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妄》木星桥

42、退让

　　这句话如果给六年前的陆妄听了，估计他能幸福得上天，但可惜，听到这句话的，却是六年后的陆妄。

　　这个世间好像总是有很多的阴差阳错，让人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玩笑有些时候真的残酷得过了头。

　　“你想听答案吗？”

　　陆妄看着江辞，语调是难得的温柔。

　　江辞就像是被眼前这柔软美好到有些不真实的陆妄蛊惑一般地点了点头。

　　“当然……不可以。”

　　此刻的陆妄简直就像是个能吞噬人心的妖怪，他的笑容和语言形成了截然相反的对比，让江辞扎扎实实地体会了一把瞬间从天堂掉进地狱的感觉。

　　“什么？”

　　“我说你不可以追求我，我不同意，哥，你要是再纠缠下去的话我就要报警说你骚扰了。你应该不会想让妈接到警察说你骚扰自家弟弟的电话吧？”

　　何予虽然是个思想非常开放的女性，但如果这事情真的发生了，那江辞估计自己能不能活着走进他们江家的门都两说。

　　江辞微妙沉默了一瞬，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说不出来的沉郁。

　　“为什么那个…….姓赵的都可以，但偏偏我不行？”

　　陆妄上下打量了江辞一眼，对眼前人的执着到了疯魔的态度有些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哥，我那时候还太年轻了，没见过什么世面，但现在我已经是大人了，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难道我不懂么？”

　　说完，陆妄哥俩好似的拍了拍江辞的肩，这话题就算这么过去了。

　　两人到底不是孩子了，很多事情能点到为止才是最重要的。

　　江辞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的一个名为“你永远不要试图去温暖一个老狗X”的讨论贴，帖子里面有一段话让他至今都记忆犹新——

　　要试图去温暖一个身经百战的老狗X其实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那些你以为的感动对于对方而言早就是昨日黄花，你捧着一颗滚烫的真心到对方面前还以为自己可以收获全世界，但对方却早已见怪不怪，不为所动。

　　江辞不知道为什么陆妄年纪轻轻就已经有这种身经百战的老狗X气质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依旧会被对方吸引。

　　他就像是中了一种名为“陆妄”的毒，仿佛只有拥有对方才能把自己永远躁动不安的渴望压下去。

　　江辞轻咳了一声，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看着陆妄，“对了，你最近有定期检查身体吗？体检报告给我看一下吧。”

　　一提到这个，原本还趾高气扬的陆妄瞬间哑了火，他有些心虚地干咳了一声，“过段时间吧，等手头的工作弄得七七八八之后我就去。”

　　“你一个红圈律所在职的律师，什么时候能有手头工作弄得七七八八的时候？怕不是要等到你离职吧？”

　　江辞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直接强势地下了通知，“这两天你尽量空出时间来，然后你的时间定好了之后告诉我，我帮你在Q大医院安排一个体检。”

　　“你？”陆妄有些好笑地挑起了一边眉毛满脸压抑地看着难得霸道一次的江辞，多少有些啼笑皆非，“你知道Q大医院的检查有多难排吗？不是你说去就能去的。”

　　“普通的科室当然很难排，但是国际部的体检中心因为价格问题所以人流量一直还好，你尽快安排好自己的时间然后我帮你预约个全身体检并不是什么难事，我亲爱的，弟弟。”

　　陆妄被江辞这奇葩的咬字短句说得一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似的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痒的耳朵，“我知道了，不过工作日是肯定没办法的，我尽量定在周末两天吧。”

　　江辞回来到现在前后不过半个月，陆妄已经不知道拒绝了自己多少次，作为一个可以说是看着陆妄长大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不能再这么纠缠下去。

　　至少，这样不会是陆妄喜欢的方式。

　　江辞冲着陆妄点点头，又恢复了之前那副云淡风轻，文质彬彬的温和模样，“那就这么说定了。”

　　“之前的事，是哥哥不好，哥哥向你道歉，之后哥哥也不会随意来烦你，但是你不能为了回避哥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知道吗？所以体检你一定要来做。”

　　陆妄看着这前一刻还在纠缠不休但在下一秒又瞬间恢复如常的江辞，心止不住地往下一沉，但他面上却是不显，依旧是那副桀骜倔强到有些欠揍的模样，“知道了。”

　　江辞冲着陆妄略一点头，然后就从他的房间退了出去，还不忘贴心地为对方关上门。

　　陆妄原本一直绷着的那口气这才彻底松了下来。

　　六年不见，江辞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陆妄记得自己这个哥哥以前是个多么高冷，油盐不进且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但现在一切似乎都变了。

　　江辞开始学会了死缠烂打，又会在陆妄感到头疼的时候及时抽离……他就像自己过去的每一个追求者一样，是那么的目的明确，明确到陆妄甚至有些怀疑江辞这些年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以至于整个人的行事风格变化得如此之大。

　　无论是工作上还是感情上，陆妄原本那平静得宛若一潭死水的生活骤然掀起了这么大的波澜，这非但没让他感受到一丝一毫地高兴，反而整个人都有些说不出的头疼。

　　陆妄仰面躺在床上，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之前江辞和Ada在楼梯间里的画面，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说的大概就是他们这样的吧……

　　陆妄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整个人都有些脱力。

　　陆妄早就过了那种能天真地相信有情饮水饱的年纪了。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恋爱分泌的多巴胺通常只可维持7个月或48个月左右，也就是说，如果他真的头脑一热答应了江辞的追求，少则半年，多则五年，他和江辞就会变成像那些吵吵嚷嚷地来律所要打离婚官司的厌侣一样，如果看向对方的目光能化成实质，那相比那些曾经在嘴里说着天长地久的旧情人们都能拿眼神把对方片成筛子……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难道他和江辞还要装着像没事人一样手牵着手一起回江家过节过年么？

　　陆妄摇了摇头，只觉得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也不过如此了。

　　他和江辞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不过的一员，他既不愿意去挑战人性，又不愿意去试探一个人的多巴胺分泌的上限到底能有多长……最重要的是，陆妄更不愿意看到有朝一日当两人激情褪去，彼此又回归到了互相守望的家人的身份的时候，江辞却因为年少时的冲动，落得注定没有后代的下场。

　　陆妄闭上了眼睛，强压下心底翻涌而出的酸热。

　　从远处而来的风吹来了吸满了雨水的云，随着第一声惊雷的炸响，雨季开始了……

　　……

　　“我去，这天别是漏了吧？！”

　　Q大医院里，一个年轻的男医生三两下地蹦上了台阶，还顺带溅了身旁的江辞一身的水。

　　江辞没好气地弹了弹自己身上的雨水，满脸嫌弃地皱眉望着自己眼前那个横竖没个正形的同伴，“顾承望，你能不能稍微稳重一点，这让患者看到你这样还怎么相信你的医术？”

　　“哎哟我的天，患者在诊室里看见我那亮堂堂的大秃顶之后保证什么怀疑都没有了好吗？”

　　江辞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用尽了毕生耐心才忍住没在医院的侧门给自己身边的死党一个大比兜。

　　这不能怪江辞的性格太过于暴躁，而是顾承望的性格实在是太过于跳脱，要不是他和顾承望当过几年同学知道对方的实力，不然他真的很难相信这样的人也能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医生。

　　“你还是多注意点吧，这年头的人大多都敏感，万一患者看你这副样子觉得你是在敷衍别人就不好了。”

　　顾承望看着眼前这个满心满眼都是发自内心在为自己操心的兄弟忍不住哈哈一笑，他拍了拍江辞的肩膀，也同样诚恳地看向对方，“其实我也不是因为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就在这里耍白痴，我只是觉得身体不舒服来医院的人心情多半都好不到哪里去，如果我稍微活泼点，也许能缓解一下患者心中的焦虑……”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为了患者做出一些尝试和改变应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江辞看着眼前的顾承望，有些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他当然明白对方的用心良苦，只是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往往都会有点事与愿违的黑色幽默。

　　比如一直坚持要给患者带来欢笑和治愈的顾承望这个月就因为患者投诉医生态度不正经而被扣了奖金，不仅如此他还成为了科室里的负面教材，所以江辞这个才刚来医院半天的新人就已经知道了千万不要学顾承望和患者在术前讲冷笑话结果被家属投诉这种蠢事……

　　虽然顾承望在患者术前讲冷笑话的行为却是有些欠妥，但身为医生的他到底也只是出于好心的考虑，可对方连沟通和询问都没有就一举闹到了医院领导面前，还口口声声要求医院开除顾承望…...

　　这样情绪激动的患者无论被谁遇上，都不可能是一件好事。

　　应该只是自己想太多了吧……江辞望着顾承望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