晦的诅咒也在暗处杳无声息地降临到这个家族头上。
可能真的是有,不然就不至于他们每个人都走上一条坎坷多舛的、名为命运的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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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如何寻回仇卯被人设计丢失的四魄之后,羊舌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了一下午的古籍。
那些书卷都很旧了,翻出来时都裹挟着一股陈年腐败的气味。
但关于追魄鱼,异闻录上的记载也不过就是羊舌际记忆里那几句简短的描述,没有再多细节。
写下这本海下异闻录的人恐怕早几百年前就羽化归天了,如今再想要求证其中许多记录的真实性,恐怕只能亲自去探寻。
于是羊舌际合上书,随意把自己收拾了一番,推门走出卧房。
仇卯不知什么时候爬上的桅杆,羊舌际走出来时,他正坐在高处,吹着海风低头擦拭手里的大刀。
与朝廷大多数习武行军之人不同,仇卯是惯使大刀的。
那一劈一砍除了展现他骇人的力量以外,很多时候能叫人隐约看出他骨子里埋藏的暴虐杀伐之气。
羊舌际仰头看他好一会儿,刻意地轻咳了声,引起那专注擦刀的家伙注意。
仇卯听到动静后自高处俯视向羊舌际,他愣住片刻,最后竟直接拽住桅杆上缠绕的缰绳纵身跳回了甲板。
咚的一声,他站到羊舌际面前,十分淡定地把自己手中那把寒光毕露的刀藏至身后。
羊舌际只垂眸扫了他一眼,没多废话直截了当道:“一会儿带你去治病,你记住了,千万要跟紧我,所见之物一概都不许碰,更不能拿,听明白了吗?”
仇卯点点头,却问:“治什么病?”
羊舌际一咂舌,翻了个白眼就转过身,视线在船上逡巡一圈后,喊道:“大头小头!日落之时替我开道!”
少顷之后,大头作为代表,拖着僵硬的身体从下船舱探出个头:“船主,要去海里?”
羊舌际随口“嗯”了声,又接着说:“船上避水符还有没有,去寻一张出来给他。”
他说着,随手朝仇卯一指,自顾自地走到了舷墙边,之后就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与天接壤处,被夕阳照成金色的海平面。
大头找出来一沓没人用的避水符,精挑细选后,拣了张画得还算不错的符纸递给仇卯。
仇卯接过那薄薄一张纸,仔细将其叠成小块塞进衣襟贴身放好,轻轻走到羊舌际的身边。
“在看什么?”他微垂下头,目光赤忱地落在羊舌际纤薄的身体上。
天边霞光映红了羊舌际白皙的面孔,可他的眼神却阴沉得可怕。
仇卯的问题问出后,并没有立刻得到回复。
而是过了很久,羊舌际才像终于想起要回答一般,在一阵微风中回过头,淡然冲仇卯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快日落了。”
他话音刚落,但不待仇卯再开口,一阵缓而沉的脚步声从身后向他们走来。
仇卯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只是这一看,他就彻底忘了自己刚才好像还想要再与羊舌际说几句话来着。
大头和小头规规矩矩地在距离羊舌际还剩几步远的地方停住脚。
他们的手里正各自捧着一个透明剑盒,一个盛满水,水中有一把通体银白的长剑悬于其中浮浮沉沉;另一个则铺有一层黑色琉璃石,石头上的那把剑似是由寒铁锻造,剑柄剑身黑得彻底、寒气四溢。
羊舌际扫向那两个剑盒,在腥咸的海风中眯了眯眼,平静地对大头小头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